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氤氲的不只是京城。
云南的一处山村,雨使得铺路的工程暂时停顿,所幸一半工人本就是附近村去城里打工的,各自带上工友回家避雨。
炎热与潮湿取代了清凉,衣服被水汽浸润的服帖。这是一种如若不慎在这划伤,扎破,包扎不好便很容易发炎的环境,每个人都小心翼翼。
不同于bj朝来昼去的雨,三天的绵延不绝使得张党星母亲不得不冒着雨去学校看看地里蔬菜的情况。
“你媳妇儿还不回来,这么大雨,你也不去接接?”老太太佝偻这身躯,从屋内走到了客厅,坐在薄薄带了层包浆的椅子上。
对面儿刹那间面露苦涩,老太太更不干了,“你怎么连你媳妇儿都不管了,拿着伞出去,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老太太把伞连推搡带塞的放到了对面儿那人的手里,对面的人被动接下,既而便被推着往门外走。
“妈,您别……”沉默了许久的人终于开口,话却在说了一半的时候就被打断。
“妈什么妈?”
面对老太太凶巴巴的训斥,对面儿的人却笑逐颜开。
“你小子别觉得当了人民警察就如何了?这么大雨,你不去帮人民群众?”
“这么大雨,你不去接你媳妇儿回家?”
“妈……”
“嗯?”
“我立刻就去,妈您别着急!”
直到对面儿那人拿着伞冲进了雨幕,老太太的训斥才终于停歇。
雨并没有随着争论的寂静而寂静,一阵铁链撞击的声音过后,狗狗从窝里蹿了出来,把自己毛茸茸的狗头蹭到了那人手上。
“kaili,你也想妈妈了是吧?我们一起去接妈妈好不好?”
“汪汪!”狗狗把头对着门口叫了两声,张党星这才发现母亲在雨幕中的身影。
“好kaili,快回窝吧,我去接妈妈回来。”
撑着伞,张党星走出院门儿,雨很给面子,变得淅淅沥沥起来——想来一连下了三天,云彩也累得够呛,把这么些天攒的离愁都洒向了大地。
从院外又回到了家里,老太太依旧坐在椅子上,“这就对了,哪有让自己媳妇儿冒着雨出去的?”
“妈,您就别说您儿子了,我忙工作上的事儿,您儿子也忙工作,大家都挺累的,谈什么让不让的。”
“您的心我领了,下次我自己出去就行了,您不用让您儿子特意出来接我。”
“他是你丈夫,就应该照顾你。”老太太一听这话可不高兴了,“咱们家没有那个向着儿子的习惯,当丈夫的,就是应该给家里弄着管着,哪儿有让媳妇儿自己跑去的!”
“妈,我知道您的好心,但是我们工作都累,自己管好自己的就很不容易了……”
老人的儿子,校长的丈夫,张党星的父亲,正是因为过度劳累才在工作岗位上牺牲殉职。张党星听着母亲劝慰奶奶的话,心里一揪。
“那哪儿行啊,他当丈夫的就应该照顾媳妇儿,当爹的就是应该照顾孩子,哪儿有只管工作不管家庭的!”
好一阵劝慰,总算是把老太太的情绪稳定了,母子二人这才回了屋。
“儿子,我知道你奶奶这种情况让你确实很难……”
“要不这样,妈想了想,你再一年也要高三了,不如到时候你住到学校去吧,妈照顾你奶奶。”
“每次都要让你去演成你父亲的样子,妈觉得也挺对不起你。”张党星母亲看着儿子,作为校长的她很少有这么词难达意的时候。
最需要丈夫陪在身边的时候,丈夫过劳去世;儿子因公殉职,作为母亲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婆婆受到刺激,阿尔兹海默症更为严重,甚至以为儿子还在人世。
一切的不幸凑在了一起,靠着对小儿子张党星成长的责任,靠着一个老师教书育人的本心……
“妈,不用,我能理解的。”
“我陪着您吧,这来来回回从家里到学校您也总要带东西,一个人很不方便的。”
“不用了,妈自己能行,党星啊,妈不能因为我们这些长辈的痛苦就耽误你的未来啊。”
“妈,我都习惯了。”
一把把儿子搂到了怀里,儿子还没哭,当母亲的就已经感动的落泪。
张党星什么话也没说,紧紧的抱着母亲,母子俩就那么紧紧相拥,就像小时候那样。
只不过如今的母亲,还要比儿子看起来瘦小些许。也许用不了多久儿子就能代替母亲承担家庭的重任,或者许久前就已经分担了。
“比妈妈都高不少了。”当母亲的笑了笑,两只手扶着孩子两侧肩膀,“瞧瞧,再过一段时间就该成年了,就不是小孩子了。”
“妈妈当年还算是高个子,班里没几个比我高的,你瞧瞧你们现在,个个又结实,又高,真不错!”
“再长长比你哥个子都高了……”
“妈,哥以前是不是特有本事。”
“那是啊,你哥啊在他们部队里,刚一入伍,那就是科科第一,项项争先。”
“当初妈接你哥回家的时候啊,你哥那些战友啊,领导啊,没一个不说你哥是个好孩子的。”
“当初在学校学习那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到了部队里,那更是优秀代表。”
当母亲的把儿子视为骄傲,但这骄傲背后的辛酸却并不是常人所能体会的到。
看着母亲眼眶红红的,却没有再留下泪水,张党星也不知道自己刚刚该不该接着母亲的话说下去了。
眼里的泪水早在十几年前流干,悲怆化成动力却是连嘴上说说都不可能实现的事儿。
活着,是为了还活着的人。
努力,是为了更努力的人。
没有山区里的这群孩子,没有张党星一片光明的未来,没有婆婆这么多年来相互扶持的照顾,可能这世间便早就没了张党星的母亲。
云彩已经没有脸面再哭泣,世间能有多少比这般更愁苦的事,却能够单纯的用眼泪述说?
于是雨便停了,kaili在门外吠了几声,望着天,可能也在想自己的主人——那个再没有机会亲眼看见奥运会在祖国大地上举办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