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贤庄内依然吵闹非凡。“少……帮主,再来。”林日熙此时已醉得说不出一句整话来,只知端着酒,一个劲儿地敬那欧阳晟:“我林日熙……呃,三生有幸,来……”一碗酒还未端起,已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素来千杯不醉的欧阳晟扶住他,浅笑摇头,醉汉他见得多,但像林日熙这般只知猛灌自个儿的倒是少有,除了那三杯即醉的虚云道长,他算是第二人。
“少帮主,后院找不到杜少爷。”欧阳晟见鸿鹄一去不回,要阿利去后院找找,阿利去后院转了一圈,找不到人,只捡回那条遗落的布巾:“该不会是丢脸丢大了,回家抱着奶娘哭吧,哈哈。”众人想起鸿鹄方才窘样,讥笑不已。
欧阳晟想了想,收起那条布巾,对兄弟们说:“吃饱喝足,大伙儿且散了吧。”随后对阿利道:“你去醒醒酒,然后带两个兄弟去杜府瞧瞧,我先送林公子回去。”
月溪虽早已卧于房中,但今晚暑气尤盛,翻来覆去睡不着,因此,这会儿一听到轻轻敲门声,心知是大哥回来了,连忙起身开门。
开门一看,却是欧阳晟扶着大醉的日熙立于门前。
月溪从未见过日熙这般模样,大吃一惊:“大哥……”
欧阳晟打断她:“嘘!已过子时,莫要吵了旁人,我扶他回房。”
月溪微蹙秀眉,带欧阳晟来到东厢房。
欧阳晟将日熙放于榻上,见他不知是因酒气还是暑气,满身是汗,便问月溪:“有没有温水?”
自之仪走后,日熙将欧阳晟差来的两个丫头又送回去,又将红绣派去中厢房伺候震东,所以眼下东厢房并无可使下人。月溪回过神来,连忙端来一盆温水,拧干毛巾,轻轻擦拭日熙脸庞和脖颈。
“之仪……之仪……别走……”日熙闭着眼睛喃喃出声,拉住月溪。
月溪抽出手,一脸尴尬地看向欧阳晟:“大嫂她走了。”
欧阳晟轻声叹息:“世事弄人!二弟他今日如此,我这个做大哥的也责无旁贷。”
“你当日不过是救人心切,何错之有?”既然大哥都能放下了,她林月溪何来怪责他人的理由?
“你知阿铁的事?”
“嗯,大夫人来林家时,告诉我的。”月溪又换了一块湿毛巾,帮日熙擦干脸上阵阵虚汗。
欧阳晟借着月色,瞧着她认真的侧颜,心中一动:“看来娘亲与你甚是投缘,这件事她一直郁结于心,从未对外人语。”顿了一下,他又道:“我也是。”
月溪双手的动作并未停顿,她轻声道:“夫人还说,你……与心雁姐姐订亲了。”
“哦。”欧阳晟知她意在提醒自己方才说了不该说的话,也不再言语。
二人沉默了一阵儿,欧阳晟听到日熙鼾声渐起,起身告辞。
月溪将欧阳晟送至门口,见他走到门槛处停了下来,没有迈出去的意思,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形成一片阴影。她知他还有话与自己说,心中既是期待又是害怕。
果然,他转过身,低声道:“月溪……”
印象中的他要么与船帮兄弟一起酣畅痛饮,要么为永盛事务忙忙碌碌,难得有如此轻柔安静的一面,月溪听到这声轻唤,只觉心头一酥,旋即心跳加速,她不由涨红了脸,双手拉住门侧,就要关门,低头道:“天色已晚,少帮主请回吧。”
欧阳晟扣住门侧,盯着她红透的小脸,只觉胸中一股热流涌动,不吐不快,他鼓起勇气:“我……”
正在这时,小红慌慌张张地向林家跑来,并一路疾呼:“少帮主,不好了,不好了……”
二人的僵持被打破,欧阳晟转过身,皱皱眉:“怎么了?深更半夜的。”
小红气喘吁吁:“杜少……杜少爷落水溺亡了!”
“什么?”欧阳晟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双目圆睁:“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月溪也是大吃一惊:“谁?你说谁?”
小红断断续续道:“阿利带我去杜府,发现杜少爷没回去,我们又回头找,后来在河边,一个打水的女子发现一具浮尸,捞上来一看,是杜少爷,阿利要小白去通知杜府的人,要我来这里……”
来不及问更多,欧阳晟连忙向外走去:“快,带我去!”
