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徐立在村里人人羡慕他,未出阁的时候就有爹娘宠着,选的是村里最有气概的男子成亲,连生了三个儿子,在家连饭都不用做,俩儿子还送去私塾念书。
但贺家接连遭受打击。现在钱没了,婆婆也死了,像他们这样当老大的,自然要扛起生活的重担。
他们雇了个牛车运了三百多斤的大酱出来卖。
徐立别提多不自在了,来之前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碰见还是跟想的不一样,跟人说话都害怕,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问对方要不要酱。客人没搭理他,他沮丧了起来。
万海以前最爱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肯定把他抱在怀里哄一哄。可是如今生活的重担压在他的身上,他实在没耐心跟他风花雪月了,道:“今儿不卖完这些,回去可没饭吃。”
徐立却没放在心上,他在村里可是有娘家的,还不至于饿死!
万海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道:“你一个出嫁的哥儿别老回去,叫人家笑话。怎么以前没见你总回去呢,莫非是你只能享福不能患难。”
徐立一听他这么说,脸色发白道:“不是的。”他不是能言善辩的,他本来都已经鼓起勇气了,如今还被人奚落,心里又委屈又难过,眼泪簌簌的掉落。
万海没像往常那样安慰他,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万海能拉下脸色,随后吆喝开了:“自家下的黄酱,五文钱一斤。”平日里至少要卖七文钱一斤,但是他拿了这么多酱,总不能再抗回去。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钱才是最重要的,给钱就卖。
县里的人一听说他这这么便宜。道:“我看看?”
随后打开一看,酱的色泽和品质的确不错,是正经的发酵酱还这么便宜。赶上的人都愿意买点。
“来十斤便宜点吧,多送一斤呗。”
万海为了开张,答应了。这边开张之后,后面的客人就顺理成章了。
徐立刚还是有些紧张,可是时间长了,发现万海招呼客人,他只需要装酱碗就成了。
时间一长,也微微放松了下来。
这边的酱便宜,常来买菜的人,纷纷都招呼人过来买。
酱这玩意,弄不好就能蹭在衣服上,徐立正帮上一个客人舀酱呢,就听道:“呀,我刚才还以为看错了,真的是你呀!”徐立抬起头,发现也是个哥儿,带着他三岁的小哥儿出来溜达。这人以前也追求过万海,但万海没相中他,听说后来嫁了一个商户,全家搬到了县城,许多年没见了,看他身上穿戴就知道他现在的日子必然不错。
作为以前的情敌,俩人见面还有几分尴尬,尤其是现在这样的场面。
“小爹爹,臭。”他怀里的孩子捂着鼻子,酱的味道对小孩子来说太刺激了。
这哥儿道:“别胡说,今儿我就给你做酱焖鸡蛋,嫌臭就别吃。”随后也跟他买了十斤的酱,算是照顾他生意。
但一瞬间徐立却有些心酸。
徐立来到县里,才发现大部分人都聚在秋玉那个摊位。秋玉卖的是卤味,价高味好,过去买的大部分都是回头客。一看他那些客人穿戴就很好,甚至还见了有小厮样的人,专门过去买。
不像他们这,来这边都是一些捡便宜的,都恨不得他多给几两酱,少给一点钱。还有少给两文嘴硬不认账,遇到这样的人也只能自认倒霉。
俩人虽然在卖货,但目光都在注视着秋玉。很快看着秋玉收摊了,牵着马车出来,装上东西就赶着车走了。
徐立眼里闪过羡慕,马车可比牛车快多了。想要让秋玉捎带他们一程,可是这个想法还没说出口,就放弃了,毕竟他们之间还闹过不愉快,也不好意思说这些。
很快这边的酱也卖光了,剩了点酱底子算是半卖半送的。
衣服上沾的酱香都快给他们腌入味了,刚才大伙儿买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他们一路过的时候,所有人都皱起了鼻子,一脸的嫌恶。
徐立鼻子一酸,又淌下泪来。
跟万海委委屈屈的找车,但回程的牛车都嫌他们身上味大,怕载了他们之后,以后拉不到别的客,不让他们坐,除非他们花五十文包车回去。
问了几个牛把式,这些人像是研究过似得。咬紧这个价不松口。万海一生气,带着徐立走回去。
徐立一听更是悲从心中来,越发羡慕起秋玉家的高头大马了。
……
贺子丰瞧着万海他们开张了,就没继续关注了,转身去了衙门去点卯。
点卯结束,按照惯例要去巡街了。
原来巡街是熊哥和饼子俩人,有了贺子丰进去之后,熊哥就不做这个了。他也去跟其他衙役的同行们喝酒了,他们这边喝酒可不完全是喝酒,酒局中要是聊起发财的道儿,那可都是见者有份的。
去了他们的那个酒局里,也算是混入了圈子了。
饼子有些眼馋,也想去,可是这话不好说,县里至少有两个人巡街,这是规矩!
