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1 / 1)

这时,院墙后传来一阵打斗吵嚷声,有人高叫着有刺客。

李玄贞掀帘出去。

不多时,郑武被五花大绑着扭送到李玄贞面前,护卫盘问他,他一言不发。

李玄贞举起了刀。

帐中的郑璧玉心有所觉,找了出去,认出郑武,呼吸一窒。

郑武看到她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

郑璧玉浑身僵直,却没有开口阻止李玄贞。

长刀落下,她死死咬住牙齿,一声不吭。

郑武也没有出声。

他没死,那一刀只削掉他的几根头发。

郑璧玉的眼泪流了下来。

李玄贞示意其他人退下,解开郑武的束缚,回头看着郑璧玉。

“你们走吧。”

郑璧玉双目含泪,一步步走到李玄贞面前,朝他下拜。

“那世子该怎么办?”

李玄贞提着刀,脸上既无愤怒,也无憎恶,平静地道:“我的妻子只要是郑氏嫡女就够了。玉娘,我不是个好丈夫,假如玉娘只求世子夫人的尊荣,我保证会尊敬你、善待你,其他的,我给不了。玉娘既然心有所爱,不该委屈自己,我会处理好接下来的事,你父亲不会派人追杀你们。”

“我会让秦非护送你们离开,你们可以先去南楚避避风头,日后我再娶一个郑氏女,郑家依旧门第兴旺。”

郑璧玉低声饮泣,郑武喜出望外,拉起她的手,带她离开。

没有后顾之忧,没有追兵,没有可能会连累家族的负疚……郑璧玉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她可以放下所有重担,随郑武离开。

可跨出院门的那一刻,她却停下了脚步。

郑武停了下来,低头看她,脸上的神情从狂喜、疑惑到茫然,震惊,愤怒,失望,最后是心如死灰。

他太了解郑璧玉了,她生来就是一个冷情冷性的女子,理智而克制。

她是世家女,抛弃身份和他离开,以后两人怎么度日?怎么面对世人的指指点点?

嫁给李玄贞,她就是李家世子夫人,以后还可能成为太子妃,甚至妻凭夫贵成为一国之母,她怎么甘心为一个身份卑微的世仆放弃这一切?

郑武自嘲地笑了笑,轻轻松开郑璧玉的手。

“尊卑有序,毋相僭越。仆痴心妄想,望世子和世子夫人恕罪。”

郑璧玉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之中,拂去眼角泪花,回到青庐,枯坐了一整夜。

几年后,郑璧玉无意间听到一个噩耗,郑武死了。

郑璧玉面无表情,淡淡地喔一声,继续和席间妇人谈笑,回到内院,抱着儿子哄他吃热黍羹,脸上依旧挂着笑。

她笑了一整天,直到半夜,忽然从梦中惊醒,叫出了郑武的名字。

一张帕子递到她面前,李玄贞看着她,凤眸里没有一丝嘲笑轻视,道:“玉娘,节哀。”

郑璧玉潸然泪下。

……

长桥前,柳烟脉脉。

李玄贞站在骏马旁,问:“玉娘,你后悔过吗?”

郑璧玉摇摇头:“殿下,我从未后悔过。”

她了解自己,就算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大郎,我不后悔……可是每每想起郑武,我心里都会觉得好像空了一块,不管拿什么来补,都没法补上那一块空缺。”

郑璧玉看着李玄贞,真诚地道:“我已经没有弥补的机会了,所以从前不管你和朱绿芸怎么闹,我还是希望你能和心爱的女子双宿双栖。”

这几年李玄贞对她不坏,她是二嫁之身,新婚当晚又差点和另一个男人离开,他知道她的一切,也明白她所求的是荣华,从未取笑轻视过她。

她感激他,可怜他,她清醒理智,心早已苍老,只要家宅安定,完全不在乎他身边的莺莺燕燕。

他还有为爱折腾的机会,多好啊!

“大郎,文昭公主还活着,你还有赎罪的机会,认清你自己的心,别因为仇恨蒙蔽你的眼睛,人死不能复生,别给自己徒留遗憾。”

李玄贞出了一会神,翻身上马。

“玉娘,我这些年不肯放过李仲虔,最后阿月被迫和亲,她为什么还要冒死派亲兵向我示警?”

郑璧玉抬起下巴:“殿下以为七公主应该对你、对整个朝堂怀恨在心,坐视北戎偷袭大魏,要整个大魏和数万万百姓跟着陪葬么?”

