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秦昭暗自计划着下一步如何落子时,整个人族的情绪也随着新三榜的公示而再度沸腾起来。
上至文武百官,下到贩夫走卒,都在议论纷纷。
再结合之前免费发放三册书籍,以及降低下中农税赋的举措。
很多有心人都在暗自猜测,夏皇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或者说,下一步要做什么。
这并非毫无意义。
纵观秦昭上位以来的种种举措,就会发现,每次一个大的政策公开,都会引起某个行业甚至全国范围内的大变化。
比如六部改制,送楚怀瑾走上了末路,同时形成了现今的朝堂格局。
九州凝脉,葬送了梁氏与姬氏;地脉轨道车,成就了皇商一系……
如果能推测出来他下一步的举措,说不定就可以在时代浪潮中取得先手。
儒学肯定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虽然最终会以何种方式兑现,人们暂时还没太多头绪,但还是能想到夏皇一两个用意的——
“选吏!”
青州某家听雨轩酒楼中,一个青衫文人非常肯定地说出了这个结论。
“庄兄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圣上先是让人人都有书可读,又说准备开办公立学堂。毫无疑问,这是为了让人族读书人越来越多。”
同桌的其他人闻言都是抚掌赞同。
“不错,圣上先是一改过去旧制,广泛任用文人为官治理天下。之后又降低学习门槛,给普通人接触文字的机会,自然不会让他们读了书却无用武之地。”
“现如今,天下官员十数万,但依然不够。甚至还有少数底层官吏是目不识丁之辈,圣上自然看不下去。”
坐在首位的锦衣男子,却似乎并不是很认可这个观点,摇摇头缓声说道:“我倒觉得,圣上此举,怕不只是为了填充底层官吏。”
此人从穿衣打扮来看,明显家世不凡,同桌其他人也十分尊敬他。
随着他开口说话,其他人也都凝眉思索起来。
片刻后才有人问道:“李兄何出此言?上层官员,恐怕不是毫无根基的白身所能染指的。我们这些人,不屑于去做底层官吏,想入京为官尚且需要寻找门路,那些农户之子,又如何能够更进一步?”
“唉,我也不知。”被称作“李兄”的那人听到这话却苦笑起来,“只是我觉得,圣上花费这么大的功夫,没理由只满足于这一步。”
见他也没有头绪,其他人暗自松了口气,笑道:
“恐怕你是想多了。如今朝中格局清晰明朗,法家之人一家独大。想要进入朝堂,哪一步不需要贵人拔擢认可,绝非普通人所能染指。
“虽然圣上手眼通天,非是我等凡人所能揣度。但毕竟人族近万万人口,即便是圣皇陛下,恐怕也是无能为力的。”
李姓文人摇头不语,他同样也有此疑惑。
但凭感觉而言,却认为这件事绝没有这么简单。
只是确实如同刚才那人所说,出身普通者,并非有才学天赋便可身居高位。
前方拦路虎太多了,只怕在你将才能展现给皇帝之前,就已经被困在途中。
除非能像韩归人那样,本身学识精深,又桃李天下。
在民间人望不俗,名声直达天听,或许能有一两分的机会。
“无论如何,圣上设立‘问道榜’,正是我等一展才学的时机。只要东海纵横术能上榜,我们便有机会进入‘天下学宫’之中,到时入了圣上法眼,岂不是直上青云?”
“是极,是极!”
“来,我们共饮此杯!”
“……”
此言一出,桌上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不同于民间的讨论声。对于秦昭普及教育的目的,其实最清楚的还要数内阁中人。
虽然如今的内阁权力不大,只是协助秦昭处理一些政务,并没有决定权。
但是接触到的信息却是最全面的。
他们都知道,秦昭准备在下半年实行“科举制”,如今已经开始着手做前期准备了。
只是还不清楚【国运神坛】的用处而已,以为他仅仅想通过考试的方式来选拔人才,让朝堂上有更多的声音。
“公羊大人,你觉得陛下所设计的‘科举制’最终效果能如预想中那样吗?”
匡休一边翻动着藏书阁中的书籍,一边随口问道。
内阁官员,是有权利进出藏书阁的——他们本身的官位便是因此而设。
只是暂时不允许登上第六层,而且一切信息都不允许外传,否则便是大罪。
“恐怕很难。”公羊楷摇了摇头,并不乐观,“陛下出发点自然是好的,不过如今朝堂之上已经隐约出现党派雏形,考试过程中,难免出现掌控之外的情况啊。”
其实他这话有些夸张了。
虽然现在的大夏朝堂有些官员因为出身,或是治国理念等原因,难免有自发抱团的情况,但还没到党派的程度。
有秦昭压着,没人敢明目张胆地争权夺利。
目前朝中话语权比较大的几伙人,分别是以刑部尚书吴庸为首的法家一系,以兵部尚书白沐为首的旧朝武将一系,以及礼部尚书秦宇为首的宗室一系。
至于工部那些人,更多发挥的是搅屎棍的作用,其实朝堂上根本说不上话。
当然,也不怕得罪什么人。
职能就不一样,反而没什么权力与利益纠纷。
“那倒也未必,陛下登基至今,从未有过疏漏,不可能想不到此事。”一旁林方圆插话道。
“唔,那倒也是。”公羊楷想了想,“但我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决官官相护的问题。”
“的确,如今朝堂之上,法家独大。‘问道榜’倒是个绝妙手段,不过既然出自学宫,终究也不过是从法家变成其他学派罢——”
“好了,别说了。”这时公羊楷看到吴庸走上楼来,低声嘟囔了一句,便不再说话。
一旁匡休也闭上了嘴。
吴庸扫了那边一眼,摇摇头也不在意,转身走向另外一边整理书籍。
他同样是挂名在内阁的,只不过跟其他几人说不到一块去。
随着近期的一系列改革流传天下。
风云变幻之速,让人目不暇接。
虽然不同阶层的人着眼点并不一样。
但所有人还是能真切意识到,今年,建元洪宁的第一年,绝对不会平静。
夏皇要搞不少大动作。
不只是简单的更改税制、普及教育,而是一套连招。
当然,大多数人的瞩目焦点还是在那三卷榜单上,根本没考虑后续其他事情。
毕竟这三份榜单哪怕登上其一,都有着不菲的好处。
“龙虎榜”不必考虑,那是为武将所设,若是准备去从军的倒是能考虑一二。
说是让将领进入秘境修行,但秘境那么大,到时候必然会带着麾下立功的士卒一起。
修行练兵两不误。
“问道榜”既然是学派排名,那也基本代表了与普通民众无缘。
这年头,哪个学派不是师出名门传承久远?
