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
昏黑的天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蒙蒙细雨，落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的清脆声音，就像是在奏一曲永不完结的哀歌。叶子曦没有带伞，任凭雨点砸在自己明秀的脸上，模糊了她的视线，望出去都是朦胧一片。她走在墓园里，脚步放得缓慢，好像永远走不到终点。
经过一个拐角，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叶子曦的父亲安葬在那里。
黑色的棺材静静地躺在草坪上，被雨洗无情地洗刷，竖立在一旁的十字架已经变得残破老旧，甚至有些微微倾斜。而那块坚硬的石头墓碑，上面印着一个中年男人的模样，五十岁左右的光景，一丝不苟地板着脸，似乎是坦然面对自己的死亡。
叶子曦跪在棺材旁，把那束白色的花放在了父亲的尸骨上。花瓣被风吹得已经凋零了几片，透明的雨滴粘在残留的几片花瓣上，有种凄惨且哀凉的美。
“爸，我来看你了。”
雨渐渐变大，砸在身上生疼生疼。叶子曦闭上了眼睛，眼泪却还是控制不住地落下，混在雨水里，滑落进嘴角，苦不堪言。
四年前的今天，又像是一部电影一样，在脑海里不断地循环播放，怎么样都挥之不去。那每一幕都竟是如此的清晰，像是就发生在昨天；但又有些画面是那样的破碎，叶子曦不愿记起，就像过去了一百年。
她只要每回忆一次，就会再痛苦一次。
那本该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然而叶子曦从学校回到家的时候，却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低气压笼罩了整栋大房子。父母都坐在沙发上，父亲的双腿自然地交叠在一起，神情严肃，他扶着下巴，沉默不语。而母亲，靠在父亲的身边，低低啜泣着。
“妈？”叶子曦丢下书包就着急地跑过去，“你怎么了？”
而母亲并没有回答她，只是一个人使劲地哭着。
“爸？”
父亲仍然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并没有看叶子曦一眼，眼角眉稍间复杂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过了好半晌，他站起来，不轻不重地丢下一句——
“金家破产了。”
他一贯是冷静沉稳的，然而此时，他的声线竟有些不稳，带着微微的颤抖。还没有等叶子曦反应过来这句话其中的含义，他就已经回了房间，而不同与往日的力度，他只是轻轻掩上房门。
破产，破产，破产……叶子曦不断咀嚼这两个字的含义，一向清晰的思路却怎么都想不明白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妈，爸说什么？”
“子曦啊，化光……化光已经倒闭了……”母亲哭得更凶了：“我们已经没钱了……”
轰的一声，叶子曦只觉得耳鸣，什么都听不到了。
其实她早就知道父亲的生意一直在亏本，一日不如一日，只是没想到，竟然已经走到了这般严重的地步。
叶子曦只觉得不可思议，她抱着一丝希望，侥幸的问：“没有办法补救了吗？妈……”
话还没有说完，母亲就已经摇起了头，泪水如断了链的珠子，一颗一颗地滚落。
化光欠了大笔大笔的债，叶家赔上了房子、车子、珠宝首饰……任何值钱的东西，都被别人收了去。就在这短短一夜之间，叶家失去了所有。
其实早在几个月前，已经有报纸传出了化光即将要破产的消息。
事到如今，叶子曦还是不愿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她从小就过着不愁吃穿的日子，一向锦衣玉食。然而如今，她却从天堂跌入了地狱，一贫如洗，过着最低等的生活。
然而，这些还不是最糟糕的。
传来的噩耗根本不止这些。
车祸。
在急速行驶的高速公路上，一辆汽车与一辆跑车相撞。
母亲当场死亡，父亲正在医院抢救。
消息传入耳中的时候，叶子曦像疯了一样，意识什么的都没了，一边大哭一边冲进了医院。手术室的红灯亮得刺目，叶子曦扑通一声跪坐在了地上，谁都拉不住。
她声嘶力竭地大喊着：“爸……你快出来啊……爸爸，爸爸……不要丢下我……我已经什么都没了啊爸，你不可以让我一个人啊，爸……”
叶子曦本来就瘦，此时已经骨瘦如柴，似乎只要有人推她一下，根本不用花什么力气，她就会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她一路奔过来，披头散发的，衣服也乱糟糟的，眼眶更是红得像噬了血。方筱雨站在一边，什么忙都帮不上，看着好朋友这副模样，她心疼得只能在那哭。荣谦把她拉起来，抱进了怀里：“叶子曦，不要哭，不要哭……伯父一定会没事的。”
叶子曦的鼻尖通红，哽咽得话都说不出。她难受得要命，难受得想要去死。此时此刻是她最需要依靠的时候，但是，这个温暖的怀抱却没有给她带来什么抚慰的效果。
她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了钟以辰的模样。
但是……她却不在。她，一个星期前就出国了。
如果，如果钟以辰在，如果他在，就好了。叶子曦一定不会这么无助，如果钟以辰陪在自己的身边，她一定有勇气，面对这一切。
