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红队都要崩溃了,连胜终于开口道:“人与人之间还是留点真诚吧。”
她走过去拍了拍树墩,抬起头道:“这树是我劈的。”
“……”红队众人,“……”
这比“就不告诉你~”还要打击人。
黄浩捂住脸说:“教官,人与人之间还是留点真诚吧。”
陈域舟:“教官,人与人之间还是互相尊重一下智商吧。”
“哦。”连胜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道:“重新做一下自我介绍。最近放假,正好校方邀请,所以过来兼任一下教官。姓连名胜,远征六军现役兵。”
周师锐点头:“周师锐。”
她靠在那树墩上,左手在上面拍了拍。众人就听见沉闷的折断声,连胜再将人拿开的时候,树墩上留下了一个掌印。
寂静,全场的寂静。
众人僵硬着身躯,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一片沉默。
他们开始回忆从演习以来做过的每一件事情,还有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
……好像除了表达对教官的崇拜,什么都没有吧?
白队成员咧开嘴角狂笑,想要再皮一下:“夏天夏天……”
红队喝道:“闭嘴!”
连胜抬手一挥道:“走吧,现在下山。前面的同志向后转。”
学生们的反射弧似乎还在调整中,对待指令反应缓慢。因为现在人群太密集,应该先散开,他们向后转了没多久,就听见一人惨叫,外围的学生直接滚了下去。
还好他们的装备齐全,这边的山林地势也不算太险峻,那学生滚了两圈就停下来。
连胜挤出去问:“没事吧?”
学生飞速从地上爬起,局促地抬了下手,又放下,然后重新抬起来,对连胜敬了个礼。
众生想笑,但是都憋了回去。
连胜挥手道:“都小心一点,现在开始依次下山。”
场下的教官们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集合进行总结。
鲁明远拿着光脑站起来,感慨道:“一场比赛下来我连瞎两次。开头和末尾。”
旁边的教官说:“你们都不觉得震惊吗?远征军就是不一样哈,我看比赛的时候老激动了。”
“现在还能听到连胜当年整教官的传闻,今年终于大仇得报了。”一教官很是沧桑道,“不过是她自己给自己报的仇。”
鲁明远笑说:“习惯了。我们以前跟她组队,赢得都是很懵的。”
方见尘在旁边整理电线,说道:“唯有卧靠能表我心意!所有的演习训练,我都跟她八字不合。被她整得够呛!”
“开心?”方见尘沉下脸,“开心不起来。”
几人发笑。
“感觉好久远了啊……”程泽眯着眼睛道,“那时候还是学生,现在想想那时候真的太天真了。”
无论是眼界、经验,还是实力,都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但那个时候就是觉得自己很强大,带着莫名的自信。如今变得更强大了,却认识到了自己的弱小。
感谢成长让他们学会了谦虚。除了某个人。
赵卓荦拍着方见尘说:“那时候不都是你自己找的吗?”
叶步青赞同:“我们是天真,你是真蠢。”
方见尘抖开他们:“我都不知道我们是怎么维持下来的兄弟情!断了吧!”
“我还是第一次参加实战型的学生演习诶。”季班兴奋说,“感觉抓到了青春的尾巴。”
赵卓荦好奇道:“你觉得的青春是什么样子的?”
季班:“青春就是咋咋呼呼像个神经病。”
鲁明远鼓励道:“你现在也很青春。”
季班:“谢谢!”
季班:“……嗯?”
学生成群下来的时候,连寻正摇摆着他的身体给众人唱他新学会的那首洗脑神曲:“夏天夏天悄悄离去……”
众人:“……”
对,掐指一算,这个夏天还没开始,已经要结束了。
连胜将他抱起来说:“别瞎唱唱。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学生要先集合进行宣布成绩,然后进行总结汇报,之后的时间,给他们用来自由活动,开展晚会。
难得这次连胜等人来了,校方肯定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他们希望希望远征军能给学生进行一个针对性的评价。连胜表示先让大家休息一会儿,别穿着一身汗臭的过来听讲座,反正这两天还会留在训练营地。
于是学生们美美地过去洗澡了。
等到了浴室,排起长队,众人终于冷静下来,也有时间和闲暇去思考今天发生的事情。
周围一片都是细细的讨论声。
一男生说:“你肥皂掉了。”
前排男生呆呆回头,木然道:“我好像看见连胜了。”
兄弟摸摸他的头:“可怜的儿子,把好像去掉。你还没睡呢就觉得自己做梦了。”
“我好像还跟她说话了。”
“她是在跟我说说话。”
“我擦要点脸那是对群众的训话!”
