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斥着惊惧的怒吼,含带着无尽恐慌的尖叫,还有分辨不清的哭泣和强忍着悲恸的喊声。
所有嘈杂的人声混合着空中弥漫的血腥之气疯狂席卷而来,拽着林明晰的四肢百骸,纠缠着他残余的理智把他拽着坠入了察觉不到底的深渊谷底。
浑身是血昏死过去的林明晰被心神俱裂的福公公背着踉跄着冲下城墙,在无数人的注视中冲入城内。
自城外战鼓轰隆响起的那一日起,许大夫等人就再没得过片刻安宁,忙得脚不沾地的同时所有人的眼中都熬满了刺目的血丝。
看到林明晰被人背着闯进来,他一直挂在嗓子眼的心重重地抛弃又狠狠砸下,脑子比脸上的表情还要空白茫然。
“这……这是怎么了?”
福公公忍着慌张把林明晰放在床上,吼得嗓子破了音。
“别愣着了!”
“快给林大人看看!”
“他背上好大一道口子,血怎么都止不住!”
许大夫在他的惊吼中悚然回魂,手脚并用地扑过去,抖着手给林明晰把脉上药。
把被血色浸透了的青色长衫脱下,看清林明晰身上大大小小的各种伤口,以及背上那一道自肩贯穿至腰背的硕大伤口,许大夫惊得呼吸都在这一瞬不受控地停了。
城内能用得上的兵太少了。
少得几乎不能将所有需要防守的地方全都控制住。
林明晰不得已带了人守住一方,可他到底是个书生。
有敌袭时他能咬着牙硬着头皮跟着众人把所有攀附上城墙的人推下去,砸下去,用不熟练的姿态挥舞起手中的长刀把人砍下去。
可在以命相搏把敌人摔下城墙时,他也抵抗不了来自敌人的攻击。
若不是李安等人一直在他身边护着不敢离去,今日下来,他只怕是……
福公公虽是个见过大世面的,可还是被入眼看清的大小伤痕吓得飞了魂儿,颤颤地捏着自己染血的手指不敢动。
他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看着许大夫的脚边堆满了一块又一块满是血色的帕子,忍不住说:“许大夫,林大人不能死……”
“他一定得活着……”
“他不能死啊……”
许大夫眼中血色浓得几乎要与手中的帕子同为一色,听到这话指尖狠狠一颤,儒雅慈和的面上闪过一丝狠色,咬牙说:“他当然不能死。”
“一定不会……”
“快快快!”
“去开府中内库,把库房里的千年人参拿来!”
“快去!”
福公公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郝婆子等人烧了一盆又一盆的热水端进屋里,不一会儿就端着染满了血色的水跑出来。
夜色深远,凌乱仓促的脚步声,还有强忍了无数焦急恐慌的喊声也始终不停。
林府内灯火通明燃至天边破出第一缕鱼肚白。
与此同时,坐在沙坑中小憩的苏沅突然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
距离她最近的天旭第一时间睁开了眼,低声道:“主子?”
苏沅没顾得上回答,双手捂着脸用力搓了搓,借以让自己多几分清醒的同时忍不住问:“咱们还有多久能到?”
天旭拧开随身带着的水囊双手递给苏沅,等她接过去才说:“按目前的速度,最迟三日就可到。”
“三日……”
苏沅仰头灌了一口凉得冻裂心肺的水,低头看着脚边的黄沙,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你说他们能顶住吗?”
天旭闻言猛地一怔,神色复杂地看着苏沅说不出话。
他们赶回去的速度已经是最快的了。
日夜兼程,人马不歇。
可就算是这样,他们离开怀北的时间也太久了。
顾云发起攻城之令的消息昨日传到了薛城手中,此时的怀北早已陷入了无边的战火。
能撑多久,谁也不知道。
久久听不到回答,苏沅用指尖用力掐了掐眉心,唇边溢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是我糊涂了。”
“你再歇会儿,记得抽空把大夫给的药换了。”
天旭垂眸压下眼中涩意,哑声说:“是。”
薛城带军严明,行军速度并不慢。
每日急行军八个时辰,人人都恨不得多生出一双腿来玩儿命狂奔,可人力抵不过遥远的距离,跑得再快,还是迟迟看不见归期。
苏沅跟着大军奔波许久,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泛着说不出的酸疼,甚至连喘气都感觉到吃力。
可她却怎么都合不上眼。
一闭上眼,她就看到浑身是血的林明晰站在她的面前,任凭她怎么怒吼拉扯,那道被血色模糊的身影还是沉沉地朝着更深的地方无声而去。
那人恨不得把她捧在心尖上护着,从不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
可在那可怖的梦境中,却像是换了一个人,始终将她的哭求无视到底,不管她怎么呼喊,怎么哭,那双沉没在黑暗中的手都再没向她伸出一寸,独自朝着那令人心惊又畏惧的黑暗中沉沦而去。
苏沅故作镇定地站起来,望着怀北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气,试图借此压下那块死死梗在心口的石头,可巨石落地,轰然一声砸起的回响却不可避免地震得肺腑骤疼,疼得她难以喘息。
她呼吸急促地攥紧衣袖,死死地咬着牙哑声呢喃:“林明晰……”
你说好了会等我回去的。
咱们说好了的……
你一定得活着等我回去……
苏沅站在无边的黄沙中盯着天边泛起的晨光久久不动,不远处爬起来整军的薛城见了,忍不住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听不清的叹息。
他粗暴地往嘴里塞了一块比起石头也没松软多少的干粮,举起手大喊:“一刻钟后,全速赶路!”
大军轰轰烈烈地从黄沙地上狂奔而过,身后掀起漫漫沙尘,义无反顾地冲向更远的地方。
怀北城内。
林明晰伤重不醒。
杨海本就是带伤强撑,经昨日一战已是强弩之末。
胡猛头一日正面对上顾云,肩胛上被长枪穿了个硕大的血窟窿,全仗着性子彪悍和那口没咽下去的血气撑着没倒。
头一次上战场的周安也狼狈得很,把所有剩下的力气全都积攒了起来,只等着拔刀,以至于看到周娅奔上城墙时,都没像之前似的厉呵她下去,只是勉强勾起唇挤出个不明显的笑。
周娅把从地上捡来的刀捏在手里,冲过去往周安的怀里塞了个馒头,闷着嗓子说:“许大夫说大人熬干了心神,昨日受的伤实在是太重了,如今又起了高热,情形瞧着实在是不太好。”
“哥……”
“咱们该怎么办啊……”
“大人要是出了什么闪失,小少爷和夫人……”
她想到苏沅和林修然,喉头猛地一哽一个字都说不下去,强忍着崩溃捂住了脸,蹲在周安的身边泣不成声。
周安用牙用力撕下嘴上干裂的血皮,像往常那般在她凌乱的头发上用力揉了揉,沙哑道:“别怕。”
“大人不会有事儿的。”
“我……”
轰隆隆!
城下战鼓再响,周安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被体内奔腾而起的怒火点燃了眼中冷色,全然看不出刚刚的虚弱无力,唰地一下扶着墙面站起来,拧眉看着城下如潮似水奔涌而来的敌军。
顾云又下令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