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星程把手机收了,车厢里安静了一会儿,他转头看向杨悠明,说:“小萱说她喜欢我很多年了。”语气里有一点点得意。
戴小萱听到杨悠明很轻地笑一声,回答他说:“是吗?”
“我也很喜欢明哥的,”戴小萱连忙说道,“我是很喜欢《渐远》,也很喜欢你们。”
杨悠明侧过头来,点了点头说道:“谢谢。”
戴小萱稍微鼓起了勇气,她说:“我看到你们现在关系都很好,我觉得很开心。”
说完,她看到夏星程和杨悠明对视了一眼。
之后夏星程转过头来对戴小萱说:“放心吧,我们一直关系很好。”
戴小萱忍不住笑了一声,她紧接着又对自己太直白的开心感到不好意思,抬起手捂住脸揉了揉,脑袋里冒出来一句话:人生就此圆满了。
车厢里再次安静下来,戴小萱不好意思一直表达自己的兴奋,她深呼吸几口气,坐在座位上静静地看着两个人的背影。
夏星程和杨悠明也没怎么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她在,很多话不方便说,所以两个人大多时间都沉默着。
戴小萱忍不住要胡思乱想。
车子在山路上行驶得不疾不徐,转过一个弯道的时候,对面突然有刺眼的灯光照过来,一辆大货车风驰电掣地与他们的车子擦过,司机踩了急刹。
戴小萱险些撞到前排的椅背上,她听到杨悠明沉声道:“小心!”之后看见杨悠明抬起手臂扶住了夏星程的肩膀。
那只手是杨悠明的左手,戴小萱清楚地看到他左手无名指戴了一个戒指。
杨悠明很快收回了手,他转头去问咚咚:“没事吧?”
咚咚绑着安全带的,摇了摇头说:“没事。”
这时候司机连声道歉,说是对面车子突然冲过来,他害怕会撞到才踩了急刹。
杨悠明说:“没关系,稍微慢一点,我们不着急。”
夏星程抬手拍了拍胸口,他回过头来,问戴小萱:“小萱没撞到吧?”
戴小萱的心思还放在杨悠明左手的戒指上,猛然间回过神来,说:“没事。”
之后汽车开得平稳了许多,戴小萱也没有机会再去仔细看清杨悠明手指上戒指的样式,等车子停在她住的小区外面时,时间已经挺晚了,夏星程把她送下了车,站在车门前对她说道:“回去早点休息,别想太多。”
这一路上夏星程都没有问过她刚才争吵的事情,现在还是第一次提起,戴小萱心情早就平静了下来,她说:“没关系,我想通了,可能早就该分了。”
夏星程微笑着看她,抬起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当做安慰。
戴小萱转头看夏星程的手,同样是左手无名指,同样是铂金的男式戒指,样式是不是一样她没办法判断,但是她的心跳越跳越快,根本就抑制不住。
那一瞬间,戴小萱产生了一个念头,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她看着夏星程,开口问道:“星哥,你是不是——”已经结婚了?最后几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她还是没能说出来。
其实是不是又怎么样呢?他们在一起,他们没在一起,他们结婚了,他们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不管什么才是真正的结局,那都是她真心喜欢过的人,耗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就好像自己也随着他们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到现在结果是什么不重要,只要他们都是幸福的。
夏星程看着她,还在等她的问题。
戴小萱摇头,她说:“没什么。”可是眼泪在那一瞬间抑制不住地流了出来。她不记得在哪里看过一句话:其实你所怀念的不只是你喜欢过的人,同时怀念的还有你的青春。人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那段岁月可能是你这辈子投入最多情感的一段岁月,从此以后再也找不到同样的激情了。
夏星程看到戴小萱哭吃了一惊,他以为她是为了和男朋友分手流眼泪,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只能说道:“他都能把你一个人丢在山上,为了这样的人不值得。”
戴小萱点头,“我知道不值得。”她也没有想要为秦驰哭一场的冲动。
夏星程稍微迟疑,抬起手虚虚环住她肩膀,拍了拍她的后背。
戴小萱却用力抱紧了夏星程,然后很快放开,说:“我爱你。”说完,她一边后退朝小区入口走去,一边向夏星程挥手,虽然还挂着眼泪,但是脸上其实是带着笑容的。
夏星程也朝她挥了挥手,一直看着戴小萱进了小区大门,才转身上了车。
“怎么了?”杨悠明问他。
夏星程回到杨悠明身边坐下,说:“刚才看她跟男朋友吵架了,估计心里难受吧。”
司机开车送他们回家。
夏星程探头看咚咚,发现他垂着头已经睡着了,于是压低了声音说话:“她男朋友真不是东西,把一个女孩子丢在山上,自己开车跑了。”
杨悠明没有说话,只是抬手轻轻摸夏星程的头发。
夏星程自顾说了一会儿,抬头看杨悠明,“你怎么不理我?”