那些细小的声音越发壮大,毕竟都是在谈同一件,干脆放大声音开始互通情报。
一人骄傲举手道:“我是白队的!今天我们还在队伍里面聊天了!”
“卧槽!”
一言激起公愤,然而还没等众人准备修理,另外一人补充道:“还给我们讲笑话!”
“卧槽——!”
怒气值濒临破表。
“讲笑话算屁!手把手教我们站位射击,她摸到我了!”
“卧槽槽——!!”
旁边几人上前一步,拦住那位男生道:“兄弟,知道这是谁的道儿吗?我告诉你,脑残粉是没有理智的。把她今天说过的话一五一十地附属出来!”
“摸你哪块地方了?兄弟们也帮你摸摸啊。”
“卧靠你们太恶心了!”
“丢肥皂了丢肥皂了!”
现场开始混乱,队伍都分不清了,众人闹成一团。
又有男生喊道:“你们都不算什么,别忘了于洋和丁学羲,他们还背过连胜的弟弟啊。”
前排靠在墙上正在排队的两人睁开眼,忽然缩了下脖子。
“这算什么?”学生说,“基地大三单兵系的学生!跟教官亲密接触了那么长时间!”
男生说:“她弟弟是谁?捧在手心抱在怀里的人!等于间接抱过了啊!”
众人:“丧心病狂——!”
一男人蹦出来道:“同志们克制一下克制一下,要孟浪了。教官的宿舍楼在隔壁呢,都小声一点!”
众人后知后觉地抽气,收敛了声音,也压制了一下心情,又重新开题。
“真的是连胜啊!没近距离看一下她的手太可惜了,我好想摸摸传说中的表情包啊。”男生很是向往,又很没节操道:“我就说呢她怎么那么厉害,远远看一眼,就能感受到那股女王大人的王霸之气!看看她在山上奔跑的英姿,看看她骂我们痛心疾首的样子!是爱啊!”
他兄弟黑线:“你这是畸形的爱啊……”
男生怒道:“滚!”
“我记得有人说过她凶残自大平胸又变态的。”
众人立马失忆,否决道:“不,我们没说过。”
旁边男生痛心疾首:“是我们自己太不争气,跟教官有什么关系?”
“瞧瞧我们那颓废的样子,低阶未入门选手竟然敢在大佬面前装逼。她肯定是沉痛于我们的自大无知,想让我们改正错误,真是用心良苦!”
众人开始深刻反思自我。
这场比赛看起来很有意义。
“等等!等等!”一男人抱着他的脸盆,忽然:“除了连胜,还有其他人啊!今天山上那个副指挥说他叫周师锐啊!卧靠百米飞刀周狮子的弟弟对不对?是他们队伍里的副指挥!”
“我男神谢谢啊。数据分析师的标杆。”
“他们不会整个队伍都来了吧?”
“你这么一说很有可能啊!”
“联盟大学这么有后台的吗?我未来十年吹嘘的资本都有了好吗?纵观整个联盟,哪所大学教官是从远征军前线小队里选的?可牛逼坏了!”
“爱不起连胜我觉得爱校长!”
“爱校长!”
男生虎躯一震,吼道:“我单兵之王赵卓荦呢?是哪个?”
“我侦查之神”
“那狙击之神方见尘是哪个!”
“老子还特么用的是王你们谦虚点行不行?”
“我手操机甲创世祖季萌萌呢!”
丢了节操跟脸面之后,整个人特别轻松,感觉一口气都能上天了。
“我说今年教官各个不一样呢,身披霞光口吐芬香!”
“今天晚上干啥来着?总结是吧?可以穿常服吗?”男生捋捋自己的头发说,“我发胶都带了不枉我准备充分啊!”
“卧靠小人!你不能独吞!”
“克制!兄弟们都克制!今天晚上做总结报告的时候,看见教官,一定给他们留下一个稳重的形象,大家千万不要吼,不要太大声,不要太激动。今夜我们都是龙傲天!”
