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远远觉得,自己大概会成为史上最短命的穿书者。
别的炮灰好赖还能活不过一集半集,她倒好,穿越的这本书,开篇第一句就白纸黑字写着——
【桑远远死了】
安排得明明白白!
此刻,她安安静静地躺在一张舒适度极高的云床上,等死。
云床四周垂着坠满了半透明幻彩晶线的鲛纱帐,薄如蝉翼,精美无比的纹绣图案好像悬浮在空一样。帐顶有一排小小的玉铃铛,偶尔发出悦耳的叮叮声。
华贵得低调,奢侈得不显山不露水。
纱帐之外,有一团金光在晃来晃去,是个身材丰腴的女子。
桑远远知道她的身份——幽州王的王妹,幽盈月。一个飞扬拔扈、任性骄横、行事鲁莽不记后果的贵女,也是男主韩少陵的小夫人,恶毒女二号。
正是她,毒杀了韩少陵的白月光桑远远。
桑远远觉得自己可能是不小心扒了天道的祖坟,才会被一次次地收拾。
先是走在路上被雷劈死,死了个外焦里嫩,然后马不停蹄穿越到正在看的小说里面,成了男主那个开篇就死的短命白月光。
很快,女二幽盈月就会把一壶毒酒灌到她的肚子里。
桑远远一点也不想再死一回。
谁能救她?
男主韩少陵是指望不上了。这个狗男人从外面带回了一个和桑远远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此刻正压在自己的寝殿里宠幸,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必定会鏖战到天明。
幽盈月正是为了这件事情邪火攻心,才会跑到桑远远这里来泄恨。
至于宫侍卫……既然幽盈月能带着随从出现在这里,那就意味着她搞定了外面的侍卫,没有人会进来捣乱。
反正在原著,桑远远死得无声无息,直到女主梦无忧利用这件事彻底扳倒幽盈月之后,人们才知道桑远远是被毒杀的。
想活,她只能自救。
“好了没有?磨磨蹭蹭的,直接毒死不就完了,韩郎又能拿我怎样!”幽盈月的声音极度不耐烦。
一个沙哑的女声恭敬回道:“小夫人稍安勿躁,此事事关重大,万万不可留下什么破绽。老身再淬炼一会儿,以确保将来无论任何人查验尸身,都无法验出问题。这样才不会影响小夫人与主君的感情啊……”
老妪脸上挂着苦笑。
主子做事从来不计后果,做下人的可不敢跟着她发疯。
只见这老妪掌燃着一团明火,把银酒壶烧得滋滋作响。
桑远远看着这玄幻的一幕,更加不想死了。
修仙啊!这是玄幻修仙啊!
但死不死她说了不算。
她此刻的状况连砧板上的鱼都不如。鱼还能蹦一蹦,而她,就像是一只被困在空心木偶里面的猴子。
这具身体受了重伤还了剧毒,魂魄大约早已散了,只是一直没有断气,便被好生供养着。
直到今日桑远远穿越过来。
她从早晨扑腾到半夜,终于睁开了眼睛和嘴巴。
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殿的侍女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然后,幽盈月带着人闯了进来,准备毒杀她。
等死的滋味,当真是一言难尽。
桑远远还想再挣扎一下。
她的喉咙好像一整块硬木头,蓄了半天力气,她终于吐出几个干扁又含混不清的字。
“我若死,韩……惦记一辈子。得不到的……最好。”
声音虽小,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殿这两个人的耳朵里。
幽盈月一把扯开了鲛纱帐,一双瞪得白多黑少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桑远远。
她打扮得像只金灿灿的孔雀。
方才隔着云雾般的纱帐倒是还好,此刻帐子一掀,桑远远差点儿被闪瞎了眼。
幽盈月冷笑道:“醒了?你居然醒了?!很好!既然醒了,那就让你死个明白。”
反派杀人之前一定得叨逼叨,这是传统习俗。
桑远远真诚地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愿意做一个最耐心的听众。
幽盈月眯着眼盯了桑远远一会儿,丰润的红唇一动,字字都带着无尽恨意:“我嫁给韩郎五年,整整五年!我那么爱他,那么爱!我们当初那么那么好,结果呢?自从遇到你,一切都变了!若不是你故意勾引他,我的韩郎又怎会负心!单这一条,你就该死!”
