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1 / 1)

般若大喊:“你想干什么?!”

瑶英看都没看他一眼,掀起昙摩罗伽的袈裟,手指摸了摸他肿胀的腿,“取些热水来。”

般若大叫着要亲卫赶走她。

蒙达提婆拦住般若,问瑶英:“热水?这样不会加重肿胀吗?”

瑶英看一眼昙摩罗伽,这些天她始终不能接近他,每天只能远远跟在队伍后面仰望他出尘脱俗的傲岸身姿,现在离得近了,她发现他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丰神俊秀,即使在病中,依然是眉目如画。

她道:“我以前在赤壁的时候,见过一位神医为别人诊治,那个人和他的情形差不多,热水,针灸……这样可以暂时减轻他的痛苦。”

就算救不活他,至少可以让这个心怀慈悲的和尚少一些痛苦。

蒙达提婆听说过针灸,“佛寺里有位汉僧会针灸,请他来王宫!”

眼下什么办法都试过了,没有安息丸,只能听天由命。

亲卫们面面相觑,出于对蒙达提婆的信任,领命而去。

侍从很快取来热水,瑶英指挥侍从取来药材,先给昙摩罗伽擦身。

半个时辰后,汉僧才匆匆赶到,瑶英把能够回忆起来的口诀通通告诉他,汉僧洗了手,熏过针,开始为昙摩罗伽施针。

烛火静静燃烧,昙摩罗伽腿间的肿胀仍然未消,不过手心没那么凉了,唇色也恢复了一点。

瑶英在旁边帮着打下手,拿锦帕为昙摩罗伽擦拭冷汗。

后半夜,殿中的蜡烛烧得只剩下半截,她累得眼皮打颤,不知不觉倚着床榻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中,突然被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惊醒。

瑶英睁开眼睛,撞进一道如深渊般幽深的视线里。

一双深碧色的眸子正静静地凝视她。

这双眼睛睿智冷清,如一泓明澈幽泉,仿佛能参透世间的一切,明明是从下往上仰视她,却让她觉得倍感压力,无所遁形。

好像里里外外,从身体到灵魂,都被这个男人看透了。

瑶英怔了怔,回过神,镇定地掩袖擦去唇边的口水,云淡风轻地站起身,叫醒在一旁闭目打坐的蒙达提婆:“法师,佛子醒了。”

第41章坐实绯闻(修改)

蒙达提婆起身看了看昙摩罗伽的双腿,面色凝重。

般若和另外两个亲兵围在床榻旁,和蒙达提婆低声讨论了几句。

每个人都神情晦暗。

反倒是病势沉重的昙摩罗伽神色最为平静,清冷的眸光从几人脸上扫过,低声吩咐着什么。

般若边擦眼泪边点头应是。

他们说的是梵语,瑶英一句也听不懂,只觉得昙摩罗伽病中沙哑的声音依旧带着某种优雅的韵律。

惊醒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名亲兵掀开幛幔快步走进内室,说的是胡语:“王,大相他们来了,他们坚持要进殿觐见王!”

般若几人面面相看。

“不能让他们进来!”般若挡在榻前,问,“摄政王呢?”

亲兵道:“苏将军不久前去了高昌,还未回城。”

“赤玛公主呢?”

“阿史那将军护送赤玛公主去了云浮城,他们也不在城中,已经派人去请他们了。”亲兵脸上一层汗,“大相他们就要闯进来了!”

亲兵们手足无措,蒙达提婆不想插手王庭朝堂政事,无奈地叹口气。

压抑的沉默中,榻上昏昏沉沉的昙摩罗伽竟坐了起来,瘦削的肩背紧崩成一条弦,苍白的面孔上没有一丝慌乱,轻声道:“扶我去正殿。”

声音依旧从容不迫。

般若擦了擦眼角,弯腰搀扶昙摩罗伽,动作熟练无比,仿佛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无数次。

瑶英上前一步,“你最好不要下地。”

昙摩罗伽眼帘抬起,深碧色双眸注视着她。

他看人的目光和他的人一样清冷,像是在看你,又像是在透过你看其他东西,大概世间万物在他眼里都是俗物。

一种无形的威压萦绕在他周身,并不锋锐,若有若无。

瑶英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视线落到他的腿上,眉头轻蹙,用不大顺畅的胡语道:“你的腿肿胀成了这样,必须卧床休养,下地的话,就算现在有安息丸,这双腿也彻底废了。”

她不知道昙摩罗伽是怎么病死的,只知道他最后一次公开讲经是被信众抬到法坛上去的,现在看了他的腿,她猜测那时候他的腿肯定废了。

般若大惊,抽噎着问:“王,告诉大相他们真相吧!”

昙摩罗伽垂眸看着自己的双腿,眼睫轻颤,淡淡地道:“无事。”

北戎虎视眈眈,朝中局势不稳,他重病的消息不能泄露出去。

般若和亲兵对望一眼,不敢多说什么,搀扶他起来。

瑶英眉头皱得愈紧。

昙摩罗伽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他身边的人就真的把他当成神了吗?