在前面摆着桌子,负责刷卡的人员冷漠地看着这群二货。
联盟大学什么时候改成精神病院的?进来的时候明明还都是好好的孩子们啊。
可怜呐。
等到天色黑下来,开始集体总结报告的时候,连胜等人也洗干净了脸,去清空暂时用作教室的食堂集合。
一排八人站在他们面前,都穿着短袖长裤的常服。连胜那条银色的手臂也就毫无遮蔽地露了出来。
还真是拉了一个队伍出来!
学生们给自己做过心理工作,成功克制住了自己的四肢,但是显然没克制住自己的眼神。
“我们废话不多说,趁着大家还有感觉,还有记忆,我们先把阵营战的总结给做了。”连胜摸了摸自己还带水汽的头发,说道:“具体的比赛剪辑,到时候大家可以上官网进行下载,目前还在制作中。我建议你们能看一看,旁观自己的蠢相,有利于发现自己的错误。除此之外,我们这里还有针对部分人,部分队伍的分析报告,由你们的学长,周师锐,鲁明远制作,结束之后发给你们。”
众人热烈鼓掌。
“红队失败最主要的原因,是没有分析好双方的优劣势。”连胜说,“为什么你们会想不到呢?分析敌人,除了分析他们的弱点,还要分析他们的优点。你们可以看不起白队的单兵作战能力,但是你们不应该忽视他们的智力。我们手上有那么多的数据分析师跟指挥,你们就要警惕,我们会不会在地图上做手脚。而你们松懈了。在开场的时候,就已经因为过高的自信,埋下了失败的隐患。”
连胜说:“其实我的战术并不复杂,只是难度大,风险大,后果严重。但是同志们,兵行险招很多时候是因为你无路可走,不是没次都能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你手上没有牌了,你能不打吗?”
那边陈域舟欲言又止,看着连胜,最后又泄气,憋了回去。
连胜看见了他的动作:“说啊。”
陈域舟摇头。
连胜替他说道:“你认为,这种撕开防线的战术,听起来很简单,但是实际操作存在各种问题。你不相信白队能在一个晚上认遍整座山的位置,还将区块划分的足够细致,并在第二天进行熟练运用。也不相信指挥跟副指挥能有实力在没有任何器械辅佐的情况下,高速处理混乱的数据,稳定并领导经验不算丰富的白队队员实在突围。总之这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对吧?”
陈域舟点头。
事实啊!单单对指挥跟副指挥,这项计划就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当然,如果他知道指挥是连胜的话,以防意外,肯定还是会做类似的准备。
连胜:“你还觉得,白队已经保持住了他们的防线,整体队伍跟状态也挺不错,没到铤而走险的地步,还有反抗突袭的机会。对吧?”
陈域舟点头。
白队当时的状态不说占据优势,起码足够稳定,有些许可能进行一战。
而突袭计划,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
连胜:“你看,我能猜到你怎么想。而我能猜到你的理由,是因为我的经验比你丰富。”
每个人的战术,是基于自己的水准跟自信来制定的。陈域舟在学生一辈算是佼佼者,但学生普遍都会忽略这种断尾求生类的计谋,主要原因是他们对于急剧转变的战局没有足够的应变力。
在没有外界影响下,每个人都会下意识地用自己的实力,去判断对方的实力,然后否定掉部分策略来进行抉择。陈域舟就被带沟里了。
周师锐在旁边插话道:“数据化的年代,所有的东西都跟数据的传递分不开关系,就连战争也是。所有人都在追求第一手情报,数据分析们的实力,绝对不是由单单的武力来评价的。”
“当然,让我为你们的团队协作能力表示一下哀悼。即便情有可原我也无法原谅你们那有如无头苍蝇一样的盲目行为。”周师锐,“你们是一个个体,在团队里依旧保持着一个个体的特性。在占据巨大优势的情况下,你们甚至都没有给指挥争取到足够反应和调整的时间。不可思议。”
众红队成员悻悻低下头。
周师锐继续批评:“白队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们能获胜完全是靠着指挥的水平实现力挽狂澜。缺乏一个领导性的存在,根本没有做到身为指挥应有的素质。”
白队群众一噎,跟着低下头。
连胜说:“白队暴露出来的问题非常明显了。单兵素质能力。别以为自己坐在后方,就不用锻炼身体了。指挥室里可没有那么多位置。你们想上场,做好从普通小兵做起的准备。”
连胜又点道:“于洋,丁学羲。知道我为什么总针对你们吧?”
