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洒扫的园丁还没有起来忙碌,李唐起了个大早来到楚家后院赏景,墙角的腊梅已经开到了末端,翠绿的万年青围着小道一直延伸到墙根。
整个楚家在灵犀镇内占地巨大无匹,由于二十年前的草原部落入侵,西面城墙遭到严重毁坏,楚家借老指挥使的行事之便将镇子的西面城墙向西面的长生山方向又延展了二里地。
楚家就在这二里地的范围内组建了自己的宅子,最初落户镇西的楚家军也在楚家宅邸周围建设,后来老指挥使的隐退使得楚家军重新聚拢,多年经营之下更是将镇西扩建之地如数收入掌中,由镇中的大街作为分界线分成了北苑南苑,楚定边住在北苑,楚家四堂住在南苑。
楚家北苑的后院里有一个池塘,虽是春夏之交但西北天凉,池中的荷花也只是露出了星星点点的斑驳叶尖,池塘名唤洗兵,曾是青苍军队作战之初在此地磨枪洗甲之地,池水微微泛红,传说此水曾有红龙现世,扶摇直上九万里直入天际而消失不见。
“千里江山今犹在,不见赤霄展碧空。”李唐坐在池边的亭子里望着那汪池水微微有些发愣,不由得开始琢磨父亲昨天对自己说的话,亭子名叫欢喜,谐音观洗,坐在亭子里便能看到洗兵池全貌。
“呦,李公子好兴致啊,比我们这些下人起的都早,大清早的在这里吟诗作赋。”
一个轻灵的女声打破了李唐的沉思,抬头一看竟然看到一个清新婉约的面容出现在自己眼前,看年岁隐约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她穿着打扮虽然像是一个下人的模样,但是有着一双清澈无比的眸子,闪烁灵动,尤为俏皮。
“这么早起来应该还没吃早饭吧,少主嘱咐我给你带了两个包子,你啊,真是一点都不省心。”小姑娘一点也不跟李唐客气,直挺挺的往李唐脸上递上了一个纸包,惊得李唐差点一个后仰掉进池子里。
接过包子的李唐一脸错愕,想不到楚家下人竟是这般的不客气,还没等李唐起身致谢,小姑娘倚靠在亭边的美人靠上朝着池中观望,一边看一边说:“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看的,楚伯伯也时常来这里看,这红红的池水脏都脏死了,鱼在里面游肯定也不好吃,唉,大人真是好奇怪啊。”
“好不好吃我给你打一条上来不就知道了。”说完李唐就从池边捡了一块石头,恰巧有鱼儿露出水面吐了个泡泡,李唐瞅准时机一石头砸晕了那条运气不好的鱼,找了一条长杆慢慢的把鱼拨到岸边拿了上来递给小姑娘,小姑娘抱着那条大鱼开心的跺脚。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不许叫我小姑娘,我已经是大人了,我叫兰心,是这个院子的侍花仙女。”
“这么小年纪就做侍女啊,你们楚家家主可真够狠毒的。”李唐饶有兴致的看着侍女兰心,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撩拨着李唐的心弦,要是自己有个女儿跟她似的就好了啊,李唐心想。
“不许你这样说楚伯伯,家主是对我们最好的人了。”侍女兰心两眼一瞪,仿佛天上日月一般灵动,一手抱鱼一手指着李唐,额头上的刘海儿都跟着抖了抖。
“这么小年纪就让你做侍女,这还不够狠毒?”
“你一个外人懂什么,男人都有各自的大事要做,经常不能着家,府里的上下其他事宜可不就得我们这些女人来撑起来嘛,不说别的,就后院这些花草都是本仙女跟我娘还有大姨娘、二姨娘、三姨娘……”小兰心一口气数了十几位姨娘,“我们一起修理的,就连楚伯伯都不能随意插手,他要是想帮我们修修花草都得经过大姨娘他们同意才行,厉害吧。”小兰心眉毛一挑,得意的神情仿佛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那不还是下人嘛,做的还是下人的事。”李唐故意打趣,想继续逗逗眼前这个小姑娘。当年楚家曾有一位女侠客出山,随着楚家青堂一同押镖行运,路上遇到歹人劫镖,她吩咐其他人不要动手,以一人之力单挑整伙歹人,斩首二十余,惊得其余匪徒四散而逃,后来经过楚定边的同意后离开了楚家,去了其他地方追寻更高的武学造诣。
“我们楚家可跟其他那些门户可不同的,我们家主可公正了,家中所有男子自幼习武,长大后要进入四堂供职,倘若有喜欢文章作赋的家主也不会横加阻拦,而是在习武的基础上让他们习文,对于女子更是宽松,想习文就习文,想练武就练武,要是都不想,那就在家帮着家族照料日常,我就不喜欢习武,整天一身臭汗想想都恶心死了,也不喜欢习文,一笔一划就跟蝌蚪一样密密匝匝的,看着就头大,针线女红我也不喜欢,针线穿来穿去的万一扎到自己怎么办,想了想还是来侍弄这些花草吧,本仙女的职责就是侍弄这些花花草草,看着草木丰盛,我打心眼儿里欢喜。”