就在这个时候,衙役谢瑞出来了,道:“饼子,想去就去,今儿我去巡街。”
饼子千恩万谢的跟在熊哥的身后。满脸的喜气。
衙役里头要么投靠衙门里这三个派系,要么像熊哥这样独善其身的。饼子来的年限短,没有什么背景人也很钝,大家都不带他玩。也只能靠熊哥带他,不然根本进不去人家的酒局。
昨日熊哥简单的把这里头的人说过一次,说到谢瑞的时候,说他家里背景大,但胆小如鼠。是捕头给他安排进来的,所以进来就是捕头的人。
熊哥说起的时候还是一脸钦羡,对他来说,做人还不如会投个好胎。
贺子丰知道,这谢家在县里举足轻重,跟龚家平分天下。另外半条街就是他家的。
县里的人都说谢瑞是谢家的旁支,但贺子丰却听说谢家有个病弱的三子,从来没见过人,也是胆小如鼠的性格,跟他的年岁一样。估计是谢家见他实在不像样,就花了大价钱给他塞进衙门让他锻炼锻炼。
贺子丰虽然知道谢瑞的身份,但并未多想,照常去巡街。
谢瑞道:“贺哥,咱一起吧,遇到事儿也好有个照应。”
“好。”贺子丰答应了。
随后认认真真的一条街一条街的走过。这一身官差的服装果然威风,走这一路,大伙儿要么尊敬要么畏惧,都老老实实的。
巡街并不难做,但是衙门里许多人看着都觉得这是个苦差事,能躲就躲,根本不愿意。但贺子丰却走过每条街道。他是外村的人,对县里没那么熟悉,如今一条一条走过,才知道哪里住的人多,哪里有书院,哪里有酒馆。
谢瑞来这边的时间跟饼子差不多,他见过很多人就是假模假样的走一走,随后就找个地方逍遥去了。他以为贺子丰也会这样,没想到他却很认真。
谢瑞要是走的慢一点,就会被落下,他可不愿意落单,只好快走几步跟上贺子丰。
谢瑞一直跟在他身边,都有些喘:“你那么认真干嘛?不过是混口饭吃。”到日子发饷钱就是了。
贺子丰道:“说吧,你找我什么事儿?”
谢瑞一愣,随后笑道:“可真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
贺子丰没做声,算是接受了他这句恭维,他已经把几条重要街道都巡查了一遍。今儿的活儿已经干完了。
谢瑞道:“我接了一个活儿。”说起这事儿他可来精神了。
衙役主管县城各种琐碎的事情,总有些求上门办事儿的人,衙役这边的规矩是见面分一半。但要是单独巡上的人,就可以独吞了。这是衙役里不成文的规矩。
上头也知道,但是无论走过多少任县太爷对这事儿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谁也不去克扣底下人这点油水。毕竟光靠着县里发的那点饷银根本不够这群衙役生活的,更别提一天一顿酒了。
谢瑞道:“咱俩一起干,到时候我分你一半。”
谢瑞这人性子胆小,连单独出去巡街他都不肯。县里这些老衙役笑话他,说他是吃奶的孩子,要不是给捕头一些面子,根本不愿带他玩。
谢瑞也能感受到,时间长了,也不想跟那些人凑在一起了。但他不知道跟谁在一起。昨儿看着贺子丰就觉得跟他应该对脾气,这次连酒局都没参与,就是为了单独跟贺子丰说说话。
贺子丰道:“说吧。”
谢瑞明明是老人,可是跟贺子丰在一起却莫名的听贺子丰指挥,他反倒觉得这样也不错。
随后就跟贺子丰说了事儿。
贺子丰一听,顿时觉得操蛋。
求上的门的是一个男人,据说长得不错,被布庄李老板的独生女李晓娥相看中了,交换了庚贴,就等着一年之后娶过门呢。谁成想这男人又勾搭上了一个更好的女子,另一个女孩本是书香门第的闺秀。
身份比商户女要好很多,他就想要把亲退了。好端端的退亲,布庄的父女俩人都炸了,这李晓娥更是难得一见的火爆性子。丢不起这个人甚至还要闹自杀,但被救下了。现在两家僵持在这里了。女方不肯退亲,男方不肯娶。
男方求上了谢瑞,让他们帮忙,还给了三两银子,承诺只要退亲怎么都成。
这种事儿,要是老的衙役根本不听他们多说,只是把他爹抓走几天,民不与官斗,女方自会答应他们的条件,说不定到时候还能敲走一笔呢。
轻轻松松赚银子。
谢瑞长得瘦弱,用他爹的话说,穿上龙袍都不像太子。没招,只好请别人过来,俩人看起来有气势一些。
贺子丰道:“走吧,咱们过去看看。”在他看来这个男人不行。他要攀高枝,把姑娘的名声弃之不顾。见他们实在不遂人愿,居然想要把人抓进打牢里,可见此人心多狠。
贺子丰跟他们一块去了布庄,刚才他们巡查过这条街的时候还没什么人,如今都围在这边。远远的就能听见里面有人在吵嚷。
走近一听,道:“你老李家姑娘没人要了,非要给我外甥当媳妇。这么着急要往里面嫁,里头别是有什么事儿吧?”
