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如果之前多少还有人对西陵公主的到来有所顾虑的话,此时此刻,在外邦人来抢的这个局面下,他们就几乎已经打消了这个顾虑。
被人争夺的东西总是最好的。
而所有的魏臣在这一刻,本能上都对鞑靼和其他为西陵公主而来的夷邦人起了警惕之心。
人群中间的朱瑶兮,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目光,她看起来在笑,但眼底对这个曾经的婚约者却毫无眷恋。
男人们争夺她,那沦为她的工具,又有什么不可以?
“阿赤台,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对于鞑靼可汗的仰慕,朱瑶兮粲然一笑,却是轻轻摇头,用鞑靼的土话说道,“我收下你的祝福,可我不能同你走,魏国是我应至的归宿。”
她言犹未尽,但这个地方,这个场合,便已昭示了她的意思。
“闻人大人,公主在和那鞑子说什么?”有保守的魏臣简直不能接受,“这可是宫宴,她怎么能公然和外男说话!”
“大人可以去奏请陛下当天和离,我瞧陛下也对这桩婚事不悦已久,这一下岂不是皆大欢喜。”
闻人清钟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见那人哑火了,又向其他人翻译道:
“公主也没说别的,只是在拒绝那鞑子的求爱,意思是我大魏才是天下正统,她嫁来魏国是分所应当。”
大多数魏臣安下心来,同时也觉得面上有光。
这样一个绝世美人,在四方夷邦面前壮魏国声名,也算是识大体。
她的确是拒绝了,那阿赤台可汗闻言,目露痛苦之色,瞪向身后的魏臣,用一口不太正宗的汉话道:“苍穹天的儿子只认可强者,只有真正的强者才配得上拥有最美的女子,他们,不配。”
“大胆!安敢在我魏境放肆!”
年事已高的李太师,闻言几乎要撸着袖子冲上去,被左右慌忙抱住。
“闻人大人,你说句话啊!”
闻人清钟“唉”了一声,一边让人去给皇帝带话,一边走上来道:“贵使以为,大魏还算不得强国?”
阿赤台昂然道:“一个羸弱得连个勇士都拿不出手的国度,不配拥有西陵公主。”
闻人清钟笑道:“敢问鞑靼如今人口多少,地理几何?”
阿赤台一愣,闻人清钟接口道:“鞑靼十年战乱,现存人口不足二十万户,连年大旱,能放牧之地仅两千里,可对?”
“你知道得倒清楚。”
闻人清钟接着问道:“那贵使以为,鞑靼算得强国否?”
“你……”阿赤台已带了几分愠怒,道,“我草原男儿个个是勇者!以一当百不在话下!”
“贵使很自傲,看来是自以为强国了。”闻人清钟挂起他一贯讨人厌的笑,“便就算草原儿女人人能战,以一当百……那眼下有一大国,沃土万里,黎庶百万,将列千员,拥兵如海,贵使却以为,这算不得强国吗?”
不紧不慢几句话,逼得阿赤台脸色发紫。
帝江以南的这片沃土,是鞑靼祖辈鹰视之地,他们既鄙视其浮华软弱,又恐惧其地大物博。
这时代风云变幻,称孤道寡者俱都嗅到了天下归一的气息,他也不例外。
是以这次汹汹而来,一为西陵公主,二为一探当今之魏国,到底是真中兴,还是假繁盛。
“素闻魏主有万夫不当之勇。”阿赤台终于放缓了语气,道,“昔年跨江一战,在朔京城下与燕主争锋,有如蛟龙穿海,虽万人莫可挡的说法。今次前来,我带来了鞑靼第一勇士,便是为了与魏主比武,若我鞑靼胜,便要带走西陵公主。”
闻人清钟已然拿捏住了对方的话头,背着手道:“北地民风剽悍,虽有无礼之处,也是民风使然。我大魏欲包揽天下之形胜……”
“好啊,今日是除夕,玩乐罢了,哪国在此处得胜,我虽不能同他走,但……”朱瑶兮踏上织锦的绣毯,回眸一笑,口出狂言,“我今晚可以属于他。”
“……”
她在说什么?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刚才还觉得西陵公主颇识大体的文臣们彻底崩溃了。
西陵公主这是给了所有外邦一个踩在大国头上的机会,魏国不可能不接招,否则便是奇耻大辱!