说起旧事,幽盈月美艳的面庞不禁微微扭曲,她伸出一根金灿灿的假指甲,戳在桑远远的脸颊上。
“长得好看了不起吗!抢走韩郎的心还不够,还要抢走正夫人的位置,踩在我幽盈月的头上!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她口有浓重的脂粉香,一阵阵呼在桑远远的脸上。
桑远远设身处地想了想,发现幽盈月确实挺惨的。要换成自己这暴脾气,肯定连渣男带小一块儿剁!
幽盈月继续冷笑:“不怕告诉你,大婚那日的刺客,正是我安排的呢,目标本也不是韩郎,而是你!哈,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痴情,都还没进门就能替韩郎挡刀,好了不起哦!怎么样,了我幽氏绝门木毒,是不是生不如死啊?算了,我可怜可怜你,这就帮你解脱吧!”
她也不知是气愤还是激动,瞪着眼,身体颤个不停,一身金光更是晃得桑远远头晕眼花。
桑远远用气声道:“没用。他会找替代品,永远忘不了我。”
幽盈月眯起眼睛,表情像只狐狸:“我知道。他不是在宠那个和你长一样的女人梦无忧么!我就是要让他知道,在他和那个女人颠鸾倒凤的时候,你,桑远远,死了!日后一见到那个女人的脸,他就会想起你,进而想起你的死,再想到你死在他宠幸那个女人的时候——我看他日后还睡不睡得下去!”
桑远远震惊了。
谁说这是个无脑的恶毒女二?!这个逻辑好像完全没毛病啊!
书,桑远远死去之后,男主韩少陵的确有一些日子没碰过女主梦无忧。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女二再怎么扑腾,也架不住剧情大神安排给女主的狗血金指。
“不是,”桑远远有气无力,“你,没看到本质。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幽盈月眯起了眼睛。
身后的老妪道:“小夫人,毒已备好,可以送她上路了。”
桑远远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地坠了下。
死字到了头上,谁也会害怕的。尤其是死过一回的人,更是深知那生死之间的大恐怖。
幽盈月接过毒酒,慢慢扯了下嘴唇,道:“你可以求我,我给你一句话的会,若是能哄得我满意,我便饶了你。”
她的眼神晦暗平静,唇角挑起讥讽的弧度。
桑远远知道,幽盈月心里根本没有‘放生’这个选项。这一句话,就是她桑远远的遗言。她要么硬气一点死,要么无望哀求,可怜巴巴地死。
一句话。
桑远远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不带停顿地用气音说道:“我根本不喜欢韩少陵嫁给他都是被逼的只要让他知道我心有所属爱的是别人他一定恼羞成怒恨乌及屋连梦无忧都不屑要!”
一句话,一气呵成。
幽盈月呆了秒,目光轻轻闪了几下,终于,随把银酒壶递给了身后的老妪。
“当真?”眸光幽暗。
“真!”桑远远眸光坚定。
幽盈月又看了她一会儿,唇角勾起讽笑:“不可能。韩郎天下无双,如他这般相貌,实力,财富,地位的人,世间再无第二个,就连天都帝君都曾戏言,若她尚未出阁,必不会错过这般好郎君!曾经沧海难为水,见过韩郎,你怎可能看上旁的人!你骗我,酒来!”
