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缩在门背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能刨个洞把自己埋进去。只期盼着赵母看不见他,然后赶紧回房睡下,他再偷偷出去。
赵母果然没发现,直接去了茅房。出来后清醒了许多,走到屋檐下时,余光忽然发现了不对。
她看向了柴房的门……钱富来了后一直住在那里,她是个女人,就怕看到了不该看的。早已经嘱咐过,让他记得关好门。
可这会儿,那门却半开着。
茅房也没有人……钱富这是又不关门?
她冷笑着上前,拍了拍门板:“把门给老娘关上。”
钱富在大门口处,倒是想关了息事宁人,可他的手没那么长。
赵母见里面没有动静,愈发恼怒:“钱富,你聋了吗?”
说着,还狠狠一脚踹开。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吵醒了屋中的父子俩。钱富见状,立刻打开大门往外跑。
赵母本以为钱富看到自己踹门会起身,没想到动静从身后传来,黑暗中她回头,刚好看到一抹人影闪了出去。她立刻明白,钱富这是想溜!
下意识的,赵母追了出去。
屋子里的父子俩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但白日干活太累,压根打不起精神来和钱富计较。赵父翻了个身,还咕哝道:“大半夜的,吵什么?”
赵母追出了门,看到人影一瘸一拐,她想着自己一个女人大概制不住,便回头喊了一声:“他爹,钱富要跑,你们快起来。”
语罢,她自己飞快追了上去。
钱富一路奔逃,可惜他腿伤未愈,跑起来时肚子也疼。还没跑几步就已累得气喘吁吁,额头上也不知是累的还是痛的,全都是细密的汗珠。
今日偷跑要是被抓回去,肯定会挨打。
钱富也是真的不想再挨打,在赵母伸手拽他时,他用尽全身力气,把人狠狠一推。
身后的赵父听到老妻大喊,披衣就跑了出来,刚一出大门,就看到妻子被仰面推倒。
他大惊,急忙上前。
钱富听到赵母闷哼一声,也来不及多看,拔腿就跑。
赵父扶起妻子,摸着她后脑时,入手一片粘腻,还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直冲鼻尖。他面色大变:“长春,快来。”
赵长春早在母亲出声时就已经醒来,听到父亲声音里带着惊恐,他翻身下床,跑出门看到地上的母亲,心下大惊,与此同时手被父亲摸了一把,他也感觉到了粘腻和血腥,当即就拔腿追了出去。
钱富拼了命的逃,可惜他腿脚不便,刚转过街角,就被赵长春撵上。
想到要挨揍,他一咬牙,转身狠推赵长春,把人推出去的同时,他自己也坐倒在地,伸手摸到了路旁一块大青石。他一咬牙将石头扔了出去。
赵长春摔倒在地,伤得倒是不重,或者说那点疼痛,压根算不得伤。恼怒之下,想要爬起身把这人拽住揍一顿泄愤。还没起身,只觉额头一痛,他整个人控制不住仰倒。
钱富也没想到,自己这一下扔得那么准。他知道赵长春的狠辣,若是等他起来,定然不会放过自己。
先下手为强,趁他病要他命,他爬起身扑上去,死死掐住了赵长春脖子。
赵长春死命挣扎,脸上又挨了好几下。
钱富这一回是真的下了狠手。
在赵家的这段日子,他越来越绝望。被赵长春打了那么久,一朝反制,他只觉心里畅快。狠狠又打了几下,把人揍晕后,这才跌跌撞撞起身。
街上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传入了路旁的各家耳中,有人起身看到赵家出了事,立刻大喊。
没多久,半条街上的人都过来了。
也有热心人帮着请来了大夫。
赵母躺在床上人事不省,赵父一脸扼腕,赵长春同样闭着眼,满头满脸的血。
得知是钱富偷跑不成伤人,众人嘴上没说,心里却都觉得是赵家做事太刻薄。
人还受着伤呢,他们就把人当牛使唤,还动辄打骂,话说得忒难听。把人逼到这种地步,一点都不意外。
母子俩都伤在头上,大夫帮着包扎了伤口后,冲着担忧的赵父道:“脑子受伤不好治,伤到什么程度咱们也看不见。是这样,要是他们能醒,不发高热,也不想吐的话,应该就没甚要紧。”
一家三口躺下了俩,赵父格外担忧:“那要是没醒,或者是吐了呢?”