两人点了点头。
连胜:“我很看好你们,我希望你们能够独当一面。所谓的独当一面,并不是你一个人做到足够优秀,站到队员面前就好了。也不是两个单兵组合在一起,互相负责一边就好了。号召力,凝聚力,判断力,还有威信,都是你们应该具备的要求。”
连胜两手插在裤兜里,冷冷看着他们道:“今天在后半场都体会过了吧,什么叫溃如散沙。被少数人压着打高兴吗?自诩单兵实力但就是突破不了对面的防线高兴吗?不会合作,多强的单兵都是一种浪费。你们要学会去关心自己的队友,只有学会关注别人,才能组成一个完整的队伍。”
两人一搭一喝,将他们训了一通。没人敢出口反驳,只觉得羞愧万分。
鲁明远说:“没关系,我给你们调出了几个比较经典的场景,到时候你们自己看一下,就能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了。”
连胜拍着手,又笑起来,将沉闷的气氛打散,说道:“具体我就说到这里了。来来,现在大家说说演习的感想。”
连胜直接拉了张椅子坐下,问道:“直说好了,我在你们心里做了几次的变态?”
众生凶猛摇头。
“其实这是正常的。别人瞎说,你们也别就瞎做。保留自我思考的能力,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连胜说,“开场我就是故意找茬,因为看你们太傲了,所以想打压一下。”
众生尽显窘态,显然也是想到了最初的时候。
气氛又低下来。
连胜摸了摸脖子,说道:“现在就是随便聊聊,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演习结束之后大家又要各奔东西了。之前不是挺兴奋的吗?我们再隔壁吃饭,都能听见你们的多重奏,乐此不疲吼了几个小时呢。和厉害嘛,精力旺盛。”
众生:“……”
连胜拍了拍旁边的椅背,朝几位兄弟招手道:“来来来,都坐下,答疑课要开始了。”
学生们迟疑片刻,出声道:
“教官教官,你给我们讲讲军队里的事情吧!”
“教官你给我们讲讲格伦战争的故事啊!”
“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事情吗?”
赵卓荦沉吟片刻,说道:“当时我在联盟大学的时候,我向往着波澜壮阔的生活。可是后来我才明白,原来不是。没有什么比安静坐下来晒晒太阳更珍贵的事情了。”
方见尘跟着说:“好像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画面不是记得很清楚,就心情记得特别清楚。大起大落,大喜大悲。”
季班说:“就出兵,收兵,出兵,再收兵……”
程泽:“刚入队,刚训练的时候,我能说一箩筐,三天三夜不停吐槽都可以。现在嘛,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纪念啊……”连胜摸着自己的下巴道,“我觉得时间从来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事情。不管是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因为,当时还站在你身边的人,可能没能陪你一起走下来。”
众生重新安静下来,看着她听她说下去。
连胜说:“我们小队很幸运,都活下来了。但也有很多人,我们亲自护送着他们的骨灰回到故土,看着亲人跟他们道别,然后被葬在烈士的墓碑下。”
“对于多数人来说,他们只是一个名字,甚至是一个平平无奇,你根本记不住的名字。联盟成立至今,牺牲的先烈千千万万,我可以说,他们付出了生命,却没有得到多少的荣耀。”连胜说,“大家其实都是一样,在挫折中成长,在眼泪中坚强,然后收拾好包袱,怀揣着对他们的思念,继续负重前行。”
连胜的声音总是很有力,此刻裹着一股沧桑悲凉的味道,就好像一层砂纸磨着他们的心口。
连胜说:“如果你们进了远征军,就会发现,光辉的外表下,更多的是伤疤。而我们的伤疤只能留给自己,不管多想哭,你都得笑出来。这就是你们选择的道路。”
连胜站起来,严肃道:“我相信有一天你们会成长,会变得很强大,甚至比我们还强大。从我们手中接过重任,承担起保护联盟的职责。而在这之前,你们不可避免地要经受磨难、考验……”
连胜抬手,朝他们行了一个标准的敬礼。
赵卓荦等人跟着起立,敬礼。
什么都不用说。
这不是一条轻松的路,连胜不会说让他们坚持走下去,他们有选择放弃的权力。但是她会对所有为此努力过的人表以敬意。
学生们跟着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向他们,然后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