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桐趴在枕头上,把对襟睡衣的扣子扣好,一直扣到喉咙口,缩着身体瑟瑟发抖。可冻死她了,空调的暖和暖气的暖完全是两种,当你尝试过北方的暖气,那种自然的温暖到每个脚趾头的感受后,对冬天南方的空调都过敏。
夏以桐在首都有房,冬天有空就歇在那儿,不怎么回s市,那边暖气停了她再回南方,如果忽略她一年都歇不到几天的现实的话,日子过得美滋滋。
“陆老师,我去灌个热水袋。”夏以桐躺在空调房里,两只依旧冻得跟冰冷的铅块似的脚互相在小腿上搓了搓,攒了点暖意,飞快地起身,踩进毛绒拖鞋里。
陆饮冰看见一阵风从镜头里刮出去,蹬蹬蹬,不到十秒,抱着灌好热水的热水袋的夏以桐回来了,咻的钻进了被子里,方才缩成一团的夏老师立马满血复活了,舒展手脚,长长地感叹了一声。
陆饮冰的脸在床头柜上的屏幕里,笑得很好看:“夏老师我敬你是条汉子。一般这种时候我宁愿冻死在床上,也不会起来一下的。”
她虽然是北方人,但是拍戏有时候会在南方,还是那种没有暖气靠近中部的地方。
夏以桐侧着脑袋问她:“尿急怎么办?”
陆饮冰说:“脱衣服之前一次性解决,然后憋到第二天早上。”
夏以桐给她鼓鼓掌:“厉害了我的陆老师。”
陆饮冰看她抿嘴乐的模样,还能不知道她在取笑她,胆大包天了还?当即暗暗磨了磨后槽牙,决定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再给夏以桐记上一笔,以后都要还的。
夏以桐还不知道自己将要受到怎么样的“折磨”,夏以桐放长假,而因为进度提前,剧组后期不怎么忙,陆饮冰第二天上午也没有戏要拍,两人东一句西一句地天南地北,聊到了晚上十二点,望着对方打哈欠,就差泪流满面了。
“睡觉吧,”陆饮冰先说。
夏以桐说:“晚安。”再一看,陆饮冰已经直接睡过去了,脸侧着,对着摄像头,连挂断按钮都没按。
两人聊了半晚上,ipad上一直连着充电器,不用担心晚上会没电什么的,夏以桐索性就开着视频,换了侧睡的姿势,望着陆饮冰的睡颜入睡。
难得有个放松的日子,两人默契地关了闹钟,一觉睡到自然醒。
早上五点,陆饮冰醒了一次,在蒙的光线中摸索到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再次昏昏沉沉地倒头睡下。八点半,她的大脑和身体才同时宣告休息完毕,可以清醒了。
手微微一动,睁开了眼睛,入目是宾馆房间的节能灯。
“陆老师早上好。”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陆饮冰本来还有点迷糊,瞬间清醒了,以为夏以桐瞬间出现在自己床上,不对,肯定又做梦呢?
“陆老师,你怎么看都不看我一眼?”
陆饮冰转过脸,果真看见了夏以桐……屏幕里的脸。她坐在阳光里,穿了件抓绒的白色卫衣,脸上都是楼顶太阳筛下来的光晕,人坐得不大端正,有点懒洋洋的,手里抓着一个肉包子,手边还有豆浆,正在吃早饭。
“早上好,你去跑步了?”陆饮冰打了个哈欠,醒醒盹儿。
“嗯,顺便买了早餐回来。”
“我让小西给我买点早餐去,起来了。”陆饮冰从床上刚起来半身儿,被窝里暖融融的热度远离,又缩了回去,直接打了退堂鼓,“算了,我再睡会儿。”
夏以桐叼着豆浆吸管直笑,笑到陆饮冰瞪她,她才说:“我提早回去一天吧。”
陆饮冰:“为什么?”
夏以桐说:“给你暖暖身子。”
陆饮冰故意逗她:“脱光了那种暖吗?”