经过漫长的一夜，手术室的红灯灭了，父亲被推了出来。
医生笑着说，救活了。
叶子曦的眼泪刚刚收回去就又流了出来，她高兴地简直就要扑上去，爸爸，爸爸他活过来了！
只不过……
护士是这样对自己说的：“最近医院空房比较紧缺，请尽快交费，我们才能给病人安排病房。”
那无疑又是当头一棒。那张薄薄的白纸，捏在手里，却觉得沉甸甸的，似乎就能轻而易举地把人压垮。叶子曦看着那张清单上列出来的东西，手术费、住院费、医疗费……各种各样的费用加起来对当今的她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
她感受到了比之前还要深的绝望。
叶父虽然说在生意场上得意，但是私底下的人脉关系，却处得不怎么样。他一直是个高傲的男人，甚至有点儿冷血。为了赚更多，为了公司更好的收益，他往往是不顾一切的。化光能走到如今重工业老大的地位，也是因为叶父的冷酷无情和不择手段。然而它的破产，也是因为叶父的敌人太多，多过了盟友。
化光下来了，几乎人人都高兴地不得了，个个为了坐上一哥的位置而抢破了头，而又有谁有功夫会在乎，那个曾经风光一时的叶总裁，如今变成什么落魄摸样。所以即使是命悬一线的关键时候，也没有人愿意出手相救。
而他的朋友，大家都还只是个学生，又有谁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呢？
说是救死扶伤的医院，却只吝啬地给了她两天时间。
叶父人是被救活过来了，却因为后期的治疗跟不上，到最后还是，离世了。
叶子曦心里满是不服气，满腔的怒火想要宣泄而出但又找不到口子让她发泄，面对这种没有人性的不公待遇，她也只能忍气吞声地接受。
她无能为力。
在这个势力的社会里，没有钱，你的命简直一文不值。
叶子曦从小就被保护得很好，对外面这个险恶的世界并不了解多少。她一向是心思单纯的，无忧无虑的像个孩子。然而这一回，却让她看清了人性的丑陋。
她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冰冷的躯体被抬出来，再看着另一个病人被推进了病房。
她靠在墙上，浑身的力气都消失殆尽，整个身子慢慢地向下滑，最后跌坐在了冰凉的地上。
改变不了的父亲已经死亡的事实，令叶子曦麻木。
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短短几天的功夫，叶子曦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的朝气蓬勃，率性开朗。反而阴沉沉的，整个人都像是被一层黑暗所笼罩，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那或许是她的人生里，最灰暗的一段日子。
窗外下起了雨，她坐在医院的地板上，这雨更是衬得这儿一片死一般的安静。
滴滴一声，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叶子曦摸出来一看，是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而短信内容，是一句简单的话，干净利落，却不拖泥带水——
“叶子曦，我们分手吧。”
是钟以辰。
叶子曦简直不可置信，他们之前根本没有吵过架，甚至都没有闹过别扭。他才去了没几天，这是怎么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
她颤抖着双手按上键盘，三个字，却足足按了十分钟之久：“为什么？”
“对不起，因为我不爱你了。”
似乎这句话的分量还不够狠，下一条短信接踵而至：“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爱过你。”
仅仅只有一瞬间，叶子曦一颗已经麻痹了的心再次疼了起来。
眼前顿时一片模糊，她看不清那句话，就天真的以为，那是假的。
但是，那的的确确是真的。
“叶子曦，我们从今以后不要再联系了。我会把钱还你。”
原来是为了钱。
金家破产了，他提出分手，看上去根本一点都不奇怪。
她猛然想起了那天看到的一幕，她跟那个女人抱在一起。
言依出国了，他紧跟着也要离开。
怪不得他不爱自己。
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叶子曦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呵。
她为他付出了一切，却只换来一片虚情假意。
“我不要。”叶子曦死死地咬着下唇，咬破了，一股血腥味遍布了整个口腔：“就当给狗了。钟以辰，你比要饭的乞丐都不如，你这个大骗子！”
如果，她没有把那一百万给他，父亲就能活过来了。
她是那样的义无反顾地爱着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越是这样想，她就越是恨。
都怪他。都怪他。都怪钟以辰。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那一刻，叶子曦是真真切切的，想让钟以辰去死。
那条短信发出后，再也没有了回应。
就如他们的感情一样，石沉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