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老仆来请雪无我与孟乐天去用膳,寒月还在沉迷研究古镜,乐天也不管,风餐露宿这么久了,先来顿好的再说。
铁月霜在照顾铁无疑没出来,桌上只有雪无我与孟乐天。
乐天吃得不亦乐乎,雪无我本是心事重重,见他吃得香,胃口也稍好了一些,勉强吃了点,不知不觉开始望着孟乐天出神。
乐天正在喝汤,冷不丁抬头对上雪无我幽深的眼神,立即被呛到了猛咳了一下。
雪无我忙伸手轻拍他的背。
乐天摆了摆手,艰难道:“没事。”
他咳的脸色绯红,抬眼望向轻拍他背的雪无我,眼珠乌黑圆润,包含着些许不解,雪无我的脸也慢慢红了,拍着孟乐天的手渐渐停了动作收回了手,垂下脸也轻咳了一声。
乐天对系统道:“他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系统尖锐道:“你不要自作多情!”
乐天:“是吗……”他还是不刺激系统好了。
乐天揉了揉鼻子道:“雪兄,你不吃了?”
雪无我在孟乐天关切的眼神中又拿起了筷子,“吃。”
乐天:这家伙绝对是喜欢上他了。
乐天夹了一筷肉给他,“多吃些,你的脸色一直不好。”
雪无我望着碗里的那块肉,心中又感动又愧疚,孟乐天待他那样好,他却起了非分之想。
乐天看着雪无我拿筷子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挑了挑眉没说话。
寒月山庄虽然不够大,但却绝不小,乐天与雪无我一人一间住在隔壁。
乐天躺在床上默默地露出一个笑容。
系统:“你笑什么?”
乐天:“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系统:一般能令这头大象高兴的事情通常不会令它太高兴。
雪无我的脾性是真的挺温和,像他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他会怎么做呢?乐天想了想之后笑容又消失了,他怎么觉得雪无我会放弃呢?
另一间的雪无我也没有睡着,他躺在榻上,两眼看着顶上的帐幔在发呆。
孟乐天……
雪无我的脑海里出现这三个字,他一想到便觉得高兴觉得欢喜。
铁月霜对她的师叔应当也是一样吧。
孟乐天是个很好的人,雪无我侧过身,脸上浮现出一点笑容,笑容中略带一丝苦涩,这样好的孟乐天却只喜欢女子……
雪无我躺不下去了,倏然坐起。
银白的剑插在地面,笔直得散发出冷光,雪无我望着他的剑,他的名字与脸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唯有这把剑让他安心,雪无我拔起剑,眼神一冷,他要去找寒月问个清楚,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寒月得到古镜之后才觉奥妙无穷,背上的拓印就够他研究多时了,他全心全意地沉浸在其中,都没有发现雪无我已悄然出现在屋内,直到银色的剑光往他眼睛那闪了闪,他才抬起头,一看到站在黑暗中的雪无我,立即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你干嘛……”
雪无我直接道:“你认识我。”
寒月莫名其妙道:“当然,你毁了我多少兵器,我怎么能不认识你。”
雪无我道:“我毁了你的兵器?”
寒月神色有点古怪,“雪无我,这十五年内你是不是修炼了什么邪功,我瞧你容颜不改性情倒是大变。”
十五年!
他……难道在棺材里整整躺了十五年?
雪无我脑中一乱,低声道:“从前的事许多我已不记得了。”
寒月瞠目结舌,随即又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说你怎么身上只见杀气不见杀意。”
雪无我道:“我……很喜欢杀人?”
寒月没想到当年震惊整个江湖的无双剑客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雪无我英俊的脸半张都隐没在黑暗中,半明半昧的模样令寒月生出淡淡唏嘘之感。
寒月摸了一把胡须,抬眼仔细望向雪无我,他这一生最爱的就是兵器机关,雪无我恰如一件坠落人间的神兵,兵器的冷酷与嗜血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与其他人对雪无我纯粹的恐惧不同,寒月很欣赏雪无我。
“你不是喜欢杀人,”寒月摸着胡须缓缓道,“你就是为杀戮而生的。”
雪无我的背脊涌上一丝寒意。
寒月缓缓道:“当年,你在江湖中挑战各大剑术高手,你的剑法实在太高明,没有人是你的对手,多少剑客死在你手上,我铸造的剑没有一柄能在你那柄剑下抗住一招,”寒月叹了口气,“我原以为你会杀光所有剑客,没想到十五年前你忽然就消失了,否则这天底下大约真的只会剩下你一个剑客了。”
雪无我静静地听着,“我除了杀人,就没做什么别的事?”
寒月思索了一下,道:“你一贯神出鬼没的,我怎知你除了杀人之外还会做些什么,你出现时总是一言不发来去匆匆,很多人都以为你是哑巴呢。”
雪无我微微一怔,他怎么会是哑巴呢?他很喜欢跟孟乐天说话,一天不说上个几百句都浑身难受,仿佛这辈子都没说过话似的……
雪无我的脸色忽然僵住。
“说实话,你实在是个很神秘的人物,你从哪里来,师从何人,为何要挑战那些剑客,所有人都对你一无所知,”寒月上下打量了一下雪无我道,“甚至于你的模样也极少有人见过。”
雪无我轻声道:“那么我应当也没有朋友了。”
“朋友?”寒月差点没喷了,“你怎么可能会有朋友?”
