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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百年孤独(1 / 1)

如今是8月份的,天气燥热,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难民们进不了城,蜷缩在当局划定的一个小圈子里面,全部集结在城外的野地里。

晚上,仅有一些草棚子供遮挡露水,其余大部分都是背对黄土,肚皮朝天,露天休息。

而且,蛇虫鼠蚁,蚊子横行,排泄物也没法处置,总之便是脏乱差占全了。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拖儿带女的,孩子们都还小,又招惹蚊子咬,个个脸上身上全是包。

最主要的是,如此大规模的人群聚集,卫生条件又差,很容易滋生传染病。

这个年代,医药还不发达,一旦发成传染病,伤害是空前的,首都城70w人,又无防疫准备,简直不敢想象。

目前还是盛夏时节,野地里还可以勉强休息,再过俩个月就要入秋,天气陡然转凉,就要面对严寒了,那又将是一个大麻烦。

总之,目前的旱灾形式很严峻,向公众募捐无疑是最好的方法,此一点得到了全部人的同意。

大家一边心思不定的吃着饭,一边就把募捐事宜给敲定下来了,由秋明先生带头行事便可。

大概是胡氏直第一次与众人见面,想表现的积极一些,因此对于慈善事业异常的踊跃。

国家内忧外患,民不聊生,众人也没了喝酒的心思,倒是白糟蹋了君嫚精心准备的一桌子好菜。

席间,皆呜呼哀叹,只是一帮书生,在枪杆子面前又能做些什么呢?

无非是发几句牢骚话而已,于实际没有一丝用处,也管不到即将而来的南北大战。

现在这个时间段,众人还可以骂骂当局,发一些牢骚,再过几年,等到张大帅入关,可就没有这么讲究了。

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是也,绝无谈道理而言,动不动请喝茶是常事。

汤皖沉默不语,只怔怔而坐,综合着首常先生和秋明先生的见闻,愁云惨淡,吃不下一口菜。

不禁思绪漂浮在天际,想要在这混乱的天际间,为华北百万难民寻一条出路。

历史上,这次的护法中间经历几次转折,先是冯老总在中间态度摇摆不定,与南方暗中私通,提议主和。

在湘省的战事失利,是直接导致皖直决裂的开始,后启瑞不满冯老总暗中趋和,提出辞职,回到了平津小别野,组织了13省督军。

冯老总被迫让步,皖系重新掌握军政大权,直系打头部,集中力量,下湘省,攻岳阳。

在此一战期间,直系的后起之秀吴佩孚,展现了过人的军事天赋,带剑书生正式登上了近代史的大舞台。

如此想来,又是一场绵绵不绝的南北拉扯战,若是指望他们去管华北的百万数目之多的难民,怕是母猪也会上树了。

但是眼看着百万难民流离失所,易子而食,汤皖扪心自问做不到,必须要做点什么了,郁结之下,脸上阴晴不定。

在内务总长王揖唐面前的几次碰壁,其中未尝没有启瑞给汤皖的警告之意,既然不加入“朋党”,那么就不要妄图从中得到帮助。

几件事事情的交错纵横之下,促使汤皖心中郁结不已,很艰难的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靠人不如靠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满桌子美味的食物,也渐渐失去了滋味,燥热的天气往往使人作出冲动的举动,但是汤皖此刻的脑子异常的清晰。

沉沉的吸了一口气后,汤皖蓦的于席间站起来,看向了草棚子外的炎炎夏日,渐渐的闭起了眼睛。

众人都被汤皖这一行为迷惑了,唯有迅哥儿和钱玄若有所思,示意大家安静,不要打扰。

依着往日这般情况,知道汤皖大概接下来要说些什么话,此时正在酝酿情绪。

片刻过后,汤皖睁开了双眼,眸子里多了一丝决然,喊道:

“诸位先生们,我们需要做些什么了,百万难民于前,他们颠沛流离,食不果腹,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我们既以决定要救首都城的难民,为什么不再迈出一步,去救整个华北的百万难民呢?”

“难道他们就不是我们的同胞了么?有些事情,我们应该要去试一试,万一成功了呢?”

“皖之,我们现在救济这么点难民就已经捉襟见肘了,疲于奔波,百万难民,我们如何能救得过来?”秋明先生从实际情况出发,问道。

“现在不是讨论能不能救,而是先确定要不要救,得先定下这个前提,再去商讨如何去救,我的提议大家讨论一下。”汤皖这一刻脑子异常清晰,在“主义”和“实际问题”之间,决定先从“主义”入手,统一战线。

又言:“因为这需要所有人齐心协力,共克时难,非我一人之力可比之。”

“要救!”钱玄第一个举手支持,附言道:“把这场旱灾当作一场战役,那么救济百万难免便是一场保卫战,我!钱玄!这辈子绝不赞同未战先怯!”