“她疯了吗?!”
“此女是不是想死,如此不知廉耻,简直、简直……”
有保守的老儒臣听着诸国的狂欢之声,眼睛一翻晕死过去。
而诸国来朝的各邦使节、王公贵胄们都沸腾起来,有鞑靼牵着头,奔着强不责众的心思,纷纷兴奋地叫道:
“大魏广邀万国,难道还找不出一个武人捍卫自己的女人吗?!”
“我愿为公主豁命一战!”
一时间,四面八方均有人不顾体面地爬上台子,而牵头的鞑靼那边,他们那九尺高的力士站上台子,拔起场边沉重的圆木灯柱,
“哈哈哈,哪个敢跟爷爷交手!”
力士仗着一把蛮牛似的力气,狂妄挑衅着左右一抡,将所有人抡了个七零八落。
“来啊!来呀!”
闻人清钟退到一侧,只见五步之外的朱瑶兮乐不可支地看着这混乱的场面,道:“公主好手段,看起来惊世骇俗,却是一句话倒逼我大魏为你争斗,莫非公主就不怕引起战事,最后闹出累累人命?”
朱瑶兮一脸沉醉,带笑的眼中甚至含着一丝血腥味:“这就是……这些追逐美人的蠢货们应该付出的代价,不多死点人,怎配养我倾国盛名?”
好一个疯子。
闻人清钟道:“可这不是在燕国,魏国要杀你,如同碾死一只蝼蚁。”
朱瑶兮眸中神采流转,道:“同样,为了魏国不被眼前这些蝼蚁们围攻,你们会拼命保我不死。”
她倒是看得懂局势,今日就是将局势摊给魏国看,看看她西陵公主到底有多少盛名在外。
“公主自抬身价的手段用得很熟练,就是这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太像争宠的手段。”
“我只同认可的人争,其余者,论外罢了。”朱瑶兮浑不在意,眼底漫上一丝轻蔑,“再者,对男人而言,靠你活命的女人,和要你命的女人,你会记得哪个?”
……当然是追在身后随时随地准备参你一本,要你去喂她的虎头铡的女人。
闻人清钟笑而不语,而另一边,就在李太师为这场混乱勃然大怒,正要叫禁军时,那力士手上的灯柱抡至身后,却突然像是撞上了铁壁似的一滞,怎么也抡不动了。
力士回头一看,手里的灯柱并没有卡住,而是被人抓住了另一端。
封琰根本就没有看那力士,举重若轻地一推,那力士直接连人带灯柱暴退数步,险些摔下了台子,然后好似无事发生似的看向另一侧,一口便叫出了那位鞑靼可汗的名字。
“阿赤台,你想在此献头,朕却不想让朱明没了后顾之忧。”
他大可让这位鞑靼可汗客死他乡,但如此一来,失去首领的鞑靼就任朱明掠夺,反而会壮大北燕的实力。
言下之意,大国博弈,他还不配在此挑衅。
阿赤台心神震怖,和刚才那文官口舌刀剑不同,真正沙场上拼杀出来的,大可说杀就杀。
“魏主,论理,我们在座有十数国不服,西陵公主她……”
“讲道理,你该先对中原天子行礼再说话。”封琰抹去手上沾着的浮灰,不待阿赤台说话,环顾四周,道,“刚才有人要比试?赌注是什么?”
左右大臣们个个难以启齿的样子,艰难道:“是西陵公主说……”
“……”
随着封琰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朱瑶兮向他露出一个迷人的笑。
为君者,不为色所诱,不为利益所惑……难道能还不为羞辱所动?
“你总要为我动一次手。”
这就开始了,是吧?
