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曼云:“南门货梯以前是食堂送餐的渠道,没有危险。”
岑今牵着李曼云的手,另一手握着斧头,而李曼云面容阴冷,打着红伞,一起站在偌大空旷的电梯里,绯红色的灯光打在他们头顶。
看上去就像恐怖片里即将登场的鬼父女。
“一楼夜游神,二楼鬼影,三楼自食其果的医生,四楼鬼蛊师,五楼是你,六楼――”
“夜游神?”
“本人。房东住一楼,方便管理。对了,四楼鬼蛊师死后没留下什么?他没被污染?”
“被李振中挫骨扬灰。不过他还在四楼养了一些小动物,几年繁殖下来,已经占据四楼。”
岑今想起他在三楼衣柜里被一群人脸蟑螂出卖这件事,于是描述虫子的模样,询问是不是鬼蛊师留下来的虫子。
李曼云:“啊,是美人蛊。”
岑今低头看她:“那些蛊虫背上的脸是你作为观音像的时候的脸。”
李曼云:“那张脸,也是照着别人捏的。”
“唔……”岑今沉吟:“有可能是照着污染你的某位神明的脸捏出来。”
他继续问:“七楼无皮筋肉白大褂,六楼有什么?”
“手术失败的实验体。七楼的白大褂会去六楼、五楼和三楼徘徊,它们讨厌任何戴防毒面具的生物,但是不会伤害我。”
“因为你是里世界的主人?”
“不。因为它们是母亲。”
岑今顿住,迟疑地说:“常丽?”
李曼云:“你认识她?她是护士长,所有白大褂都听她的,她们在这栋楼里捕杀医生和雇佣兵,对二楼的鬼影没有好感,但是不至于去伤害。”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她们都是母亲。”
岑今移开目光,看着电梯显示屏上跳跃的红色数字,心里不可谓无震撼,毫无疑问十楼的观音母体和里世界白大褂们都是被污染的诡异,残忍恐怖毫无人性。
可她们偏偏残留慈悲的母爱,甚至于是因为强烈的母爱才甘愿被污染成诡异。
常丽这个人时常出现在戴维斯的草稿里,她的名字也出现在赵广浩的全家福相片里,而他初次进入里世界得到的第一份珍贵信息也是来源于常丽拍摄的相片。
相片里的三胞胎调皮捣蛋,但是乖巧可爱起来也能融化常丽的心。
常丽深爱着孩子,预感到李氏族人死亡的不寻常,发现老楼里真实的谎言,同时发现李振中那些包裹了一层甜美糖衣下,犹如剧毒的膨胀野心。
她试图将孩子救出老楼,不惜联合戴维斯医生,结果失败,三胞胎手术失败死亡,尸体还被收进停尸间准备榨干最后的价值。
常丽无能为力,悲痛之下,自愿在被污染后接受手术改造成为白大褂,一直在老楼里徘徊,抓捕那些雇佣兵、医生,并以骑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其他白大褂的经历大概跟常丽差不多。
不过这些白大褂都在里世界,现实世界有没有白大褂?
岑今问出疑惑。
李曼云说:“有。但他们是医生,里世界逃出去的一部分医生。有些医生也被做成实验品,和手术成功的实验品一起关押在三楼。有些进化成功就放到五楼看守被圈养的李氏族人,一边洗脑,一边防止再出现常丽反叛这种情况。”
岑今明白了,现实世界跟里世界有一定交集,但是互有边界,就像两个彼此忌惮、又试图吞并对方的警戒区。
刚才搭客梯经过四楼,o@声响如夜里的潮水拍打岸边,一波又一波涌来,可以想象楼道里到底是怎样的虫海世界。而今货梯经过六楼,有什么东西正在拍打铁架子,发出的闷响经过狭长的楼道扩音,像巨兽的哀鸣。
经过七楼,手术台推动的轮子响动清晰,岑今脑海中描绘出一群无皮筋肉的女性白大褂们推着手术台奔跑的样子。
不知道它们的身份之前,白大褂们代表恐怖、诡谲。
知道它们的身份后,恐惧感消散七分。
但岑今不会主动打招呼就是了,毕竟他还戴着防毒面罩、穿着白大褂,一身装扮都是母亲们讨厌的样子。
货梯停在九楼。
李曼云疑惑:“你觉得李振中藏在九楼?”
李振中为人狡猾,藏身地经常变更,连李曼云都只知道他在八楼或九楼,具体哪里根本不知道。
“我不知道。”岑今按下直升十楼的货梯说道:“我只知道李振中不会允许你跟母体见面,他一直想吞掉你。”
几秒内,货梯停在十楼,岑今拉着李曼云走出去。
十楼结构完全不同于其他楼层,电梯出来就是一条长长的、笼罩在绯红色月光的楼道,空气中漂浮着白色的石灰碎片,尽头则是一扇紧闭的特殊金属大门。
岑今和李曼云一起走到十楼大门门口,李曼云沉着小脸说她没有钥匙,蛮力和炮.火都打不开这扇金属大门。
“不是用密码之类的开门吗?”岑今疑惑问。
因为眼前这扇金属大门很像电影里的银.行金库门,光厚度就有十几厘米,更别提重度。
李曼云指向旁边一排空洞说道:“中间是钥匙孔,插错一次立即警报全楼,所有的怪物会朝这里跑过来。”
岑今向前一步。
李曼云以为他想强行劈门,于是提醒:“就算强行爆破大门,也会发生警报,吸引全楼的怪物,包括李振中。”
岑今掏出大李曼云给他的钥匙:“我有钥匙。”
李曼云愣住:“你哪来的钥匙?”
