输完液,竹言蹊身心不那么难熬了,但走路仍有点没处使力的感觉。
在谈容面前,他较着劲儿让自己走得四平八稳。
钥匙插进锁孔,竹言蹊暗暗松一口气,只想赶紧瘫去床上,躺尸到明早。
他扭开公寓的房门,室内不是漆黑一片,门缝漏出一条细斜的光亮。
看色调,是玄关的吸顶小灯。
竹言蹊没有出门留灯的习惯,不过孙助理今晚要来接筠筠,他以为灯是对方走前故意没关的。
他刚把门缝推得更大,门里随即传出轻闷的落地声。
竹言蹊视线还没转过去,闹出动静的当事猫已经赶到门边。
它看清来人,整团猫顿时舒展全身,在玄关边的地板上挪挪动动,非常识趣地让出进门的位置,唯有那对眼睛牢牢锁住外面的两人,一眨也不眨。
“筠筠不是被接走了吗?怎么还在这里?”短短十秒钟,竹言蹊完成了由惊到喜,再由喜回惊的情绪转换。
他忍着膝窝的虚软,矮身揉了揉筠筠的脑袋。
“它不愿意走。”中央空调的总控面板就在玄关的墙壁,谈容调高温度,脱下大衣,“孙晓说她过来的时候,筠筠一直躲在你桌子底下,不肯出来。”
看到竹言蹊回来,筠筠情绪高涨,尾巴挑在半空晃了晃,像小狗一样后腿站立,举着前爪去扑竹言蹊的裤脚。
“筠筠,你是不是马上成精了?你为什么这么惹人疼啊?”竹言蹊一颗心又甜又软,眼瞅着筠筠对着他脚踝按按挠挠,他暗暗调气运息,想拼了老命把小胖猫抱进怀里。
谈容先他一步弯下腰,轻而易举地提溜起激动卖萌的筠筠,用眼神提醒他脱衣换鞋,末了问:“有没有备用的拖鞋?”
竹言蹊踌躇了一下,含混道:“……有。”
有是有,只不过……
他拉开墙边的鞋柜,从里面拿出一双……墨绿色恐龙式样的卡通拖鞋。
“……但是,它长这个样子。”竹言蹊想象不出谈容穿上恐龙拖鞋的壮大景象,没敢把恐龙摆到谈容脚边。
谈容单臂托着筠筠,西装笔挺,端肃凛然,一时也不由地缄默了。
“家里的一次性拖鞋月初用完了,我去超市老忘了买,只剩这一双了。”竹言蹊捏着两只恐龙的头角解释说,“这双是我堂姐去年送我的,码数偏大,我还没穿过,你穿应该是合适的……”
除了样式,大小应该是比较合适的。
竹言蹊抬眼瞧瞧谈容古井无波的冰山脸,有些想笑。
他正琢磨要不要亮出自己小一号的拖鞋,和谈教授凑合换一下,谈容伸出右手,也拎着恐龙头角接过来,放到地上,默不作声地脱下精英风范的黑皮鞋,将脚伸进恐龙的嘴巴里。
竹言蹊没胆子目光下移到谈容双脚,坚定地注视着男人神色沉稳的面孔。
他不看谈容的脚,不是怕刺激到霸总本人的威严,单纯是怕自己憋不住,发出猖狂放肆的鹅叫。
“看我做什么?”谈容颇为无奈地回看他,“快把外套脱下来,进去歇着。”
竹言蹊低低“噗嗤”一声,麻利地拉下拉链,把衣服挂到衣架,和谈容的大衣并排挨着。
介绍过公寓的设计格局,竹言蹊翻出客房壁柜里的床上用品,打算和谈容一起换上。
“你还有力气做这些?”谈容制止了他,“不用你插手,睡前我会自己换好。”
他把竹言蹊取来的床单被套暂时搁到一边,又道:“厨房里有没有米油?我先给你熬份米粥,你少喝一些,垫垫肚子。”
胃肠炎早期,肠胃反应剧烈的话,应当在24小时以内停止进食。
然而竹言蹊晚上状态稳定,烧也退了,医生建议可以少量摄入易消化的流食。
竹言蹊隔着衣服摸了下肚子,眉头略蹙地说:“不用,我不想喝,感觉胃里还是有点不对劲,保险起见,我再空腹一晚上吧。”
谈容听了也跟着拧眉,他仔细打量竹言蹊的脸色,片刻后点头:“好,等你想吃东西的时候告诉我。”
竹言蹊应了声,转瞬想到另一个问题,视线咻地射回谈容:“谈教授,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筠筠也在这里过夜的话,怎么解决它吃饭和排泄的问题?”