李唐没有接着打趣,他在想楚家的家族结构,男有业女有归,哪怕不雇佣外人楚家内部的人员也都够用了,更何况楚家家主对待他们宽松,没有想官宦纨绔那般对着他们颐指气使,当个楚家下人应该也是个极好的事吧,就像这“侍花仙女”,眼中也只有那花花草草能引得她动容,不需要考虑说了什么不对的话,做了什么不对的事,也没人会蠢到去刺杀她所养护的花草,唉,想到这里,李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随口便说:“一切世事皆定数,往来无常即寻常。”
两个包子很快便被李唐消灭干净,小兰心看着李唐那狼吞虎咽的劲儿不禁莞尔一笑,随即说道:“难怪楚伯伯曾说你有习武的天分,看你这狼吞虎咽的劲儿跟演武堂那群武夫吃饭的时候一个样儿,都是那么不堪入目。”
原是饿极了的李唐尴尬地挠了挠头,没说什么,反倒是坐到了兰心旁边,和她一同倚靠在美人靠上往池中观望,兰心抱着那条鱼探手伸出亭外,缓过神来的大鱼一个打挺重新落入池中,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兰心的袖子,兰心却没有惊慌,一个转身跪坐在靠上看着鱼儿落水的地方开怀大笑,李唐在一旁看着小兰心,心中的涟漪也随着微微荡漾。
“鱼都跑了,这下不能尝鲜了。”
“那有什么的,鱼儿本就该在水里嬉戏,哪有出了水不想再进水的傻鱼。”
“这倒也是,哪有逃跑了还再回来送死的傻子。”
“哎,我问你,”小兰心双手抚靠,下颌抵在手背上转头望着李唐,“你那石子怎么丢的那么准啊,就连水里的鱼都不能跳脱,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技巧啊,教教我怎么样。”
“你家少主没告诉过你吗,我俩一同在杏林书院读书的时候曾在书院后院的池水中丢石子,比的就是谁能中鱼,谁扔中了鱼,那些一同比试输了的就要给中鱼的人合伙买一份肉食,可没少挨先生骂呢,当然,凭着这个本事我可没少吃你家少主给我买的肉呢。”
“唉,原来如此,我娘曾经跟我说少主哥哥十岁那年从书院回来跑到我八姨娘那里抱起一整块猪头肉往外跑,引得后面家大人一个劲儿的追,我还笑话少主想吃肉也不必那么着急啊,晚饭快开始了的,原来是送给你吃了啊。”小兰心一脸的不高兴,小嘴儿努着,两个腮帮子气鼓鼓的,配上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活脱脱像是一条金鱼。
李唐看着小兰心这般表情大笑起来,眼前浮现了他们当年一起在杏林书院读书的时候,楚天问比自己小两岁,也不知是楚家家风还是怎的,事事争先也争强,这一点裴元英就截然相反,他性子隐忍,事事不争不抢,永远在他们三人当中处在第二的位置,楚天问也因此总是骂他裴老二,总也不能胜李唐一次,李唐却总将裴元英唤作二哥。
后来裴元英为官,楚天问就对裴元英渐行渐远,直到后来才明白过来楚天问对裴元英的厌恶是他那一身官僚气态,为官之后气息更浓了。
反观那郑家少爷郑耀祖,是个十足的纨绔少爷,从一开始便看不起家境贫寒的李家父子,然而却总是趋炎附势的想跟在裴元英身后当个马仔,兄弟三人每次击鱼他都会站在裴元英身后,每当自己中鱼之时他都会摆出一副厌恶的嘴脸,裴元英中鱼时却大声叫好,这也让争强好胜的楚天问对他更是厌烦,直接骂他是只苍蝇。
岁月往昔,真是禁不住日子一天天的过啊,如今学堂里击鱼的三人,一个是楚家少主,一个是朝廷校尉,只有自己还是受朝廷监视的牢笼之人。
“唐哥儿好兴致啊,大清早的在这儿洗兵池赏风景。”楚天问不知何时来到了欢喜亭里,看着趴在亭中美人靠上向远处观望的两人心中暗自发笑,着实是有点不太雅观,这才轻声叫了叫还在看风景的两人。
“少主哥哥你来了啊,李唐说你曾经跟他击鱼骗了你很多肉吃,他还把你养的金色鲤鱼一石子打了上来,你快来教训一下他。”侍花仙女兰心率先告状,引得李唐顿时心中错愕,明明只是一尾普通鲤鱼,怎么又出来一条金色鲤鱼一说,这小姑娘真是害人不浅。
“算了算了,兰心妹妹,饶了他吧,唐哥儿家里确实不宽裕,我这变着法的接济了他一下,别当回事儿,那金色鲤鱼嘛,打了就打了,他不打我都想打,每次前来观鱼这金色鲤鱼都不曾露面,今日出来让李兄教训一顿也是应该的,哈哈。”
李唐听着楚天问自卖自夸似的表演也没太当回事,不由失声一笑,就看着旁边的小兰心,俨然是一条嘟嘴鼓腮的可爱金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