“很严重。”大夫正色:“准备后事都不稀奇。”
赵父瞪大了眼。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众人,可这样的事,谁都帮不上忙,最多就是打点水帮母子俩洗漱。
一般人家病不起,这样严重的伤,大夫自然不吝好药,当然了,药钱也贵。
赵家的银子,那都是汗水里泡出来的。多年来也没攒下多少,又被林窈佳一家人花用了许多,几副药一配,赵父手头就只剩下了一两多银子。
众人七嘴八舌的出主意,像赵家母子这样的伤,完全可以去找罪魁祸首赔偿。
当然了,赵父心里清楚,如今的钱富是拿不出银子的。他自己得照顾两个病人,也腾不出空去报官。
或者说,他害怕见官。
赵家和钱富之前的恩怨一时半会儿根本说不清。钱富欠了银子是事实,可赵家人动手把人打成那样也是事实。
再有,他真心不敢离开。
万一他不在时母子俩就不成了,岂不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说实话,到了此刻,赵父也后悔了。
当初在妻子要留下那母子三人时,他就该拦着。如果那时候拦住了,家里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来。
大牢中的药童根本不用多劝说,他自己也想被从轻发落,关了两日后,主动找到看守提出要见大人。
大人在看到周长林敛的大笔钱财就知,这上门状告他的只是很小一部分。还有许多许多冤死的人没能讨得公道。得知跟了周长林几年的药童想见自己,彼时他已经洗漱过,按理不会去大牢的他,也顾不得了牢房脏乱,立刻披衣前去。
药童也记不清太多,他只有少部分的时候看得到周长林收银子。
但就他指认出来的,也足有二十多人。
大人又忙碌起来。
他找了这些苦主亲近的人前来,打算把这些事查清楚。
好多都是家事,有些人家中长辈也知道真相,只是不想把这些家丑外扬,也有一些是顾及着动手之人的身份,譬如家里俩兄弟死了就剩一个,为了祖宗家业,这时候是不得不包庇。
不过,如今大人过问起来,又有不同。
衙门处天天人满为患,有些是前来求情的。还有些人事才知道至亲枉死前来询问内情的,总之,整个衙门忙得不可开交。
这个时候,张夫人也去了衙门。
她是去告状的。
指认钱富对着本家小叔叔动手,意图谋财害命。
之前无人提及钱富,大人没有过问。可这会儿有人指认,他自然要把人拘回来问个清楚明白。
这一问之下,才发现人不见了。又过了两天,才得知钱富跑出了城。
衙门想要找人还是挺容易的,几天后,在一个农户家中,将钱富揪了出来。
彼时,他一身绸衫,装成一副富贵老爷的模样,正去郊外“感受山清水秀”。
其实都是借口,他就是在城内走投无路,也怕赵家人上门算账,跑去城外避风头,顺便骗吃骗喝而已。
被拽到了公堂上,钱富也不敢随意开口。
因为他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因为赵家的事被抓来的,还是因为之前给小叔叔下毒……或是一些他生意上的龌龊事。
张夫人身为人证,大人并没有慢待,还让她坐着等。
而钱富在看清楚堂上女子的一瞬间,心里已经忐忑。两人做了十几年夫妻,算是最了解对方的人。他做的那些事,张云芳虽然没插手,但应该也猜到了一些。
“大人,我找到了他身边的随从,就是那个随从让管事去周长林那里买药,然后暗戳戳下给钱海生的。”
听到是因为这事,钱富睚眦欲裂。
周长林被抓时,他着实捏了一把冷汗,可那事明明已经过去了。要是没有人指认,这事情完全与他无关。
“大人容禀!”钱富不想坐以待毙,他趴下去磕头:“我们夫妻之间闹得很不愉快,她这就是诬告。”
“本官不会冤枉好人。是不是诬告,把随从带上来一问便知。”大人说着,当真让人把张夫人带来的随从弄了上来。
知情不报,算是同罪。
张夫人不知内情,但勉强也算知道此事。她本来不想节外生枝,可周长林身边的药童一招认,衙门乱哄哄的。她怕的是有朝一日大人从别人口中知道此事,再来追究她知情的事。
与其如此,还不如先下手为强,为自己自证清白。
她本来罪名不重,主动前来指认,兴许能平安脱身。
事关钱海生,秦秋婉两人也赶到了公堂上。
都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找着了藤,就能摸着瓜和根子,事情很快水落石出。就是钱富想要谋害小叔,想等钱府没有主子,他这个亲近的远房侄子好接手大片家业。
秦秋婉对于赵家发生的事都是知情的,眼看着这么热闹,也派了人去告知赵父。
这几日,赵母越来越虚弱,没吃东西,几天就瘦得皮包骨。出气多进气少,眼看着就要不行了。赵长春要稍微好一点,但一直昏睡着没醒……赵父为了给母子俩买药,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眼看就要扛不住,母子俩要断药了。
这么重的伤,不喝药怕是一两天就要准备后事。
赵富听说找着了钱富,立刻就赶到了公堂上。哭着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说这些曾经的事时,难免又要提及林窈佳。
于是,大人索性把人都带了上来。
事情发展到如今,辨不清谁对谁错。无论钱富欠多少银子,赵长春打人是不对的。
钱富被逼急了还手,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但下手太重,都要把人打死了,也是要问罪的。
不过,大人手头积压的案子很多,又过了半个月。事情才算落幕。
周长林前后害死了五十多条人命,还有一些药童不知道的没有查出来。大人判了他立刻问斩,斩了后,把他写下的那些害人的“医书”一并烧了。
就在这半个月里,赵母去了。
她别说留下话,连眼睛都没睁,就那么无声无息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赵长春却在母亲下葬前醒了过来。
只是眼神呆滞,谁也不认识。变成了一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