吃饭倒好说,猫包侧袋还剩两个罐头,可是公寓没备过猫砂猫厕所啊?总不能让筠筠和生理需求作斗争,憋到第二天回家再释放自我吧。
“这些你不用担心,孙晓会处理好的。”谈容道。
话音未落,公寓的门铃被人按响。
谈容抬手示意竹言蹊留在原地,自己走去开门,不多时折回客房,手里多了一个小尺寸的登机箱。
里面不仅有基本的换洗衣物、洗漱用品,还包含了谈容的私人电脑和工作相关的文件资料。
不用多猜,刚刚登门的一定是孙晓没跑了。
助理这份工作真不容易,竹言蹊完全不顾虑筠筠的生理需求了,想必猫砂盆应该就在走廊的厕所里。
“没有食欲的话,你去简单洗个澡吧。”谈容把电脑放到床头柜上,对竹言蹊说道,“洗完直接回房间休息,睡前别再玩你的手机了。”
“我现在困都困死了,就算有人把手机怼到我眼前,我都没兴趣去玩它了。”竹言蹊笑着,又指指自己的斜后方,“我卧室里有单独的淋浴间,我习惯回房洗。你可以用外面的那间,不用排我后面。”
谈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等竹言蹊离开,他去了客厅,把竹言蹊随手丢在各处的物品合理归放,又将积攒了大半垃圾的垃圾桶清理干净。
最后他走向储物架,找到竹言蹊塞在边角的垃圾袋,撕下一条,捻分袋口。
只要不泡澡,竹言蹊的冲澡速度快得惊人。
他吹干头发,想找谈容道句晚安。
在客房觅不到人影,外面的卫生间的浴室也没有开灯,竹言蹊正要纳闷,筠筠冒到他身边,往客厅对角的厨房走出几步,回头望他。
竹言蹊心有所感,跟在筠筠后面进了厨房,不出所料地看到男人站在冰箱前面,压着眉头察看他存放的一众储备粮。
“筠筠,你真的成精了。”竹言蹊低头,赞赏加惊叹,冲蹲坐在他脚边的筠筠竖起拇指,“谈教授没把你送去大学进修,绝对是他的一大损失。”
筠筠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但是通过竹言蹊的语气起伏,它能感受到衣食父母在夸奖自己。
它昂高小脑袋,连抖两下猫耳朵,大大的眼睛里填满了暖白调的灯光,看起来格外灵性聪慧。
谈容听见竹言蹊的声音,目光掠出眼尾,瞧了瞧竖着拇指的小青年,又瞥了瞥昂首挺胸的小英短。
他静声勾勾唇角,敛回视线,抬手拿出冷藏架上的酸牛奶,丢进手里空着的垃圾袋里。
“谈教授手下留情!”竹言蹊顾不上夸猫了,连忙开口,“放过我的储备粮吧,生病归生病,等我病好了,多少还是可以吃一点的。”
他以为谈容觉得自己突发胃肠炎的原因是贪冷喝了酸奶,尔康手急急上前。
谈容动作没停,又取出一袋,调正背面的字样,把顶端的生产日期出示给竹言蹊看。
2020年02月15日。
“你还记得今天是几号吗?”谈容问。
教资笔试就是本周周末,竹言蹊当然记得:“三月十一号。”
“这种酸奶的保质期一般多久?”谈容又问。
竹言蹊爱喝酸奶,自然也记得。
他张嘴要答,突然梗住。
“常温十五天,冷藏二十一天。”谈容替他回答,把手里的酸奶也丢进了垃圾袋。
问来说去,竹言蹊屯在冰箱里的酸奶已经过期好几天了。