迅哥儿在口齿咀嚼间,未说一字,只是淡定的举起了手,表明了态度。

“豫才,你就不说些什么吗?”钱玄问道。

“说什么?”迅哥儿不解,却是疑惑道:“说的多了便不想做了,我喜欢做事,只需告诉我要做什么,为何要这么做就行了。”

桃园三兄弟已经明确表态了,仲浦先生稍稍思索之后,也举手表示同意,应和道:

“定下个章程,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既然下定决心去做,便要做好。”

“好!”首常先生情绪激动,大喊道:“皖之,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坐视难民不管,既然如此,我便把我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嗯?”汤皖眉头一皱,顿时觉得事情不简单,连忙问道:“首常,快说,到底如何了?”

首常先生如实道出自己的所见所闻,听沿途北上的难民说到,在鲁省和河北,山西都发生了大旱灾。

当局没有任何救灾措施,老百姓没吃的只能逃荒,从7月就开始有难民陆续离家逃荒了,现在是8月,换算一下,难民潮很快就要到来。

汤皖心里衡量着,突然想到了什么,朝着厨房就喊道:

“君嫚!君嫚!”

君嫚系着围裙从厨房急忙跑出来,手还在围裙上蹭了几下,疑惑道:

“皖之先生怎么了?”

“市面上粮食是不是涨价了?”汤皖问道。

“是啊,从上月开始,就缓慢涨了,到今天已经涨了不少了,南方来的稻米已经涨了大概半成。”

南方稻米一般都是通过水运到首都,京杭大运河现在断流了,只能通过海运到平津港口,然后再走陆路到首都,如此一来,成本加上了不少,稻米涨价不奇怪。

“那关外的大米呢?”汤皖又问道,随即拍了自己的脑门,暗道糊涂,南方的稻米既然涨价了,那么东北的大米自然也涨价了,粮行们岂能放过这个涨价的机会。

“自然也是涨价了!”君嫚答道,却是不明白一帮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先生,怎么就担心其粮食来了。

“你先去忙吧!”仲浦先生道,随后拍拍手,看向众人,说道:

“有不同意见的,尽可提出来,我们一起再讨论讨论!”

刘半夏和启明没有意见,秋明先生更是没意见,胡氏直也表示支持,见此,仲浦先生直接把桌子上吃了一半的菜撤了。

就这样,在炎炎夏日的草棚子下面直接开起了会,大家开始讨论起接下来的操作。

所谓赈灾便是需要粮食,而粮食是需要花钱买的,因此,话题就都转移到了如何搞钱上来。

公开募捐是一种方法,但是光靠这一种方法显然不够,仲浦先生提议:

“募捐处不单设置首都一处,沪市等大城市也要设立,我们也不单要在首都掀起舆论,更要在全国掀起一股舆论,让全国上下都参与到赈灾上来!”

“人手怕是不够!”秋明先生提示道。

“北大的学生和首都的有志学生都可以吸纳进来,他们有的马上就要毕业亦或者这个夏天刚毕业的,尽可当做一个社会实践,参与进来。”钱玄建议道。

“这个办法好,比如赵氏严这样的就不错,还有你们北大学生会,我赞同。”首常先生道。

“在舆论这一块,单靠我们声势不一定够!”汤皖担忧道,主要是启瑞目前对于难民这一块暧昧不清。

汤皖不清楚启瑞是单针对自己,还是原本就针对难民这件事,如果是针对汤皖自己,大不了汤皖低个头。

可若是针对这件事,那么舆论就有可能会被压制,这才是汤皖最担心的地方。

一旦舆论被压制,起不到应有的宣传效果,那么对于全国募捐则是致命的。

“你是想联系他们?”迅哥儿突兀的问道。

“我相信,他们会同意的,一旦我们所有人都聚集于同一个问题上,必定引起全国范围的讨论。”汤皖极其确定道:“我亲自登门去找辜汤生,他一定会答应的。”

“他会答应的!”仲浦先生补充道:“在大义面前,辜汤生比任何人都看的清。”

第一步便是制造全国范围内的一场舆论,让华北巨大旱情真相让所有人知晓,然后则是设置募捐处。

但是如此还不够,汤皖再次议题道:

“组织义演,群星荟萃的义演!”