月溪一听是鸿鹄出了事,一把拉住他:“我也去!”
“这么晚,你去做什么?”欧阳晟主要还是怕月溪目睹惨状受到惊吓。
来不及解释更多,她一边向房内跑去,一边道:“我与鸿鹄有几分交情,你等我片刻!”说着,她回到房间叫醒绿珠,要绿珠去东厢房代为看管日熙,然后随欧阳晟来到河边。
还未到河边,就听到哭声阵阵。欧阳晟拔开人群,只见杜鸿鹄赤身裸体躺在岸边,全身发白,毫无生息。
“晟哥!”早来一步的杜心雁看见欧阳晟,哭着扑进他怀里:“鸿鹄去了,鸿鹄去了……”
欧阳晟不忍再去打量鸿鹄尸身,明明一个时辰前还活蹦乱跳的杜鸿鹄,怎的变成眼前这具没了气息的死尸?他想起鸿鹄在聚贤庄和他说的一番醉话,要他善待心雁,怎的竟成最后遗言?他难抑悲伤,别过脸去,抱住心雁,默默流泪。
待月溪终于确认眼前尸首是杜鸿鹄时,难以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双眼。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难道真如大哥所言,全是命定的吗?该来的始终要来,该去的始终要去,该亡的始终要亡吗?大嫂的胎是这样,无论她再怎么小心侍候,终究保不住。这杜鸿鹄的命也是这样吗?他躲得过淮河的滔滔水难,却逃不过这江城的平静河水吗?如果是这样,让她林月溪重生一次有何意义?不过是重蹈前世的灾难,不过是眼睁睁地看着前世的灾难再重新发生一次吗?月溪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请杜大人明鉴,小女说的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啊。”
月溪循声望去,只见方木匠偕方之仪哆哆嗦嗦跪于杜孝廉面前,身旁放着一只被打翻的水桶。
“方老爷,大嫂。”月溪走过去:“你们怎么在这里?”
之仪见是月溪,急切道:“月溪,你快帮之仪向杜大人言明,之仪连那橘树上的小虫怪都怕,哪里敢杀害一条人命啊。”
“杀人?”月溪不解,问之仪:“大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晚燥热难耐,之仪睡不着,想到来河边打桶水回去清洗一番,谁知却趁着月光瞧见一个白花花的物件浮于河面,之仪一时起疑,去房中叫来爹爹,把那物打捞上来,才知是杜家公子……”之仪说着,抓住杜孝廉的裤角:“杜大人,你要之仪再说一百遍,之仪也是这样说啊。”
杜孝廉一脚踢开方之仪,丧子之痛令他此时已无半分理性,心中悲愤交加,只知把一腔怨愤全部发泄在眼前这对父女身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鸿鹄水性极好,哪里会有溺亡一说?要本官说,就是你们这对贼父女,瞧上鸿鹄身上值钱物件,见夜半无人,起了歹心,谋财害命,是与不是?来人,先把这对贼父女抓去官府重打一百大板!”
方木匠一听此言,吓得两眼翻白就晕了过去,方之仪也不知再说什么,只是抱着方木匠大哭。
重打一百大板?那这方家父女哪里还有活路?月溪急忙跪于杜孝廉面前:“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容小女说一句。杜公子遇难若真与方氏父女有关,这其中有诸多说不通的地方。其一,他二人既然谋财害命,为何选择自家门前,这护城河这么大,随便选处远离自家的地方不是更为避嫌?其二,他父女二人既犯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为何又要惊动众人,再把杜公子尸身打捞上来,趁着夜黑风高悄悄溜走不更好?请大人明鉴,莫要让真正谋害了杜公子的凶手逍遥法外啊。”
杜孝廉盛怒之极,哪里肯听月溪半句,他一指月溪:“哪里来的刁妇,竟敢妄自猜测,要本官来告诉你,其一,为何在自家门前?因他父女二人是临时起意。其二,为何打捞鸿鹄尸首?因他父女二人实在胆大枉为,做完此案尤不满足,还想以此向本官讨赏,结果被本官一眼识破诡计。”说完,他尤不解恨:“本官断案,哪里容他人妄加胡语,我看你与这贼妇相熟,莫不是一伙的?来人,一并拉去官府重打一百!”说完,两个衙役便来拉扯月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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