幽盈月向后探出一只,老妪急急递上银壶。
“有!”桑远远挣了下。
幽盈月捏开了她木木的唇,面庞凑到近处,一双美艳的眼淬了毒,在桑远远脸上睃巡。
“好啊,你编一个名字我听听啊。我若没听过,或是什么阿猫阿狗,那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另一只,已摸到了银壶的柄。
桑远远道:“哪都比他好。”
这一回,笑的不仅幽盈月一个,就连躬身侍奉在她身后的老妪也忍俊不禁,摇头道:“主君乃是公认的天下第一美男子,不到十的年纪便接掌王位,君临一州,万民俯首。自身亦是灵明境八重天的绝世强者,世间怎可能有哪都比主君好的男人?!这话说出来,可就平白惹人笑话了!”
“有。”桑远远依旧坚持。
她眼的笃定让幽盈月心头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不待幽盈月转过念头,桑远远木刻般的唇角已挑起了一丝几不可见的微笑——
“你,哥。”
轻轻的气声如同惊雷。
幽盈月猛地打了个寒颤,身后老妪亦是猛地一抖。
二人指交接处,装满了毒酒的银壶铛啷落地。
铺了纯白毛绒毯子的地面,顷刻间糊了一大块。
这句话,实在是……太惊悚了。
幽盈月她哥。
幽州王。
幽盈月丰腴的身体像风落叶一般,簌簌地开始发抖。
身后的老妪急急伏在了地上,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恐怖消息,即将被灭口一般。
桑远远眼的笑容无害得很:“对吧?”
幽盈月猛地捂住了红唇,胸膛剧烈起伏,桃花眼,瞳仁缩得几不可见,连带着眼眶都在颤抖。
桑远远火上浇油:“我心仪你哥,难道你觉得他哪里不如韩少陵?”
幽盈月几欲晕厥。
老妪胡乱地把放在地上乱拢,想要把渗入毯的毒酒拢起来。
口不住喃喃道:“小夫人,快,快杀了她,这话若传出去,若传出去……”
幽盈月大约是惊骇过了头,倒是渐渐平静下来。
她深吸了几口气,望向桑远远的眼神就像是盯着什么洪水猛兽:“你,心仪,那个人?”
她不敢提名字,连‘我哥’这两个字都不敢说。
“对。”桑远远道。
幽盈月翻了半圈白眼,一口气快要提不上来的样子。
那个人,怎么说呢?
与他相关的话题,绝大部分都是禁忌。其,亲情、嫁娶,更是人人闻之色变的绝对禁区。
连私底下都无人敢议论。
‘幽州王’这个字,只要在脑海转一转,便像是有血腥味缠住了魂魄,日不绝。
可见反派大魔王给这云境十八州罩上了多么厚重的阴影。
桑远远道:“小妹啊,你要是有木毒的解药,不如给我用一用?被困这里这么久,我快想死你哥了。”
幽盈月只想原地去世。
她瞪着桑远远,半晌,眸划过一抹狠戾:“好,我这就帮你给……王兄,传讯!你若敢耍我,我这就放一把火,活活烧了你!去,将我玉简取来!”
最后一句是对身后老妪说的。
这个世界远距离传讯用的是事先刻好符纂的玉简,点对点,一次报废。
离开幽州时,幽盈月将那枚还沾着血的玉简收在了妆奁最底下,五年没碰过。
幽州王王妹这个身份,让幽盈月可以在外横行霸道,肆无忌惮,但在这个世间,若说谁最害怕那个男人,则非她莫属。
那是最深沉的恐惧,将伴随她一生。
不过,要是有什么东西能让人暂时忘记恐惧,那莫过于爱和嫉妒。
玉简很快送来了。
事隔五年,幽盈月终于颤着,折断那枚青莹的玉简,冲着如地狱一般沉寂幽暗的那一头,颤声道:“桑远远,说她,心仪王兄。”
说罢,像避瘟疫一样,将玉简怼到了桑远远的脸上。
血色已沁入玉色之,淡淡的腥味缭绕在桑远远鼻尖。
玉简散发出青色微光。
桑远远并没有别的选择。
“对,”她轻轻用气声对着玉简说,“是这样的,我喜欢你,幽州王。”
许久许久之后。
玉简,飘出一个懒散清润的声音,极好听,仿佛还带一点笑意。
“好。”
玉简碎成屑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