亏他还纳闷好几回,搞不懂自己是怎么胃肠感染,引发急性胃肠炎的。
酸奶过期后有益菌降低,有害菌滋生,他没得腹泻也算他是铁打的肠胃了。
竹言蹊摸摸鼻尖,干笑道:“……哎呀,我忘了自己哪天买它的了。”
“除了酸奶,这几样也已经过期了。”谈容此时就像一位残忍的大家长,无情地将冷藏室的布丁乳酪小慕斯一并扫进垃圾袋,“还有右边的两盒千层,后天不可以吃了。”
他说着侧目看向竹言蹊:“以你目前的肠胃状况,后天哪怕不会过期,一周之内,你也不能再碰这些凉性的东西了。”
竹言蹊:“…………”
他的眼睛没有流泪,但是他的心脏正在滴血。
这些小甜品保质期更短,都是竹言蹊回家路过烘焙店顺便买下的,买的量不多,和以前差不到哪去。
前提是他没有一日三餐至少两餐和谈容一次享用。
“我习惯屯这么多了,买的时候……忘了你天天带我吃饭,我没什么机会再吃它们了。”竹言蹊撇嘴,小声嘀咕。
他身材精瘦,胃口却相当可观。
饭后爱吃甜食,还爱喝酸奶,美曰其名塞满胃缝,营造奶足饭饱的餍足感。
时间前移半个月,竹言蹊在家吃完外卖,习惯性地会去冰箱宠幸存货。
然而他近期基本和谈容形影不离,饭后嘴馋想吃甜的,谈容直接可以满足他了,用不着回家自行觅食。久而久之,冰箱里的储备粮势必失宠,于无形中被打入了冷宫。
谈容听他咕哝完,也把该扔的“弃妃们”驱逐出户了。
“好,怪我,不该天天带你一起吃饭。”谈容低低笑了下,把“弃妃”和前面几袋垃圾搁置在一处。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竹言蹊也笑,“是你给自己安的黑锅。”
谈容眼底滞留微不可察的笑意,去水池净了手。
他擦干手上残余的水珠,伸手轻贴竹言蹊的额面。
这触碰来得突然,竹言蹊肩膀收紧了一下。
“会觉得冷吗?你的额头有点凉。”谈容道。
医生说过,回家后要留意夜间的体温变化,谨防低烧反复。
“是你的手太热了。”竹言蹊垂着眼睛,不和他对视。
公寓的水都是经由天然气加热的,厨房的水龙头出水也有热度。
谈容的掌温本就偏暖,刚刚又在温水里洗了一遍,当然会比竹言蹊额头的温度稍高一点。
“睡前用温度计量量体温吧。”谈容试不出什么,把手放下。
竹言蹊掀起眼皮:“家里没有温度计,我没有买过。”
“那你还会头晕吗?能不能感觉出自己有没有发烧?”谈容问。
竹言蹊用心感受了一番,为难地瞟他一眼。
他今天整个下午都在低烧,始终没觉得自己体温不对,单纯问他自己的感觉,那肯定也是问不出什么的。
谈容对上竹言蹊的视线,心下了然。
他稍作沉吟,犹豫着举了举手,终究还是一把撩开竹言蹊的刘海,俯身同他额头相抵。
两人的体温瞬间交汇,在额头那一小片的皮肤噼里啪啦灼个没完。
竹言蹊整个人都木了,呼吸不觉屏住几秒。
男人深邃的眼睛近在咫尺,与他视线相齐。
但凡距离再减少一寸,他们的眼睫或许都会交错到一起。
就此勾连,纠缠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