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晟垂头丧气地回到欧阳大宅,从荆州连夜赶回来的旅途劳累,也不及这会儿的心神俱疲。他仰躺在床上,脑中兀自回响着月溪的话——“我林月溪今日发誓,往后与你欧阳一家势不两立!”“正是因为有少帮主这份深情厚意,我林家如今才能鸡犬不宁。”“现下我大嫂、大哥俱被欧阳显所害,我被欧阳昊毒打,你欧阳晟还要来扮好人,实在无耻至极!”
他究竟做了什么,令她如此痛恨自己?百思不得其解中,他一个翻身坐起,叫来白狼,仔细交代一番。
白狼领命走后,他正要躺下歇息一会儿,听见欧阳昊的别苑传出杀猪般的哀嚎声和哭喊声。
他把头埋进被子里,不想理会,捂住双耳,用力把眼睛闭上。谁知那叫声不仅不得消停,还越叫越大,他无奈地叹口气,向别苑走去。
“疼……疼……娘亲,我疼……”
“忍一会儿,忍一会儿,上完药就好了。”
欧阳晟硬着头皮走进去,瞧见欧阳昊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喊着“疼”,大夫和丫头手忙脚乱地帮他上药,苏氏急得团团转,想帮忙又插不上手,杜心雁则立于一旁安静地看着。
“娘亲。”他向苏氏拜过后,转向杜心雁:“雁儿今日也在这。”
“爹爹从南方得到一批新鲜荔枝,雁儿想着干娘胃口不好,便送来一些,没想到刚好碰到三公子……不舒服。”心雁轻声回道。
欧阳晟皱眉,想起欧阳昊对月溪所为,心中兀自气愤。他硬声硬气地道:“他哪里是不舒服,是自作自受。”
欧阳昊听见这话,不敢抬头望他,只知一昧喊“疼”。
苏氏知大儿子素来做事有矩,小儿子就骄纵任性一些,但见到欧阳昊身上血迹斑斑的四道鞭痕,也难免心疼。她看向欧阳晟,语带责怪:“昊儿就是再有错,到底是你亲弟弟,何必下手这么重?”
欧阳晟走过去,指指装腔作势的欧阳昊:“娘亲知道昊儿犯了何事吗?”
“他说他抽了一个丫头两鞭子,你抽了他四鞭子。不过就是一个丫头么,何故惹得你兄弟俩反目?”苏氏不以为然。
欧阳晟坐到一边:“哪里是个丫头?那是利丰果庄的大小姐,他把人家无辜抓来,鞭打一番,孩儿一时气不过,才出手罚他。”
“利丰果庄?可是那个精于炖汤的林月溪?”苏氏忆起那日情景。
欧阳晟点点头。
“哦,昊儿,这就是你有错在先了,人家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你何故捉人家来的?”苏氏又责问起欧阳昊来。
欧阳昊顿时不语,连“疼”也不喊了。他若把缘由告诉娘亲,难免又要牵扯到他私下劫走邬夜青并毒打他一事,到时更是罪加一等。娘亲怪责他倒也罢了,万一传到爹爹耳朵里,追究起他对大哥的觊觎之心,可就坏了大事。
杜心雁听到“林月溪”三个字,不禁插嘴道:“怎么这个林小姐近日常常与欧阳大哥一起吗?”不知为何,林月溪的出现,让她有一种不安。
欧阳晟本就心虚,听她这样一问,眼睛不自然地飘向另一边。“心雁莫要误会,那日是与鸿鹄三人行,偶然与那林小姐遇到。”苏氏连忙替欧阳晟解释道。
欧阳昊瞧出二人的异样,想到大哥冲进仓所时抱住林月溪的慌乱,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心雁姐姐,你可与那林小姐相熟么?”
心雁如实回道:“我与她见过一次。”
“哦,那心雁姐姐可要提防此人,这个丫头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专门接近富贵公子。”欧阳昊故作神秘地说道。
“不许胡说!人家何时有此举动?”欧阳晟听欧阳昊侮辱月溪,出言喝止。
“咦,大哥与那林小姐很熟吗?”欧阳昊理直气壮地反问他。
“不……不算熟……”
“那就是了,知人知面不知心,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劝大哥莫要中了那丫头的媚术才好!对了,心雁姐姐,你何时过生辰?昊儿瞧见了一匹上好丝缎,想来只有心雁姐姐才衬得起,待姐姐过生辰,昊儿买来送给姐姐可好。”欧阳昊话锋一转,一脸天真地问杜心雁。
杜心雁不由望了面色微红的欧阳晟一眼:“那要先谢过三公子了,再过两月即满十八。”
“十八?哎,不小了,提亲的公子当是不少吧。”欧阳昊继续接话。
欧阳晟察觉到欧阳昊的意图,狠狠瞪了他一眼,腾地起身便向外走去。
此时的苏氏倒急了,昊儿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晟儿莫非真的心有所属了?否则怎么会对与心雁的事一直虚以委蛇?她一把拉住欧阳晟,把他推到杜心雁面前:“既然今日昊儿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这个做娘亲的就不能再睁只眼闭只眼。晟儿,你倒是给我们一个准话儿,何时上杜府提亲?你整日不是跑船不在家,就是忙外面的事务,耽误了你自个儿的事是小,白白荒费心雁一片痴心是大啊。今个儿我且问你一句,这亲你提是不提?”