他是个人。

听奴隶们说,王庭从贵族到平民都仇视汉人,只有这个和尚慈悲为怀,不仅将所有奴隶都视为他的子民,善待各族百姓,还鼓励信众和祆教、摩尼教、景教的人和平共处。

这个人多活一天,北戎就无法攻破王庭,北戎也就不能抽出主力攻打中原。

瑶英心思转了几转,拦住般若,道:“你们的王现在不能下地,找个理由打发大相他们。”

般若警惕地看她几眼:“大相固执,寻常理由拦不住他……”

“我就是理由。”

瑶英打断般若的话,抬手抚了抚发鬓,眼尾俏皮地微微上翘,眼波如秋水般潋滟开来,像满树含苞的花枝忽然在一刹那间含笑吐蕊,云蒸霞蔚,容色光艳,让人不敢逼视。

霎时,满室生春。

“你出去和大相说,大魏公主一片痴心,苦苦缠着佛子,佛子脱不开身。”

般若涨红了脸,低头看昙摩罗伽。

昙摩罗伽没有抬头看瑶英,眼眸低垂,看着少女脚上一双磨得破破烂烂的草鞋。

这一路上他忘了叮嘱部下照顾这位魏朝公主,她和奴隶同行,想来吃了不少苦头。

昙摩罗伽咳嗽了一声,道:“不必了,此事与七公主无关。”

瑶英惊讶地发现他说的是中原北方官话,而且比蒙达提婆这个在中原待了很久的天竺人说的还要流利,一点口音都没有。

据说他少年早慧,十几岁时已经熟练掌握七八种语言,没想到这其中竟然包括汉语。

这样的人如果单纯当一个潜心修习、研究佛理的僧人,想必不会这么辛苦。

瑶英心中感慨,笑了笑,满不在乎地道:“我身陷险境,佛子救我于水火之中,我理当报答。”

说着,她蹲下来,和昙摩罗伽对视,漆黑发亮的眸子倒映出对方苍白的面容。

“你的腿成了这样,还是不要走动了。”

不等他开口说什么,瑶英站起身,解开束发绳带,脱下脚上破烂的草鞋,赤足踩在地毯上,长发披肩,一步一步走了出去,步步生莲,背影婀娜。

华丽的兽纹间一双光洁柔滑的雪白玉足,隐隐透出几分让人口干舌燥的香艳。

屋中亲卫目瞪口呆。

正殿外,一群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大步踏上石阶。

领头的男人正是王庭大相康莫遮,他身着对鸟纹翻领小袖窄身短袍,束腰带,踏长靴,腰间佩宝刀,长发缠有彩带,缚在脑后,一边走一边呵斥亲卫:“王昨晚就回来了,为什么没有立刻召见大臣?”

般若迎了上去,指了指堵在殿门前垂泪饮泣的李瑶英:“大相有所不知,魏朝公主寻死觅活,非要嫁给王,王实在抽不开身。”

康莫遮一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道纤弱美丽的侧影,鲜妍明媚,风姿更甚初春时节峡谷漫山遍野怒放的花。

众人只是短短一瞥,便不禁放轻了呼吸。

瑶英迎着众人审视的视线,嘤嘤低泣,哭得愈发伤心。

康莫遮已经从私兵口中听说了魏朝公主于万军前求婚的事,以为私兵夸大言辞,此刻真见着了人,才发现私兵根本没有描绘出魏朝公主的一半美貌。

美人当真眼拙,居然看上了一个不会被美色打动的出家人。

康莫遮眼珠转了一转,笑道:“世间竟有此等绝色。”

其他人面面相觑。

王是佛子,他被一个美人痴缠,这等尴尬时刻,他们进去还是不进去?

“我们拦不住魏朝公主。”亲卫全都做出一副焦急模样,“她是个女人,还是中原的公主,我们不敢伤了她,王只要一出现,她就寸步不离地跟着王,王也拿她没办法,只能躲在寝殿里。”

众人心领神会地轻笑:这么一个绝色美人缠上来,王能有什么办法?

换做他们,早就成了好事,也只有王才能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

般若挺直脊背,道:“诸位大臣请回吧,等王解决了中原公主的事,自会召见你们。”

康莫遮双眼微眯。

其他人已经笑出了声,佛子六根清净,居然也会遇上这种事:“我们只是想来确认王是不是安全回城了,既然王安然无恙,我们这就告退。”

他们朝康莫遮眨了眨眼睛:“大相,现在觐见不是时候。”

康莫遮目光在瑶英身上停留了很久,眼底闪过一抹寒光,和其他人一起转身离开。

直到他们一行人的身影转过宫门看不见了,般若才悄悄吐了口气。

宫门外,康莫遮和众人告别,叫来自己的亲随:“告诉薛将军,城中来了一个绝色美人,而且还是个汉女。”

亲随领命而去。

般若确定大相真的离开了,回到殿门前,神情有些茫然:“大相居然就这样走了。”

瑶英站起身,拂去眼角泪花,挽起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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