杨悠明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他不是东西。”
夏星程忍不住笑了。
回到家里,夏星程把眼睛都快睁不开的咚咚推进卫生间让他自己洗澡,咚咚已经大了,也不必守着他,洗完澡他自己会回房间睡觉。
明天要带去度假的行李箱已经收拾好了,静静地立在客厅的墙边。
夏星程洗了澡换上睡衣出来,发现杨悠明没在房间里,于是开门出去,听到厨房有动静。他轻轻走了过去,想要不惊动杨悠明,走进去看见杨悠明背对门端着杯子站在水池旁边喝水。
他一直走到几乎要碰到了杨悠明背后,才听杨悠明低声问道:“做什么?”
夏星程抓着他的衣摆,侧过脸靠在他肩上,说:“我哥听说我们要带咚咚去度假,他想把叮叮也送来。”
杨悠明闻言笑了,“行啊。”
夏星程自己抱怨道:“他在家里倒是轻松,一个孩子都不管。”
杨悠明说:“偶尔一次,叮叮咚咚也不是经常过来。”
夏星程安静了一会儿,他突然把手伸到杨悠明前面,捏住他下颌说道:“你是不是想要孩子了?”
杨悠明回答他说:“我没有。”
夏星程转到了他的面前,与他面对着面,双手捧着他的脸,“你看着我,认真回答我。”
杨悠明语气有些无奈,“我很认真地回答你,我没有。”
夏星程松开了手,凑近过去吻一下他的嘴唇,说:“不可以有,你有我就行了。”
杨悠明笑了一声,点点头说:“好。”
他们第二天出发,去山上住了将近一周的时间,回来的时候把咚咚和叮叮一起打包送了回去,两个人单独回到家里。
夏星程的假期还剩下不到一周,之后又要准备进剧组拍戏了。
这一周时间他和杨悠明待在家里几乎都没怎么出门,他必须要待在杨悠明身边才会安心,哪怕是各做各的事情,他也要和杨悠明在同一个房间。
一天晚上,夏星程想要找一部电影和杨悠明一起看,他在一大摞dvd盒子前面翻找了半天,最后让他找到了《渐远》。
这部电影的dvd他们一直收在家里,但是谁也没有看过。
夏星程几乎不会回头去看自己拍的电影,他觉得不好意思,年龄越大演技越精湛,回头去看自己过去拍的戏就会觉得有很多不合心意的地方,会去想这个地方如果换成现在来演,他可以怎么样做得更好。
可是这些挑剔是没有意义的,因为那部作品已经成型,已经让所有的观众都看过了,是不可以更改的,所以夏星程便会更加不好意思去看。
不知道是不是前段时间遇到戴小萱,一直听她提《渐远》,说有多喜欢这部电影,夏星程突然之间产生了想要从头到尾把电影看一次的欲望。
他蹲在地上,听到杨悠明走进来的脚步声,回过头去对他说:“明哥,我们看这部好不好?”
杨悠明踩着拖鞋走到他身边,弯腰从他手里拿过dvd盒子,语气平静地说道:“好啊。”
他们两个在沙发上坐下。
一阵突如其来的羞涩从夏星程心里蔓延开来,他脱了鞋子,光脚踩在沙发上,把自己蜷缩成一团靠在杨悠明的怀里。
在看片头字幕的时候,他凑近杨悠明耳边说:“你不许笑我。”
杨悠明搂住他,亲了一下他的额角,说:“我为什么要笑你?”