欧阳晟心烦意乱,耐住性子,对苏氏轻声道:“娘,我们回去再说。”
“别呀,大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欧阳昊幸灾乐祸。
“你闭嘴!”欧阳晟没好气地对他喝道。
心雁见欧阳晟还在推托,心中涌起一阵委屈,她幽怨地瞧了他一眼,未开口眼眶先红:“干娘,你莫要逼大哥,心雁实是受不了这般屈辱,先回去了。”
苏氏见心雁难过,眼泪也掉下来,一边拉住她,一边怒斥欧阳晟:“晟儿,你究竟在想什么?你与心雁从小一起长大,论家世,论相貌,人家哪里配不上你?娘亲见你素来稳妥,以为你心中有数,便一直没有催促,谁知你竟真的没心没肺,当真气死为娘了。”
“不……不是的……”欧阳晟见她二人一个伤,一个恼,也着了慌。罢了,罢了,再拖下去有何用?人家都已对他深恶痛绝了,人家都已有两情相悦的了,自己何苦还要再来唱这出只有一人的戏来?再犹豫不决,只会伤害到更多他原本想保护的人。他从怀里掏出那支珠钗,递给心雁:“雁儿,这是我这次去京城专程为你所求,本想选个合适的日子送给你,今日既然有娘亲在场,就由娘亲做个鉴证,今年白露休船之日,当是我欧阳晟上门提亲之时。”
心雁喜上眉梢,方才的满腹委屈顿时化为满腹羞涊。不管怎么说,她的欧阳大哥终于还是允诺了!
苏氏转忧为喜,她抹干眼泪,亲热地挽起心雁的手:“我就知晟儿心中有数,果然是我这个做娘亲的太心急了些。不过这样也好,都说开了,就了了一桩心事。好,好,定在今年白露之时好,休船后晟儿就能全心准备成亲之事了。来,心雁,随干娘来,干娘有几件家传的宝贝,你来瞧瞧可有钟意的。”
二人相偕走后,欧阳昊忍不住拍手大笑出来。
“这就是你所谓的双倍奉还?”欧阳晟冷声道。
“怎么?大哥还记着小弟的随口之言呢。”欧阳昊从床上跳下来,凑近他:“大哥,这次你要万分感激小弟以德报怨才是,做杜知州的女婿是城中多少公子梦寐以求的,小弟可是全为了大哥呀。”
“为了我?我看是为了自个儿的荣华富贵吧。”欧阳晟毫不留情地说破他的心思。
“别这么说,大哥,我是为了咱们欧阳家的荣华富贵。我去找爹爹去,爹爹定要好生夸赞我一番才好。”欧阳昊欢天喜地地跑出去,哪里有方才叫苦连天的半点儿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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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素梅望着镜中的自己,形容枯槁,面目可憎,老态龙钟,明明是中年妇人,如今却成了雌雄难辨的一介老朽,她想起自己曾经受到的屈辱,终于失声痛哭,把铜镜摔了个粉碎。
邬夜青坐在门外,对房内的动静习以为常。师父每月都要摔碎数面铜镜,他曾提出房中不要再摆放铜镜,谁知师父却道,只有日日照见镜中自己,才能提醒自己还活着。他知师父定是遭受过炼狱般的痛苦,否则不会有如此自虐的行径。
他从小随师父长大,师父养育他,教他功夫,但也辱骂他,毒打他。他束发那年,终是忍受不了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趁师父不注意,逃了出去。谁知没走出一里地,便被师父抓了回去。他本以为面临的又是一顿毒打,师父却把他带到一个人的坟墓前,告诉他,他是那人遗留人间的唯一孩子。
他那时才知,原来他是前朝邬贤王与一个侍婢的孩子。当年邬贤王遭奸臣赵胤政迫害,被前朝皇帝株连九族,那个侍婢因怀着身子被邬贤王提前送往故里而逃过一劫。他出生后,那个侍婢不慎被奸臣赵氏找到,被残忍杀害。侍婢临死前,将他托付给师父,师父辗转把他带往蜀地,才总算是给邬贤王留了一个后人。
师父一字一顿地描述着邬贤王遭受千刀万剐的凌迟处死,那个侍婢遭受十几人日夜不停地**之辱,直把他吓得整整做了一个月的恶梦。待他终于不再梦到那些惨状,他便知,他不再是以前的邬夜青,而是身负血海深仇的苍鹫,他今生能做的、要做的、应做的只有一件事,便是报仇雪恨,手刃奸臣,哪怕那奸臣如今已贵为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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