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削经。”嬴政枕在熊毓的腿上,双眸阖上。
“念一念吧。”好久,嬴政叹息着说道。
其实很多时候,听了名字之后,内中的东西,也就大致了然。
无非是,其中手段高深或者浅薄,对于核心理念的把握是否能够到位。
剥削经这个名字讲出来,嬴政心底也就知道了很多事情。
之前的猜测一一印证,嬴政于是也就知道了鞠子洲写这本书的目的。
了然了目的,对于这本可能对自己有很大帮助的书籍,也就顿时失去了许多的兴致。
熊毓并不清楚嬴政心念的转变,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展开书卷,慢慢诵读。
很多东西,她其实觉得很啰嗦、很繁复。
明明是一样的东西,却用了不同的名称去称呼,甚至变幻词句、造成冗赘。
而且通篇读下来,她见不到什么佳句美辞。
读了约莫三四千字,熊毓口渴,于是停了下来。
原本躺在她腿上休憩,宛如安睡的嬴政张开双眼,接过了她手中的书卷。
“来人。”嬴政吩咐说道:“将这书册抄写五遍,整理了去,分别交给左相宸、右相熹、内史状、奉常绾、卫尉翦。”
这五个人,是嬴政自己在朝廷里提拔起来的人。
熊宸与秦熹二相,是宗室与楚系两边的代表,虽然并不完全归服嬴政管,但两者的平衡却可以帮助嬴政做到许多事情。
内史隗状,是个聪明的,审时度势,一把好手,王绾与王翦都是已经锚死了的,嬴政的自己人。
将这本书给了他们五个人,一面可以促动宗室与楚系的内耗,另一面也可以给隗状、王绾、王翦三人背后的那些秦国的军功贵族们以一些提醒,给他们一条更广阔的道路走,叫他们开始内卷。
同时也加强嬴政自己的势力,更好的震慑和把握这些人。
至于这书里面的内容……
……
“排好队排好队!”雉高声叫喊着,颇有些耀武扬威的姿态。
往日里看不起他的那些同村的富人,如今也都黑着脸,在人群里排着,有些瞪着眼睛看他,眼神里说不出的憋屈,有些则摆了笑脸,试图缓和关系。
雉全不理这些人,而是对着邻人和她家中小子炫耀似的笑着。
邻人被他这幅幼稚姿态搞得也有些发笑。
雉看着她笑起来,大大的眼睛弯弯的,成了新月温柔的弧。
阳光似乎一下子更暖和起来了。
雉觉得有些热。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果然是感觉发热。
“得找个地方凉快凉快了。”雉嘀咕着,摸摸腰间,将自己挨打赚来的二十钱,摸出五个来,递给邻人家里的那只小耗子。
“去,一会儿去食肆里买两只鸡吃去。”
“好!”小耗子双手捧着那钱,像是得胜的将军,挺胸抬头,精赤的双足在泥地上跳动。
正晌午时候,即和去疾等人见了雉将他们全村人都召集了来,于是便去请上官周决来对这些乱糟糟的庶氓进行工作安排。
然而躺坐在树下乘凉的上官周决如今似乎熟睡,无论如何再叫不起。
即和去疾等几人无奈之下,也只得苦着脸自己去尝试着对村人们进行工作安排和训导。
“第一项,第一项是什么来着?”猜拳输了的即紧张问道。
一边的去疾、石神、割等友人纷纷摇头。
他们比即还要紧张。
以往的那些安排、经历过的一切事务、听周决讲述过的秦王政的指令。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一时全然消失了去。
他们忸怩着,终于是找到了那个位置里。
即提心吊胆,生怕把事情搞砸,平日里七尺昂藏的汉子,声音高昂可以直透云霄。
而如今却,低低切切,教人听不清楚。
去疾在一边,想要提醒。
但面前的村人们却并不敢开口。
他们微微弓身前倾,想要仔细聆听一样,姿态拘谨、局促。
浑身的不安。
这不安的情状叫正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的即一愣。
他停了下来。
好熟悉啊。
他看着那些面对自己而拘谨、局促,满身不安的人们,心中生不出丝毫的快意。
今日之你,昨日之我。
直观的透过皮相,看到另外的一个、一群自己。
便是如此的感受了。
即于是喉咙微微哽咽。
“秦王政说,要让大家有好日子过。”即声音微微颤抖:“所以我们带了钱和粮食来你们的家乡,建制农会。”
“我们遵循秦王政的政令,要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但这好日子,不是要你们躺在地上,等着我们把一切都做好送到你们嘴边来。”
“而是我们带着你们,大家一块,把日子一点一点变得更好。”
他如此说着,自己脸上两行泪水流下来。
树下的周决在冷笑。
睡梦之中似乎有什么可笑的事物存在。
又或者,睡梦之中的一切都如此可笑。
“…我们首先丈量了土地,要规划用地。按照规划,本村需要向东,往后河搬迁三里地,那一处,我们会按照本村如今的户数,为你们建造房屋当然,这建造过程需要你们也加入进来,作为补偿,每天,丈夫有工钱六钱,老者与妇人有工钱四钱,十四以下,小儿不算钱。”
“但是这其中需要做一次记录,录入本村的人口、户数,鉴于村中乡老已经被处死,我们决定……”
普普通通的工作安排,看不到什么使人们日子更好的征兆。
在新房子建好之前,村人们并不同意将旧房子拆掉。
即和石神是来者之中,识字最多者。
他们记录了村人的要求,又一个个录入了名字,有些不会写的字,就以画圈代替。
慢慢的,也真的给他们把这一村二百多人给记了下来。
并且,按照咸阳城那样的分类,将丈夫、老者、妇人、稚子作了分类,便于以后做工作安排和薪酬发放。
他们忙活完这小小的一个村子的事情,阳光便临近傍晚时候的温和。
这时候,村人们纷纷吵嚷,说是受了欺骗。
他们被叫来时候,可是听说了有饭吃有钱拿的。
如今饭没有吃到,钱没能拿到,他们觉得自己受了骗,连带着,连即先前所讲述的一切都怀疑起来。
即和去疾、石神等人又立刻意识到,之前应该做好准备的。
于是他们开始手忙脚乱地带着村人们回去通知县令,准备钱和食物。
周决冷眼瞧着这群没有文化的粗鄙之人做着些疏漏百出的事情,等待着他们过来求自己。
一直到晚上,深夜,村人们这才吃饱了一餐带着肉食的饭菜,拿了工钱,心满意足地拍着肚皮回家。
虽然对于即和去疾等人的工作能力没有多少信任,可是他们吃饱了、拿到了钱了,对于这些笨笨拙拙,却愿意手忙脚乱地去筹备许诺过的好处,并且将其一一兑现的人,人们心中已经开始信任。
比起庸常所见的那些不愿意兑现诺言、或者推来推去的乡老与小吏,这些笨呼呼的家伙似乎格外的好欺负!格外的值得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