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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6 章[三合一](1 / 1)

盲妾如她!

第76章[三合一

徐府。

徐员听说定国公府的人来抓逃奴,把逃奴的姐姐一并带走了。

他站在院中可惜了一阵。

那个女子,长得同吴氏挺像。

若他当年有机会见过吴氏刚嫁人时候的年轻样子,应该就是那模样吧?

可他终究是见不到了,没来得及和吴氏私奔,她却被沉塘。现今他只是想找几个同吴氏相像的人,却被带走。

定国公又是查俞家被灭族的事,又是闯进他府中捉人,想做什么?

大忠臣定国公,想替俞家翻案?

他就这么想招安俞厉?

就不怕皇上不高兴?

到底是功高盖主,无所谓君主高兴与否吧

只不过,他只做他自己的事情,追忆他自己的女人,报他自己的仇......不论定国公怎么想,最好不要扰到了他。

他思虑了一番,想到了一个旧人。

“对了,去岁出宫的御膳房老太监在哪?把人送走吧。”

定国公府。

深夜。

方秀浅突然起了高烧,人在高烧中意识不清醒起来。

秀淡急着去求俞姝。

俞姝一连替方秀浅请了数位大夫。

可她伤势太重了,又两天未进水米,在恐惧中等待着命运的同时,耗干了自己全部的意志,之前能醒过来,已是回光返照。

秀淡惊怕极了,握着姐姐的手,方秀浅识不得妹妹了,她看向秀淡,突然叫了一声“娘”。

“姐姐,是我,不是娘亲!”

“娘......”方秀浅微微笑着,喊着自己的母亲,“女儿好累,好怕,想回家......”

“姐姐......”秀淡拼命拉着她,“你别这样说,别这样说!我们姐妹日后还要一起过日子呢!”

方秀浅在这话里,眼睛微微眨了一下,仿佛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妹妹。

“淡淡......”

“姐姐!是我!你快好起来啊!”

秀淡握着自己姐姐的手,感到了一点微弱的力道的回应。

“你自己,要好好的......”

秀淡刚要回应,姐姐的力道却陡然一撤。

她再看去,姐姐永远闭起了眼睛。

俞姝来的时候,看到了痛失胞姐的秀淡。

朦胧的视线里,秀淡一直定定跪在床前,床上已经没了人,方秀浅被府里的婆子安置了,只有秀淡跪在那里,谁都劝不动。

她没哭,人直挺挺的僵硬。

奶娘和梨娘子都在,根本劝不动她,过来给俞姝回禀。

“姨娘,秀淡这般不是个办法呀!”

俞姝没有说话,她一直看着秀淡,小姑娘脊背挺得笔直,手里攥紧了拳。

俞姝看着她,又在秀淡紧绷的后背上,恍惚间看到了记忆深处,那个被藏在暗格子里的小女孩。

视线一片洇红。

原本喜乐奏响,欢庆一片的俞家,突然陷入了血海。

“阿姝!躲在里面别出来!千万别出来!”

“娘!”

娘砰地一下关闭了暗格的门,她只看到刀尖的冷光闪动,下一息,视线里布满了血。

是谁的血

“秀淡。”俞姝轻轻叫了床前姑娘的名字,“在想什么?”

秀淡一直没有开口,直到听见俞姝的问话,她慢慢转过身看了过来。

她目光穿过所有,不知看向了哪里。

她开口说了话。

“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我要报仇,要他的命!”

报仇。

要命。

俞姝在这话里,凝在胸口的那滴仇恨之血,仿佛溢了出来。

五爷闻讯从后赶来,一步踏进门的时候,正看到眼前的人嘴角扬着一抹笑。

她接下了秀淡的话。

“是该要命......该要他们所有人的命!”

话音落地,仿佛血滴落在平静的水面上,发出啪的一声响,在平静的湖面晕开了。

五爷心头一跳,上前想要握住女子的手,却突然被她甩开了。

她向他看过来。

她用口语,静默又响亮地告诉他。

“我是反贼!”

她是反贼,她要反了这朝廷,以她的报灭族之仇!

脚步坚毅地离开了,五爷心头发颤地看着她离去,没入无边的黑夜之中。

定国公府的夜一如从前安静,没有悲痛的哭声,只有恨意在人心头翻腾。

五爷一路跟在俞姝身后,一路送她回了沁云居,又在沁云居门口默默站了许久,才回了深水轩。

他在书房沉默。

直到想起什么,他叫了人来问。

“不是有个去岁离宫的御膳房老太监么?此人可找到了?”

关于徐员和周续之间的关系和作为,他或许只能从这个老太监口中得知了。

回应的人说没有。

五爷失落。

但下一息,来了个急报。

“五爷,老太监找到了,人险些没了,幸而被咱们带了回来!”

五爷眼睛一亮。

徐府几乎也在同一时间来了急报。

徐员得到了消息。

“回主子,老太监被定国公府的人劫走了!”

徐员眉头皱了起来。

“不好了......”

翌日上朝之前,五爷去沁云居看了看俞姝。

她一夜未睡,一直坐在窗前。

五爷心知,想劝说什么,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嘱咐人好好照看她,自己去上了朝。

不想一上朝,便有朝臣启奏,再次提及反贼俞厉之事。

这一次,矛头几乎是对准了他。

“定国公两次主张招安俞厉都不能成,近来听闻又似乎在为俞厉家中旧事翻案,是不是还存了招安之念?”