布庄的掌柜老李此刻气的浑身颤抖,道:“放你娘的屁。”说完拎着扁担就要打人。
他还没碰见人呢,就听到对面像杀猪一样的叫声响了起来道:“杀人了。”
贺子丰顿时呵斥了一声:“不准喧哗。”随后挤了进去。
男客那边一共俩人,有姨妈和母亲。母亲全程端着不怎么开口,就见这个姨妈突突突说个不停。
外头不少人围在跟前凑热闹。
贺子丰才第一次看这李晓娥,圆脸女孩模样还可以,穿着布庄的衣裳,谢瑞头一次接活儿,都打听好了,这个铺子是他们自己的生意,她家就是个独生女。虽生意不大,但也足够他们生活了,他们就卖本地的土布,价格便宜扛穿耐磨,很多村里人都买这种布做衣裳。
有这么个布庄做生意,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想吃饱穿暖是不成问题。
男方的娘亲和姨妈都知道花了钱,腰杆子直,此刻见了官差一点没躲闪,反而还叫嚣道:“官爷,你可在看见了,刚才他举起板子就想要当街杀人,可真是吓死我了。”
“你们血口喷人。”李晓娥从小跟着他爹经商,见的人也不少,但还是头一次看见把黑的说成是白的奇葩。
贺子丰瞧着围观的人还不少,道:“都散开,不许围观。”他的气势很足,既放了话周围的人不敢再瞧了。
谢瑞也在旁边说着。虽然他这个人胆小,让他自己主事儿他不成,但要是让他帮忙,他还是很愿意的,随后就把人群都疏散开了。
贺子丰先去男方道:“说吧!”
男方的母亲碍于面子,也不好把事情弄的太绝,这到时候耽误儿子说亲可不好,只是道:“一点误会,只要她们肯退亲就好。”
他姨在旁边自哇乱叫道:“误会,刚才他差点没杀了我?”
贺子丰道:“我有眼睛,会看。你不用说这些误导人的话。”
男方的姨妈虽然敢跟别人挺腰子,但可不敢跟衙役硬碰硬,在贺子丰这里吃了一个钉子之后,又不肯开口了。
贺子丰随后把姑娘叫进布庄里说话。
毕竟是退亲,总不好闹在众人面前。
贺子丰把人叫进去之后,男方的姨妈还伸着脖看,想知道他们在屋里说什么,有些担心,虽然知道使了钱。但要是对方发了狠也拿了钱,弄不好还退不了亲。
姨妈这人厉害,想说几句嘴,还没等开口,贺子丰的眼神就扫了过去。一下子不敢说了。
贺子丰进屋,对她道:“你说说吧。”
李晓娥也算是远近闻名的饷快人。但她头一次丢了这么大的脸,呜呜呜的哭个不停,还是他爹把事情原原本本说的。
跟他们知道的版本大差不差,唯一补充了一点就是,这男子还以生意周转为由从她这借了十两银子。因为订了亲对他也不设防,这样大的钱,连个欠条都没打。不过周围还有一个做见证的人,当初也没觉得哪里不对,现在李家姑娘每次回想都如鲠在喉。
李晓娥道:“他要退亲我不恼。也该还了我的钱,我们一匹土布才一百文,这钱三年都赚不回来,他还倒打一耙。”知道对方要求攀高枝,李晓娥越发愤恨,凭什么要给对方的幸福生活当踏脚石。
如今一直来他们家闹,开门的买卖给搅和黄了好几份儿,既然他们不做人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大闹一场。李晓娥道:“不成我就吊死在他们门前,看他们还怎么娶新媳妇进门。”
李掌柜的哭道:“你要是去了,爹娘可怎么活儿啊?”一家人哭的好不伤心。
连在一旁的谢瑞都有些不自在了,他拿这三两银子不是因为缺钱,就是图一乐呵。但李晓娥此人烈性入火,若真的关押了她爹,还真的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贺子丰道:“这人你还想嫁么?”