她一笑。

“殿下,你太小看人了。”

李玄贞挽起缰绳:“是啊,我太小看人了。我总是告诉自己,李德是天子,他有他的不得已,天下还未一统,我不能因为一己私仇杀了他,所以我先朝李仲虔下手,世子之位是阿娘用命换来的,谁也别想抢走。”

他沉默了很久,这些年的过往一一闪过脑海。

“阿月给过我机会……如果那时候我能心平气和地接受她的善意,就不会有后来的这些事。”

他太执拗了。

“我和李德有什么分别?”

时逢乱世,大好男儿,不思重振山河,平定乱世,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因为母亲的遗愿是非不分,浑浑噩噩。阿月被逼得走投无路,依然能在私仇和大义中果断选择大义,他有结束乱世的抱负,却心胸狭窄,纵容下属阴谋算计忠良之后。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他为心魔所困,根本不配为一国储君。

“玉娘,你是一个好母亲。”李玄贞轻轻踢一下马腹,“好好教我们的儿子,别让他像我这样。”

郑璧玉点点头:“你放心。”

骏马迈开马蹄,渐渐走远。

就在此时,城门方向传来如雷的马蹄声,烟尘狂卷,数十骑快马奔驰而来。

“太子殿下——”

为首的裴都督一声大吼:“留步!”

李玄贞没有回头。

裴都督怒吼:“殿下,圣上有令,殿下再往前踏出一步,我等就放箭了!”

李玄贞依然没有回头。

快马冲上桥头,裴都督咬了咬牙,沉声道:“放箭!”

金吾卫应喏,弯弓引弦,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连响,羽箭如蝗雨,罩向李玄贞。

李玄贞策马向西而行,背影坚定孤绝。

阿月还活着,他还有恕罪的机会,不管阿月会不会原谅他,他都要去救她。

从前的那个李玄贞已经死了。

裴都督到底不敢下杀手,只能目送李玄贞的身影消失在脉脉柳烟中,回宫复命。

“圣上,太子殿下走了。”

李德肩上的剑伤还没好,闻言,哇的一声,一口血喷了出来。

唐盈用命换来的储君之位,李玄贞真的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半辈子的心血,就这么废了!

孤家寡人……孤家寡人……

李德看着奏章上鲜红的血迹,双手直哆嗦。

他最珍爱的儿子也弃他而去了。

御案前香烟袅袅。

……

李玄贞离了长安,快马加鞭,吃喝都在马背上,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凉州。

凉州当地官员大吃一惊,李玄贞叫来守将,一一部署下去,众将得令。

他换了匹良马,灌满水囊,带上几匹预备换乘的空鞍马,踏上西行之路。

当巍峨的祁连山脉出现在天际尽头处时,他戴上毡帽,换上厚实的皮袄,昼夜不停,继续赶路。

北戎警戒森严,严禁汉人入关,好在他出发前得到亲兵的线报,一路上避开对方的岗哨关卡,有惊无险地进入河陇地区,偶尔撞见一队巡逻的北戎兵,被对方盘问,他二话不说直接斩杀对方,抢走对方的马匹,然后迅速换一个方向前行。

四野茫茫无垠,风声呼啸,天地间不见其他颜色,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一日,他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又累又饿又冷又渴,越过白雪覆盖的山岭时,突然听到一声锐响。

一支铁箭划破风雪,激射而出。

李玄贞身子后仰,躲开铁箭,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骏马受惊,扬起前蹄,高亢嘶鸣。

几个黑影从雪地中窜起,扑到山道前,勒住惊马,其中一人走到李玄贞跟前,一刀斩下,气势凌厉。

凛冽的被风吹开他脸上的乱发,一双阴冷的凤眼。

李玄贞一个打滚躲开那柄长刀,撕开脸上的面罩。

对方认出他,怔了片刻,随即,凤眸里腾起熊熊燃烧的怒火,抬臂横刀,面容狰狞。

李玄贞看着对方,没有做出还击的动作:“李仲虔,明月奴还活着。”

他一直派人跟着李仲虔,知道他在这一带寻找李瑶英的尸身,来河陇就是为了告诉李仲虔这个消息。

听到妹妹的名字,李仲虔浑身一震,硬生生停下手中长刀,凤目怒张,上前一步,抓住李玄贞的衣领:“你说什么?”

声音嘶哑,双眸血红,眼神阴沉,像是要生啖他的血肉。

“我没有骗你。”李玄贞一字字道,“我以性命起誓,她还活着,叶鲁部覆灭的时候,她被海都阿陵掳走了,消息是从北戎那边传来的,千真万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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