雪无我微晃了晃,慢慢垂下脸,在寒月先生好奇的追问‘你消失的十五年去练了什么邪功,怎么容颜不改’中,他转身踉踉跄跄地走出了斗室。
推开斗室的门,孟乐天正站在月光下,面色温柔笑意溶溶。
雪无我脚步顿住。
乐天微笑道:“我睡不着,想来找寒月先生玩玩,没想到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雪无我的脸色很难看,他那张英俊得出奇的脸孔一旦稍微阴沉,杀气立即覆盖了一切能让人沉迷的部分,他没有回应,避开孟乐天的眼神,偏头要离开,被孟乐天一把拉住了手,“雪兄,喝一杯?”
寒月山庄地处群山环抱之中,孟乐天与雪无我在屋顶上喝酒,入眼皆是妩媚青山。
乐天笑道:“我很早就想在屋顶上喝酒了,可惜没人陪,一个人喝又显得太孤独。”
雪无我拿着碧青色的酒壶垂着脸默默不言。
乐天偏过脸,雪无我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冷冽又孤清,这副模样倒是与传闻中一剑惊鸿的无双剑客挺吻合的。
“雪兄。”乐天轻声唤道。
雪无我抬头,目光中映入孟乐天关切的面容,他勉强笑了笑,“我……大约也没人陪我喝酒。”
乐天抿了抿唇,将酒壶放下,“雪兄,你很在意你过去是个怎样的人吗?”
雪无我垂眼,“若说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人是由一段段时间拼凑组成的人,他的过去即是他自己,人活着,就不会不在乎自己是个怎样的人。
乐天喝了一口酒,“那么你现在知道了,你过去或许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物,你预备怎么办呢?”
雪无我沉默良久,看着手上的酒壶裂开的花纹,低声道:“我不知道。”
那个人真的是他吗?寒月好像并没有理由欺骗他,而他隐隐约约似乎在那层血雾中摸到了一点点记忆的轮廓。
梦里除了血腥味还有风声,哭声,沉重的倒地声,有许多声音,却没有一点笑声,或者他与人交谈的声音。
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认为自己有朋友?
雪无我拿起酒壶将一壶酒饮净,将酒壶扔了,一把拔起后背缚着的剑在月光下运剑。
月下舞剑本应是件很风雅的事,而雪无我剑风所到之处立即扫下一大片,无论是树木还是建筑尽数轰然倒地。
他的剑是杀人的剑。
雪无我再一次明白了这可悲的事实,他提着剑,站在屋顶望着月亮,忽然很想笑。
他极力地不肯相信自己是雪无我,可他的确是雪无我。
雪无我笑了两声,笑声随着风断断续续地飘散了。
乐天坐在一旁轻声唤道:“雪兄。”
雪无我回头,神情冷峻,眼神寒意毕现。
乐天幽幽道:“你打坏了寒月的亭子,这庄里全是老弱病残,大约是没人会修的,你会做瓦工吗?”
雪无我神情一怔,身上杀气悄然化开。
乐天边摇头边喝了一口酒,沉痛地对雪无我道:“哪怕你是天下最厉害的剑客,你明日也一定会被寒月老头在耳边叨叨得想死,雪兄,保重,我爱莫能助,铁月霜练的是长拳,说不定能帮上你,不过她现在心思全在她师叔身上,坠入情网中的女人,我劝你还是莫要惹,还是你自个来吧。”
微风吹拂过他的乌发,银袍青年在月光下无奈摇头,眼神中全是调笑,什么杀人,什么过去,在他眼里雪无我只看到了他自己,纯粹的他自己,穿着花花绿绿的补丁衣服,提着一把连剑鞘都没有的普通剑。
雪无我的心胸忽然静了,他向孟乐天伸出了手,“孟兄。”
“做什么?”乐天边笑边将手递给他,摇摇晃晃地起身。
雪无我猛地一拉,将孟乐天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低声道:“无论我过去以后是怎样的人,我都会与你是朋友。”
乐天轻拍了拍他的背,“我这人最爱与本事大的人交朋友,有你在,谁敢欺负我,你这个朋友我交的划算,这一辈子都别想甩开我了。”
雪无我心潮澎湃,没有问过孟乐天,就直接咬上了他的脖子,乐天轻叫一声,骂道:“你这样我可要重新考虑了……”
“娘的!谁打坏了亭子!”下头传来老仆大骂的声音,乐天忙拉开雪无我跳下了屋顶,拽着雪无我直接闪身进了他的屋子,拍着胸口笑出了声,偏过头见雪无我也在笑,微笑道:“怎么样?做贼有意思吧。”
外头还有老仆的骂声,他大约是叫醒了其余仆人,一齐在那叫骂收拾。
雪无我听着外头的热闹声响,看着狡黠微笑的孟乐天,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冲动,俯身在孟乐天笑开的唇角亲了一下。
孟乐天的唇角僵住了。
雪无我不闪不避地望着他,在孟乐天僵硬的脸色中再次俯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