夏以桐沉吟了一会儿,笑说:“也不是不可以,但是……”
但是后面的内容二人都知道,她们现在不在一间房住着,宾馆有监控,不能随便串门子,更别说同床共枕了。就算什么都不能做,夏以桐也提前结束假期进剧组了,她想看见陆饮冰,不是通过屏幕,而是真实地看见,偷偷地用眼神递着话。
日子就这样迈入了2017年,元旦刚过,紧接着便迎来了新年的第一场雪。秦翰林为这场雪快愁白了头发,南方很少有大雪,但他执意要等到下雪,是他个人的坚持。要是这场雪实在达不到他的预期,他也只能按照常规的办法,白石灰和泡沫一起上,后期再用特效拯救一下。
天公作美,这场雪由雪籽逐渐变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夜。
剧组人员熬了一宿,一个个未见疲态,清晨时候整座宫殿都披上了银装,院内尚未等到春回的桃花枝衬得越发墨青,空气都是幽静潮湿的。
最后一场戏了,秦翰林又为此等了这么久,夏以桐止不住的紧张,两只手交握扣着,指尖到手掌都是冰凉。
陆饮冰趁人不注意,用宽大的袖袍遮挡,在她手背上握了一下,拍一拍,低声:“别怕。”
夏以桐望着她,深吸口气,点点头。
秦翰林关于戏的部分没说太多,寥寥几句说完,让她们去一边酝酿情绪去了。
场记员:“《破雪》第……《雪中》一次。”
征战杀伐了这么多年,楚国收回故土,江山初定,商量举国大庆,当初战乱,荆秀草草登基,如今也要按照古制重新祭天祭祖,巡视国都。但朝臣们因为新王要封陈轻太妃为后在前朝打破了头,一个个拼死进谏。陈轻通敌叛国罪无可赦,不千刀万剐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慰地下数万将士的冤魂。更有,她身为太妃枉顾伦理纲常,他们不骂新王,只把陈轻骂成个下贱不堪的狐狸精。文人骂起人来,比市井之徒更让人难听。
朝堂乱得跟菜市口一样,入耳全是骂声。若不是他为新王,底下的人怕是会指着他的鼻子骂。
荆秀一声呵斥,置之不理,执意为之,更命宫人准备皇后的喜服。于是今日早朝,谏议大夫与礼部尚书齐齐撞死在昭阳殿的柱子上。
两位朝臣的尸体被蒙上布,拉了下去,荆秀望望底下好几位脸上写着“你要是不退让我立马也往柱子上撞”的烈臣,良久,叹了口气:“罢,此事容后再议。”
他没乘撵,只带了个贴身内监,在宫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坚持是为了什么?即使民声怨怼,即使危及社稷,即使全天下都反对这桩婚事,他就是想让陈轻,成为他堂堂正正的,唯一的妻。
他要娶她。即便他恨她,对,他恨她。
她也恨他吧,互相折磨却又不肯彼此放过。
就像是两只在寒冬里互相拥抱取暖的刺猬,不放开,会刺死对方,放开,也会冻死在大雪里。
下雪了……
他抬眸望向眼前的殿门上的匾额——玉秀宫,眉毛都没动一下,他早就习惯了不知不觉走到这里了,提起长袍下摆,迈步进去。
对方好像早预料到他要来似的,就斜坐在门口的栏杆上,背倚着柱子,搭在膝上自然下垂的手指上倒勾着一张青铜面具,红绳在尾指上绕了几圈,殷红,和发上的红玉簪相互辉映。
荆秀走过去,自然地用自己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往她手心哈气,关切地问:“你怎么出来了?”
陈轻扬了一下手,把勾着的面具给他看,歪了歪头,轻声说:“我想跳舞,很久没跳了。”
她的声音不是运筹帷幄时的坚定,不是在军营相见的冰冷绝情,而是轻快的,放松的,甚至带着一点俏皮的娇俏,那是对着爱人的。
“我可不可以跳舞?”
荆秀犹豫着,不说话。
陈轻用她那双清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瞧着他,雪白的手柔柔握住了他的掌心,摇了摇,软声道:“阿秀,好不好?”
“好。”荆秀笑了,点头。
“你替我把这个解了吧,怪沉的。”
荆秀抬手将她身上披着的深黑色厚氅解开,拿在手里,拨开她被衣裳缠住的发丝,露出里面的白色纱衣和蓝色里衬,裙琚如雪,露出来的锁骨、颈项、小腹如同月华乍泄,一瞬间惊艳了他的眼睛。
陈轻展臂在他身前转了个圈,说:“原先的那身衣服找不到了,我弄来一身差不多的,你看有哪里不一样吗?”
荆秀认真看了她很久,温柔道:“一样,但是太冷了,我们在屋里跳吧。”
“不要,就这么一会儿,不会冷的,那儿有酒,你去那边坐着。”陈轻笑着伸出食指在他挺立的鼻尖点了一下,“我去了,要好好看着啊。”
转身的瞬间,她眼里的悲伤浓烈得几乎将世界淹没。
最后一次了,你要好好看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