义演在这个时代不稀奇,之前已经有过许多成功的例子,不过以往仅此于义演的演出费作为捐赠之用,面对百万难民,显得杯水车薪。

而汤皖想搞一个大的,借照后世的例子,在义演之后,搞一个盛大的慈善晚宴,组织一场拍卖会。

当汤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后,大家纷纷觉得甚是稀奇,又觉得应当如此,只是拍卖什么东西呢?

“比如秋明先生的字,梅大师的个人物品,迅哥儿文章的原稿,和名人之物等!”汤皖说道。

还可以这般操作?大家纷纷被汤皖的脑洞所折服,而最后的举办地,汤皖也建议放在沪市,避免了南北双方的干涉。

只是这一番运作下来,怕是要把某些人给得罪死了,汤皖甚至能想到,自己绝对会成为不待见之人。

本来,当局就不想管难民的事情,但是迫于舆论的压力不得不管。

而且,舆论起来了,当局首当其中,定然要被许多人骂,他们岂能给汤皖这个始作俑者好果子吃。

因此,关于这一点,汤皖不打算把这其中得了厉害关系挑明,免得乱了军心,牵连到别人。

谈完了事情,喝了几杯茶,大家就开始依次退去,准备开始回家写文章,制造第一波社会舆论。

汤皖踱着步子,缓步慢走,愁眉紧锁,却是听见了仲浦先生呼唤的声音,旋即转过身来,问道:

“仲浦兄,可还有什么事?”

仲浦先生低头沉思片刻,走上前来,总觉得汤皖藏着什么没说,于是,凑到耳边,道:

“有什么事,记得和我说,多一个人多一个办法。”

汤皖低头浅笑,应付的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也是在这一刻,正式下定了决心,这件事就让自己一个人抗吧。

他们这些原本就存在的人,还有他们的历史任务需要完成,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匆匆的时空过客。

原本历史上的这次大旱情,本就被一笔带过,至于到底有多少人因此而亡,最终也没有个定论。

史书上的匆匆几笔,后人不可得知,但是汤皖亲眼目睹,如此之人间悲剧,又岂能袖手旁观呢?

胡同里依旧人来人往,孩子们在肆意穿梭玩耍,挑货郎高声吆喝着,引得一帮孩子们围观,直流口水。

微微西斜的阳光,在南边围墙下投放出一片阴凉之路,汤皖带着头,进入了这片微凉之中,刚一伸手就触碰到了烈阳,可谓如履薄冰不为过。

这一路上,汤皖寡言少语,尽可能快速的回家去,仔细想想如何去暗中布置,尽量把主犯这个头衔给拿下来。

尽管汤皖已经在全力掩饰了,却还是被身后的钱玄瞧出了异样,在一处开阔地方,追上了汤皖,便质问道:

“皖之,你停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说?”

汤皖平淡如常,敲不出一丝慌乱,风轻云淡道:

“能有什么事?”

钱玄却是不信,直觉告诉他,汤皖定然是藏着什么了,便又执著的说道:

“你定是有事,不然在这大热天的,为何走的如此之快?”

“回家写文章而已,刚理出了些思绪,想尽快落笔!”汤皖搭着话,就往前赶去。

与钱玄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分开,汤皖一头钻进寂静的房间里,开始在脑子里仔细搜索这次旱情的相关历史资料。

然而,只是得到了只言片语——1917年夏季,华北旱灾,护法运动起.......

史书真是一点都不温柔,明明是致使千上百万人流离失所的大旱灾,却是只得了四个字的一笔带过。

沪市的十里洋场,灯光酒绿,平津不夜城大舞台,首都八大胡同闻名全国.........

真是不敢相信,大旱灾发生的同时,这些地方仍然昼夜喧闹不止,繁华依旧,俨然一副太平盛世之模样。

他们纸醉金迷,舒心的过着奢华的上等人生活,而华北的老百姓已经开始饿的吃树皮、野菜、观音土。

天堂令人向往,地狱也不可怕,然而处于天堂与地狱相交地带的人,才是无比痛苦。

既得不到天堂的关爱,也下不去地狱一了百了,只能于挣扎,于迷茫,于纠结,徘徊于这个世界上。

那么这百万难民是犯了什么错?否则为何要遭受此般人间悲剧呢?

答案却是“没有”,他们没有犯错,他们本就是普普通通老百姓,能有什么错?

如果非要给他们定一个罪名的话,无非是多呼吸了一口空气,多吃了一粒米,多看了一眼这个世间。

一句话以蔽之,他们投错了胎而已,他们应该执着于当一个游魂野鬼,忍上百年孤独,只为等待那一个黄金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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