大约是瞧见了封琰脸上的不悦,且刚才那一手给了他们莫大信心,大魏群臣围过来,目光灼灼,七嘴八舌地道:“陛下,事关国体,咱们若不争,岂不是落人耻笑?”
“争,怎么不争。”封琰冷笑了一声,拍了拍手,“年节助兴而已,睚眦,出来练练手。”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容貌秀致的少年人一脸不爽地走过来,瞥了一眼爬回台上的鞑靼力士。
“下阴招也可以吗?”
“随便,算我的。”
这一大一小,体型差距过大,众人都以为这少年怕不是来送死的,纷纷议论不已。
“魏主自持身份不愿下场,但总要派个高手来,派个小孩算什么?”
刚才那鞑靼力士被推到台下去,失了面子,一见对手是个少年人,摩拳擦掌地要将面子捞回来。
“来,小子,让爷爷看看,你有多少斤两!”
睚眦抱着胳膊站在台上,打量了一下那鞑靼力士,对方九尺高,和他在刑部大牢里认的大哥梁斩差不多,双臂粗如水桶,肌肉虬结,好似有生擒野马之力。
“你应该没有家小拖累吧?”睚眦确认道。
得到肯定之后,鞑靼力士傲然道:“想伤爷爷,你只怕没那个本事!”
“也是,关我屁事。”
对方显然没有给他留活路的意思,当即脚下发力,蛮牛似的冲撞过来,这若是撞在实处,少说也要让一个大活人五脏移位、筋骨俱断。
等到了三五步之外,睚眦轻轻巧巧地一个腾挪,落在一侧,而那力士一个刹不住,险些冲出了台子外。
“别光躲!和爷爷较量较量力气!”那力士在台子边缘怒道。
显然,这力士力气虽大,却不擅敏捷。
下面的魏臣看得揪心:“这力士虽然不灵活,可咱们也不能一直躲呀,这要躲到几时?”
睚眦一脸漫不经心地来回躲闪,没多大一会儿,就叫那鞑靼力士晕头转向,随后看准了时机,一脚踢起地上刚刚落在下面的红绸,身形迅速地在鞑靼力士四肢、双腿像捆猪一样捆了个遍。
他下手毒得很,转挑人软肉的地方捆。
布匹易断,绸缎难撕,鞑靼力士大骂着想挣脱开,收紧的绸缎却越发勒进了肉里,直到被睚眦一脚踢向了台子边,才发了狠,猛地一扯,用唯一自由的手向睚眦抓去,想带着他一并滚落。
“啧。”
可睚眦反应更快,一脚蹬在那力士腹上,借力往后一撤。
只听“呲啦”一声,力士只来得及撕坏了他手臂上的衣裳。
索然无味。
不懂行的自然不停喝彩,只有那寻衅的阿赤台满面怒意,对力士喝道:“丢人的废物!”
他不甘地看向不远处的朱瑶兮,而后者见胜负分晓,似在意料之中,道:“愿赌服输,阿赤台,你是草原上的雄鹰,我们中原人敬服的是说话算话的人,莫丢了你的威名。至于这位……”
朱瑶兮忽然顿了顿,灯火光影中,她一双凤眸映出睚眦的肩臂,此时那臂上刚好露出一个睚眦兽纹样的陈年烫痕。
睚眦同时也挑眉看向这位公主,一时间也皱起眉来。
他们有一双相似的凤眼,也同样眉目妖冶。
半晌,朱瑶兮笑起来:“你看着年岁不大,这般俊俏的身手,本宫让你做我义子可好?”
睚眦本能地在对方身上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道:“我有爹。”
“你爹是谁?我同他说……”
朱瑶兮话音未落,便听后面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目光尽头,她瞧见一张清冷如满月冰玉的面容,眉眼含霜,单手背在身后,缓步踏来时仿佛某个末代王朝画儿里走出来似的,踏在这酒香人语的名利场里,淡淡一清影,却灼了人的眼。
“他爹是我,有何见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