岑今:“你给的。”
李曼云皱眉:“我没有钥匙,原来的李曼云才有。”
咦?
李曼云表情古怪:“你说的那个李曼云不是我,是真正的李曼云。她……还在?”
岑今将钥匙插.进锁孔里,转了两圈,‘咔嗒’声响,大门打开。
“看来是她没错。李振中的实验不算失败,至少大李曼云以另外一种方式游荡在老楼里,像人类一样正常长大,感觉有点像人类普遍认知里的鬼魂。”
岑今叹息般地说道:“说起来,她也一直牵挂着十楼的母亲。”
怪不得里世界的李曼云被禁止探望母亲,而现实世界的大李曼云却能够每天去探望母亲,而且之前出去接他和霍小亭的时候,似乎顺利地穿过怪物房一样的老楼,没有被雇佣兵发现,本身就很奇怪。
如果是魂体,一切倒解释得通。
拉开大门,岑今和李曼云一起步入囚禁观音母体十六年的房间,没有任何摆设,占地三百平,而几十扇落地窗户的窗帘全部拉开,巨大的血月挂在窗外,一种即将掉下来的压迫感极为强烈,血色月光笼罩整个房间,照亮每一块瓷砖。
空气里漂浮的白石灰碎块比楼下多两三倍,岑今挥开扑到脸上的碎块,沾了一手的灰。
朝前走了四五米,触碰到红色的透明薄膜,潮湿黏腻,像动物分泌的粘液,连地面都结了厚厚一层薄膜,脚踩上去发出‘咕叽’的声音。
岑今用斧头劈开薄膜踏进去,李曼云跟在他身后。
约莫走了十来米,劈开最后一层薄膜,岑今为眼前所见一幕而震撼,瞳孔受刺激般紧缩。
李曼云低声:“妈妈。”
但见前方是一只巨大得填满两百平房间的红色肉山怪物,身上都是松松垮垮的肉,没有皮,能看到爬在外面的粗壮血管,上百只手臂安静地垂下来,而在手臂下方的腹部位置挂着七.八个红色透明薄膜包裹的茧,隐约能看见里面的人。
显然这就是实验体的由来。
这只红色肉山怪物就像一只巨大的蜘蛛,手臂是它的蜘蛛脚,而它头部的位置缝合着一个样貌美丽、浑身赤.裸的女人。
女人正在沉睡。
洁白如玉的女人和红色无皮肉山怪物,娇小与巨大,互相衬托,竟有种强烈刺激感官的诡谲美。
李曼云:“红月能让妈妈短暂地保持冷静,但是她必须长时间沉睡,一旦狂暴起来,将理智全失。”
她在原地踌躇,岑今问为什么不过去,她说担心母亲已经忘记她,而且大李曼云还在,母亲不需要替代品。
岑今冷静地看她:“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她忘记你?一个母亲不会任由其他随便什么人替代她的女儿,所以你是你,大李曼云是大李曼云。”
小李曼云握紧红伞,重重点头:“嗯。”
她神情严肃地迈开步伐,坚定地朝着沉睡的女人走去。
站定在女人面前,李曼云将伞撑到她头上,挡住洒落的红色月光,鼓足勇气,轻声呼唤:“妈妈。”
女人挣扎着,睁开眼,一片混沌的眼里渐渐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熟悉的面孔。
她仔细地看着李曼云,苍白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是你啊。”
李曼云:“我来看你了。”她踮着脚尖说:“我很想你。”
女人伸手,摸了摸李曼云的头发说:“好久不见了呢。我也很想你,喜欢红伞吗?”
李曼云:“嗯!”
女人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容,随即看向岑今:“我知道你,夜游神。”
岑今:“我还没自我介绍。”
女人:“我的精神污染遍布老楼,你一进入里世界,我就知道了。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我都感谢你带她来见我。我不可能长时间保持清醒,而且李振中很快就会过来查看,所以你们赶紧离开。如果可以,我想请求您带走她。”
她将李曼云推向前,“总有一天,她会成为真正的人。我希望她在人类的世界里长大,而不是作为诡异在怪物房一样的老楼里孤独成长。”
李曼云回头看着她,不舍地摇头。
岑今:“我答应你。不过我先答应她要杀掉李振中,所以等我履行承诺后再说。”
说完他就转身走到门口,在观音母和李曼云惊诧的目光下,举起斧头狠狠劈砍金属大门,顷刻间,刺耳的防空警报响彻整栋老楼。
二楼鬼影,三楼怪物,四楼美人蛊,六楼笼子里的实验体和七楼徘徊的白大褂纷纷停下动作,齐刷刷仰头看向头顶,仿佛穿过重重水泥做的天花板看到十楼的观音母。
九楼,一只浑身长满坚硬鳞片和黑色尖锐指甲的怪物从黑暗深处爬出来。
“观音。”
或是李振中的阵营,或是仇恨李振中而选择观音母的阵营,不约而同奔向十楼。
十楼,站立在门口的岑今摘掉防毒面具,面对楼道尽头的电梯,灵敏的听觉捕捉到升降带上升的声音,牙关咬紧,瞳孔因兴奋紧张而放大――
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