夏星程说:“演的不好。”
杨悠明低头看他,“都拿影帝的人了,还这么没有信心?”
夏星程轻声说道:“那时候跟现在还是不一样的。”
“我觉得很好,”杨悠明说,“我亲眼看着的,你演得很好。”
电影开始了,夏星程盯着屏幕没有再说话。
时间一晃已经过去六年了,夏星程怔怔地看着屏幕上那个青涩的自己,没有任何修饰的演技,但是十分真挚,不管是笑容还是惆怅的皱眉,都是他那时心境真实的反应。
杨悠明没有笑,夏星程自己也不觉得好笑,他仿佛沉浸在了一段回忆之中,他不敢说那段回忆是美好的,但是却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回忆。
整部电影让他稍微产生不自在的是几段亲热戏的镜头。
夏星程自己看得脸红了,因为他知道当时是他自己身体的反应,他看到镜头里面的自己满脸通红,眼神都带着朦胧雾气,喉结不断上下滑动。
他于是忍不住也转头看向杨悠明,杨悠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抬手捏住他下颌吻住他的嘴唇。并不是一个浅尝辄止的轻吻,而是带着炙热情感的深吻,夏星程觉得杨悠明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他被用力吻着,连呼吸都变得不通畅了。
等杨悠明放开他的时候,他看到杨悠明的眼睛微微有些泛红,愣了愣唤道:“明哥?”
杨悠明用手臂紧紧抱住他,下颌枕在他头顶,没有说话。
电影还在继续。
夏星程记得杨悠明曾经说过,拍戏对他来说就像是经历了许多不同的人生,而对现在的夏星程来说,看着电影里面方渐远的爱情,就像是他也重新作为方渐远活了一遍似的。
很多以为已经淡忘的情感又翻涌上来,他想起方渐远是怎么一步一步爱上余海阳,又怎么被余海阳伤害到心死,方渐远受到的情伤也实实在在伤在了他的心上。
他看到方渐远哭,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哭,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睛里涌出来。
然后他感觉到杨悠明略有些粗糙的手指从他眼下轻柔而耐心地抹过,把他的眼泪一点点抹干净了,杨悠明对他说:“别哭,我在这里。”
是的,杨悠明在这里,他受过的情伤最终还是在杨悠明这里缓缓磨平,最终不留痕迹。
杨悠明说:“你有我,你不是小远。”
他以后还会演很多戏,也会跟杨悠明过一辈子,他是方渐远,他也不是方渐远,他很幸运,他也很幸福。
微博番外
杨悠明从夏星程老家回来那天不过才大年初一,回到家里唯一的感觉就是冷清。
房子太大啊,哪里都是空荡荡的。到了晚上,大多数房间都没开灯,一眼望去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他下午去了趟超市,把晚上做饭需要的食材拿到厨房,剩下的全部放进了冰箱里。
然后一直到晚饭前,他都在厨房里做自己一个人的晚饭、整个大房子除了厨房,其他地方都没有一点动静。
他觉得有些太安静了。以前一个人住的时候还不觉得,可是一旦习惯了家里多一个人,再离开便让人觉得冷清到难受。
晚饭做好了,杨悠明坐在饭厅的长方餐桌旁边,一边吃饭一边看剧本。这是他手里最后一本剧本,直到现在他也没有看到令他满意的角色。如果没有好的选择,他就宁愿不拍戏在家里休息。
吃完饭了,杨悠明去厨房洗碗。他站在水槽旁边,抬手挽起袖子,他的手臂上覆盖着漂亮的肌肉,手腕上血管清晰可见,是一双有力道同时又灵巧的手。他把手伸进水里,将仅有的两个碗碟用毛巾擦洗干净,又用清水冲洗了,放在旁边的沥水槽,再仔仔细细地把橱柜和灶台全部擦了一遍,不留下一点油渍和水渍。
直到晚上,杨悠明躺到床上时也没有收到夏星程发来的任何消息,他知道夏星程生气了。