家里没点根基背景,根本连想都不要想。
当然,如果个别人,从小就头角峥嵘,天才之名传遍十里八村,倒是有可能引来大师主动收徒。
不过终究还是极少数的。
所以民间此时关注最多的还是“造化榜”,这东西没有门槛,而且奖励诱人。
“大衍阵”和“馔经塔”具体是什么地方,大多数人其实并不了解。
但得益于这些时日以来宣委会在民间的不断宣传,普通老百姓也基本都知道了“天下学宫”这个神秘的地方。
据说能只要能进入其中,那就是七品官起步。
表现好点,外放成为一方大员,或是直接进入六部也并非不可能。
当然,要说最吸引人的,还是夏皇的承诺。
有机会向大夏至尊提个要求,就算有言在先不能太过分,那规格怕也远远超出普通人的想象极限了。
况且,谁没有点梦想,没有点奇思妙想呢?
万一自己的想法被夏皇看重,来上一句,“这个项目,朕投了”,那还不是光宗耀祖?
这就导致了,户部最初统计的时候颇有些手忙脚乱,参与人数远远超出想象。
后来还是余锐发话,把那些太过不靠谱的直接删除。甚至如果报名时说不出来个一二,还有额外的处罚措施,才遏制住了越来越疯狂的势头。
中州都城阳城,妙音阁中。
此时正人声鼎沸,聊着朝廷所设立的新三榜。
不过来此地的人大都出身不凡,更多的还是在谈“问道榜”,纷纷猜测哪个学派能够拔得头筹。
毫无疑问,看好青州法家的人数最多。
需要说明的是,虽然同为“法家”一派,但里面还是有区别的。
包括名家、农家、纵横家、医家等等,并非笼统的去统计,而是按各自理念去细分。
比如法家,就有“青州法家”也就是以前东海郡韩归人那一系,除此之外还有“玄州法家”,“燕山法家”等等不同门庭。
不会混为一谈。
妙音听到外面的动静,尤其是敏锐地听到了“陛下”两个字,心中一动。
暗自关注起来。
其实以前的妙音,很少走出自己的房间,是个当之无愧的宅女。
就连表演弹奏,也都是有权势滔天之人,或者皇商东家到场的时候。在老鸨的苦苦哀求之下,才勉为其难应付一下。
就比如上次,若不是秦昭来了妙音阁,连秦宇到场,她说不出场就不出场,根本不给面子。
至于表演完以后的入阁之类,那就更不必说了。
但是自从上次秦昭随手留下一首词之后,她却好像变了个人一样。有事没事便出来听听动静,或是弹奏几曲。
弄得一些妙音阁常客都性奋不已,暗道是不是自己被妙音姑娘看上了。
她自己倒并未想过那些,只是想多锤炼锤炼技艺,好为那首词谱个完美的曲子。
此时听着外面的议论声,她回到闺阁之中,取出一张从皇商开办的文斋中买来的纸张,提笔书写起来。
她准备往“造化榜”投稿。
就见妙音一笔一划认真的写道:
“妾身欲以音律发扬文道诗词。
“学问需要钻研,更需要以文字来表达,才能流传下去。从古至今,一直有大学者著书立说,才有了现在可以代代传承的知识。
“无论文圣公的《论礼》、《修身》、《法制》、《为相》、《君论》、《国略》。还是如今的《识字》、《夏律》、《儒学》三册,都是如此。
“但是,我们人族文字本身,就是一种艺术。
“最极致的感情,需要用最美的文字才能表达。
“诗可言志,词可抒情,歌可咏言,声可依咏,律可和声。
“诗词,能够以特殊的格律、凝练的语言、绵密的章法、充沛的情感以及丰富的意象,表现人族百姓的生活和精神世界。
“圣皇陛下曾亲笔写下一首新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妾身不才,愿整理其格律音韵,希望有后来者能将此道发扬光大。
“……”
她并未细说这首词是秦昭在妙音阁中所作,甚至是为她所作——虽然她很想这么写。
但是不能。
妙音阁毕竟是风尘之地,即便秦昭自己未必在意这些,但她却不想让夏皇身上有这层污点。
写完之后,吹干纸上墨痕,她拿着那张纸发起了愣。
心中有些患得患失,她终究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出身和身份……
正当妙音胡思乱想之时,忽然有敲门声响起。
随后侍女小鱼走了进来,一眼便看到了桌上的纸张——
“小姐,你这是在写什么呀?”
说着便要走过去看。
“没,没什么……”她慌忙将纸张收起。
一时间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看着面色通红的妙音,小鱼神情略显怪异,她还从没见过自家小姐这幅作态。
“小姐——”
“哎你别问了,有什么事说吧。”
收起纸张之后,妙音明显松了口气,随口问道。
“额,是这样的……”
此时的秦昭尚且不知,他当时随手种下的种子,或许已经开始发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