李晓娥道:“那样的孬种,给我洗脚我都嫌次。只是我若是让他舒舒服服娶了新人,我心不甘。”
贺子丰道:“成亲是结缘,非结怨。既然知道他不可靠,为何要选他托付终身。退婚总比将来成亲再被休了强。天下男子并非只有他一人,何必为了他这个憷头鳖耽误了大好的年华。”
李晓娥一愣。
李掌柜的连忙道:“女儿,退了亲吧,爹再给你寻一门好的。”随后转身拱手感谢他们俩道:“这些话,我都说尽了。可是她钻了牛角尖啥都听不进去。如今您一说,她马上就能听进去了。”
李晓娥眼圈一红,对李掌柜的道:“爹,去把庚帖拿来。这门亲,我不嫁了。”
李掌柜的一听,也道:“好。好。”随后拿了庚帖交给了贺子丰,贺子丰跟谢瑞一道出来。刚一出来,男方那俩人就凑了过来讨好的笑道:“官爷,怎么样?”
贺子丰道:“李家的人通情达理,你们不该堵门不让他们做生意,破坏女孩子的名节,你们现在就进去道歉!”
姨妈脸色有些不服气,但男方的娘亲还算懂事儿,连忙进去赔不是。
周围看热闹的人虽然被谢瑞驱散过一次,可是没多大会儿功夫又围在一起了。都想看看闹成这样怎么收场。
随后贺子丰叫人把男方叫来。
这男人就混在人群中,一被传唤立刻就过来了。贺子丰道:“你可还借了女方十两银子?”
这男人马上叫屈道:“大人,没有的事儿,是她想要讹我。”这话还故意说的很大声。
李晓娥在铺子里听了受不了,这赶紧出来,道:“你借钱的时候,珠宝行家的小二珠儿也在跟前,你别想抵赖!十两银子我们家要赚很久的。你既然已经贴上了别的人,何苦还赖我这十两。”
贺子丰在前也不由得为这姑娘鼓掌,果然是个利落的人。
这男子顿时有些恼怒,原本周围看热闹的老百姓是向着他的。可是听到这话也有点议论纷纷了。虽然这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但是他们也不是没脑子。稍微一想,就知道能攀上高枝立刻来退亲的是什么好鸟。
眼看贺子丰就要叫人来对症,最后还是他娘打了圆场,从头上拿了一根金钗,虽然不大,但是纯金子做的。道:“这根金钗,全当做十两银子还给你。只要你拿出庚帖,我们就算两清了。”
李晓娥立刻收下了这枚金钗,去了对面的当铺。当了十二两银子,二两给了男方的娘。如此举动可谓是给他们脸上一巴掌,随后贺子丰把庚帖给了他们。
男方虽然如愿了,还是灰溜溜的离开。
周围聚集的人群瞧着他们都走了,人这才散了。
贺子丰走了之后,谢瑞连忙跟上,眼里有几分崇拜的目光:“贺哥,你好厉害啊。”几句话就把乱糟糟的一桩事儿摆平了。说完就开始掏银子,要给他一半。
贺子丰道:“你留着吧。”
谢瑞本就不差钱,如今对贺子丰崇拜的不行,更是非要让他收下。还说以后要跟着他混。恨不得把全部的银子都给他。
贺子丰只拿了属于他的那一两半,对于收小弟这事儿连连拒绝,他一个新人,哪能到这边就立山头。
谢瑞明白,再不提了。但出去一趟却高兴极了。非说瞧着贺子丰是好男人要把妹子介绍给他。贺子丰道:“我成亲了?”
“啊?”谢瑞有些失望。
贺子丰没再多说话,回到衙门的时候,就看他们喝完酒已经回来了,好几个人歪在椅子上。熊哥也喝多了,饼子头一次参加这样的场合十分兴奋,看见贺子丰非要醉醺醺的跟他介绍参加酒局多么好。
但是没说几句,就瞧着谢瑞主动给贺子丰倒茶。
饼子醉醺醺的有点反应不过来道:“你们怎么那么好了?”说完这句话,自己先醉倒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