他其实不该让夏星程生气的,他可以有更好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情。但是夏家温暖的家庭氛围让他感到有些难堪,他觉得自己越是对夏星程的家人好,让他们喜欢他、接受他,以后就越是伤害他们深。所以他到最后还是没处理好情绪,伤到了夏星程。
杨悠明仰躺在床的一边,空着的另一边之前都是夏星程睡在上面。
他抬起手臂,将双手枕在头下,沉默地看着天花板。
他没有主动联系夏星程,现在夏星程应该正是跟亲人一家团聚热闹的时候。而且他知道只要他稍微表现出想念的情绪,夏星程一定会什么都不计较回来他身边,他不想干扰夏星程的判断。
夏星程的感情被太多其他事情所影响,比如对他的崇拜,比如被电影角色的影响,这些都令他无法真正地判断,究竟是不是爱,又是不是值得为这份感情牺牲这么多。
人很容易被热恋冲昏头脑,为了爱情似乎赴汤蹈火都可以在所不辞。等到时过境迁的那一天,再来后悔也就迟了。
第二天一早,杨悠明还是按时起床,锻炼了一个小时的身体。
他满身汗水地朝卫生巾走去,一边走一边抬手脱了湿透的上衣,汗珠便沿着紧实的胸肌往下滑到小腹,从腹肌绷起的沟壑间滚下,浸湿了运动裤的边缘。
他头发被汗水湿透了结成一缕一缕耷拉着,脸色是运动后的潮红,满脸都是汗。
走进卫生间里,他顺手把衣服搭在洗面台的边缘,拧开热水之后才脱了运动裤,赤脚踩进浴缸里。
他用热水冲干净身上的汗就出来了,换一套干净清爽的衣服,回到水汽还没散尽的卫生间,拿起镜子前面的润肤乳。
这里有些瓶瓶罐罐是夏星程的东西。
杨悠明看了一眼,把自己那罐放下,重新拿了一瓶夏星程的面霜,打开盖子闻到一个熟悉的淡淡香味,于是用手指挖了一点出来抹开在脸上。
他去厨房做早饭,打开火的瞬间想起了袁浅。
他曾经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刚开始是他和袁浅一起演了一部戏,结束之后袁浅热烈追求他。袁浅漂亮开朗,性格大方,他是喜欢袁浅的,虽然说不上究竟喜欢到了什么地步,但在他给袁浅戴上结婚戒指的那一刻,他是真心想要跟她过一辈子,好好照顾她,爱护她。
可是主动提出要离婚的也是袁浅。
吃了个简单的早饭,杨悠明进去影音室,本来想要选一部电影来放,选了许久却没有找到想看的,最后他不过是找了盘音乐cd放进播放器里,然后在沙发上躺下来,闭上眼睛安静地听音乐。
时间过去得很慢。
杨悠明不是没有朋友,只是到了他这个年纪,熟悉的朋友大多已经结婚有了孩子,即便没有结婚,也总会有家人,大概只有他才算得上真正的孤家寡人。
别人越是热闹的节日,他的生活就越冷清。
如果不是夏星程,也许他会选择在过年的期间出国去住上一段时间,现在虽然还不迟,只是他不确定夏星程什么时候会回来,他还要再家里等着夏星程。
音乐声很舒缓,杨悠明头脑却很清醒,他常常会想许多事情,但是那些事情想起来又未必有价值。
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会变得保守,失去了闯荡的勇气。年轻人往往会觉得嫌弃,但当年轻人到了那个年龄,也会循环往复成为自己过去曾经厌弃过的中年人。因为人不可能总是天真而无所畏惧,往往无所畏惧的那个人,正是因为天真。
杨悠明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他心里最害怕的,还是他会成为下一个余海阳,犯下一个错,接下来又犯另一个错。
一直到春节结束,夏星程都没有回来。
杨悠明有时候经过客厅时,会盯着房门发愣,门锁密码还是夏星程改的,可是夏星程却不愿意再回到这个家了。
他不知道夏星程是不是已经做出了决定,不管夏星程做什么决定,他都会支持他。
走到现在,他已经逐渐模糊了对与错之间的界限,唯一一点逐渐清晰的心意,那就是他希望夏星程能够幸福,他们能不能走到一起,对夏星程还是那么漫长的生命来说并不重要。或许很多年后,夏星程回忆起来这时候的动情,也只觉得是一场入戏太深的笑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