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然不是没有看见,只是与他来说,更重要的人,是躺在床上的那个昏迷女子。
菀宝捧着自己血淋淋的手,默无声息的退到了一旁,泪眼看着眼前不知所措的男子。
她此刻已然有些后悔了。
渡悲将娈姝放下,终于抬头看了菀宝。菀宝对上他的视线,很快瞥向一旁,她有些心虚,又有些悲戚。此刻只想逃离他们二人,回到过去那个没心没肺的灵儿。
她没有察觉渡悲向她走来,直到他抬起她的手,她顿然一惊。
“怎么这样不小心?”渡悲轻声问道。
菀宝抬起头,蓦地落了泪,她欲言又止,咬咬牙甩开他的手。她恋他的温柔,又恨他的专情。
渡悲没有再多问,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独自走开了。
“渡悲师父,你去哪里?”
“我哪里也不去,我要在这里守着娈姝。”
“你难道不去,寻些良药吗?”
“这病无药可医。”他说罢去了隐蔽之处,无人知晓他心中所想。
菀宝怅然,自己去了白纱将手包扎好,又赶忙清理了杂乱的地面,将一切证据销毁。她知道再不多时妩娘就会来了。
忽然榻上传来娈姝的声音,菀宝惊得一身冷汗,停在不远处不敢动弹。
“陛下……”她轻轻喊了一声,但娈姝并未回话。她轻手轻脚走过去,见娈姝依旧紧闭着双眼。原来刚刚那不过是梦呓而已。
菀宝仔细聆听,只听得她的唇齿之间地深深呼唤。
“梓玉……”昏迷中娈姝喊了一声,菀宝大气不敢喘一下,颤颤抖抖地替她拉好被子。
“梓玉!”娈姝又喊了一声,凄凄惨惨,她那日决绝回头,将梓玉丢在身后,就再也没有念过他的名字,未曾想到再一次喊这个名字,却是在梦里。
梓玉……这是最后一声。
最后一次,她记忆里的梓玉公子,还是那个被绑在幽昌台上的倔强男儿,是那个带着她偷偷逃出北溱君国的俊美少年,是那个将她搂在怀中的温柔男子。
最后一次,她因为思念他而流泪。
从此她的记忆里,再也没有少年梓玉的身影了。
事情已至此,便就算后悔也无济于事了。菀宝硬着头皮去回了妩娘,不曾说断情散一事,只说娈姝病了,不能起身。
因登基在即,忽遇此事让妩娘顿时焦急,也不多问便骂道:“让你好生照顾,如今怎么这么紧要关头闹出事儿来!”
菀宝自是不敢多言,怕话说多了便露馅了。小碎步跟在她身后,既担心娈姝一病不起,又担心渡悲会被妩娘发现,时叹息一声,惹得妩娘甚是不满。
此一时她忽然才明白渡悲师父与她说的话,一时的冲动真让她悔不当初了。
妩娘急匆匆便赶了过去,今日已请了诸方天神,如此事发突然,只好用翡翠鸟向各方报信推脱说国中有事。
御医诊断无果,纷纷摇头,妩娘并未责罚她们,只道莫要将此事宣扬。
她独自将菀宝拉至一边问道:“陛下除了昏睡,还有什么症状?”
菀宝回道:“会流泪,还会喃喃自语。”
妩娘思忖一会儿,心想如若真如菀宝所说,就是过度伤心之状了。娈姝昨日还好好的,莫不是服下了断情散?这般想来便着人前去雅藏轩,发现断情散果真不见了。
妩娘心下有数,未再说什么,只是嘱咐菀宝好生服侍,便不再过多询问。
娈姝昏睡之日,依旧是菀宝服侍着她。周遭并没有怀疑她的人,只当是陛下真的死了心,一心想将梓玉忘记,才悲痛欲绝服下断情散。
妩娘也并不想去追究是何人所为,她自心知娈姝绝不是那种会服下断情散之人,但这已然不是重要的事。
妩娘心里其实甚是满意,觉得此人不论有意无意,倒是将自己的心头大事解决了。她作为一国太师,定不会用断情散这种东西去逼迫一朝天子,可若是娈姝久久难忘梓玉,便迟早要亲自将梓玉除去。她与梓玉无冤无仇,她也于心不忍。
渡悲不时常出现,每每只是在夜深人静之时站在娈姝塌前不言不语,只有叹息。若是看见来人,即便是菀宝,他也会急忙离开。
菀宝一次也没有将他留下,偶尔遇见过几次,也只当没有看见,躲在暗处当他离开了自己才出来。
她常常独自看着娈姝出神,觉得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便害得她忘却情人,待如今冷静,便觉得一切情爱都如海市蜃楼,都是假的。
她忽然内疚,声声唤着娈姝,她哭道:“陛下,菀宝知错了。可是是师父逼我的,他明明不能给予我什么,却又为何要在那一晚握住我的手,他既然握住了我的手,却又为何要放开。陛下,菀宝不懂情,却偏偏陷了进去,做得这等下贱之事,只想如今不能醒来的是自己……”
娈姝自然不能搭理她,菀宝也只是想说说话而已。她在宫中没什么朋友,以往可以与娈姝说说话,如今真的只剩她一人了。
娈姝不知沉睡了多久,就算是在梦里,也觉得够久的了。
梦境里她置身在茫茫雾霭间,这方天地似不是金缕山界,却又似曾相识。远处有一座高山,山间似乎有人在唤她。
她寻着那个声音走去,直到来到一片树林里。一棵苍梧下有一只襁褓,娈姝蹲下身将襁褓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个已经睁眼的男婴。男婴双眸湛蓝,白嫩的脸上沾了些泥,娈姝用袖子替他擦了擦,惹得他一阵欢笑。她甚是喜欢这个男婴,不忍将他独自丢下,却又不知自已一个女子如何能带着一个男婴,正犹豫之时,只见男婴伸出了稚嫩的小手。
“救我……”那男婴死死拽着她的衣角,不肯放手,双眼透着让人心疼的水色。娈姝最终心中一软,伸手将他抱在怀里,男孩乖巧的趴在她的身上,伏在她的耳边像是沉沉睡去了。
娈姝抱着他走进深山,朝着一处光明走去。忽见云头上有一个威武男子,正满眼悲悯地看着他们,看见娈姝抬头,便很快隐入云间。
“那边是何人?这到底是哪里?这个婴儿是谁?”娈姝问道。
男子未曾现身,只传来声音道:“夜摩天界,牟修帝君。千裳陛下,小子不祥,求你渡他。”便再无声音。
男婴突然抬头盯着她的双眼,原本湛蓝的双眸忽然变成了殷红色,他咧着嘴露出诡异的笑,如同魔鬼一般露出尖锐的獠牙。
娈姝心下一惊,失手将他摔落在地,闭着眼转身跑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待她平静下来,又于心不忍,小心翼翼地沿着原来的路回去,那男孩依旧待在那里,小小的蜷缩在地上。
娈姝忽然觉得残忍,又将他抱回怀中,还未来及哄他,只见他忽然变成了一个沧桑的老人,又一次露出殷红的双眸,用喑哑的声音恶狠狠问道:“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要害我!”
诗云: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