不止一人这般问。

而他们最后的问题是。

“从前国公爷对反王可不是这般态度,现今为何变了?”

变了?是态度变了?还是忠心变了?

定国公詹司柏看向这些质问他的人。

他唇下抿了抿,今日这些人突然而起的群起质问,只怕不是巧合。

徐员指使吗?

一个掌印太监,竟在朝中有如此大的能力,能让多位朝臣,连同上奏?

詹五爷没有说话,反倒是皇上打了个哈欠。

“你们今日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都来质问国公?”

连皇上都看了出来。

詹五爷暗暗冷笑。

“回皇上,今日诸位都来问臣,臣有件事也想问问他们。是什么人让你们如此一致上奏?难道是怕臣查出来什么?对此人不利?”

这话问得那几个上奏的官员一愣,眼神之间,不无互看之意。

倒是窦首辅沉默了多时,在此时悠悠说了句话。

“若是有人指使,干扰朝政,可是大罪。”

他说着,看了五爷一眼,“国公若是知道,应该直说。”

首辅和定国公将此话一压,整个朝堂的气氛紧压了起来,朝臣们纷纷站队,那几个质问的人,没能架住定国公,反而自己似被架到了火上。

他们还要说什么,而五爷没有再同他们较劲下去的闲情,反而重新启禀。

“皇上,臣以为,当年俞厉家五族被灭之事,在秦地已经传播开来,不免有秦地百姓对朝廷多添愤恨,便是日后收复秦地,这对朝廷也十分不利。

“在此事上,朝廷不能装聋做哑,若此事真有猫腻,不论俞厉如何,朝廷亮出明白态度,彻查清楚,反而能重得民心。”

他说完,众人无不向他看了过去。

这话说得不错。

俞家的事情被编成话本传出去,渲染的是仇恨朝廷之情绪,朝廷不查不问,才最容易被人借机污蔑。

他这般说,众人无不同意,可怎么查,去哪查,能不能查出真相,却没人知道。

可窦首辅看了看五爷,“国公若是查出来什么,便将证据直接拿出来吧。”

皇上并无异议,也点了头。

五爷说好,直接让人将老太监带了上来。

此人昨夜刚经历了一场大难,险些被烧死在火里。

此人一出,站在龙椅下的掌印徐员,便不由地握紧了手。

而那老太监毫不含糊,一下指上了他。

“当年俞家毒桃一事,本就是徐员所为!桃子无毒,是他毒死了试菜太监,又给另一人也下毒,做出的假象!”

老太监立时便把当年看到的,徐员给试菜太监下毒的事情说了。

徐员一怔。

他还曾试探这问过那老太监,可否看到了听到了什么。

当时这老太监官位在他之上,但装聋作哑什么都没说,他那时便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他得了皇上青眼,老太监巴结他且来不及,他也就没在意了。

他想到此人可能是个隐患,最好清除了事,没想到没除成,反而被他道破了所有。

徐员倒也不慌,在众人的目光中笑着站了出来。

“你这老太监,咱家从前待你不好么?怎么能这般血口喷人?毒桃之事发生之时,咱家才进宫没多久,为什么要毒死试菜太监,然后嫁祸给俞家?我可不认识什么俞家?也与太监们无仇无怨。”

做事总要个动机。

老太监一直没有说出,就是因为不知道动机。

眼下这么一问,众人也是迷惑。

徐员先给皇上行礼道冤枉,然后看向了定国公詹五爷。

“国公,前些日让人闯入咱家小宅,今日又突然用不相干之事攻讦。难道是觉得皇上太过信重咱家,不信重国公了吗?”

他说着,阴阴笑了一声,“国公只许皇上只信重您一人吗?”

这话出口,朝堂又是一番风云变化。

龙椅上的皇帝轻轻地“啊”了一声,而众臣看向五爷的眼神也变了一变。

定国公不愿出兵征战反贼,反而要让皇帝只信重自己一个,这两桩连起来,再加上定国公功高盖主,意味便不同寻常起来。

但五爷也只回之一笑。

若是他没有实证,今日还真就被徐员问住了。

可他有。

他说:“掌印无需顾左右而言他。此事就算旁人皆不知你的目的,我却晓得。”

徐员眯起了眼睛,五爷直接道破了他的秘密。

“因为你不是徐员,你的本名,叫做周续!”

除了老太监,定国公带上堂的还有当年认识周续的人。

所有的人一起作证,满朝文武才第一次知道这位掌印大太监的真实身份。

满堂哗然。

徐员的脸色从一开始的不慌不忙,变得青红白起。

等一件一件证据坐实,就仿佛一根根钉子钉在他身上一样,他再也无法翻身了。

他彼时,被乡绅家发现要和寡妇吴氏私奔,有人给他通风报信,说拿钱才能保住一命。

可他全部的家底也只能保命而已。

他急赤白脸地上了俞家的门。

这俞家原本不过是寻常桃商,那年收成好,出了好桃子。他想要做出些成就,便把俞家的桃子报了上去,没想到还真就中了进贡。

这可是大喜的事情,他去了俞家,俞家给他送了礼。

那礼不多,他当时也没在意什么,毕竟自己办成了这样的大事,以后有的是财源广进。

可乡绅一家发现他和寡妇之事,要取他性命,有人说拿钱能摆平!

他急了,跑去俞家要钱。

俞家在当地也是富商,有的是钱,而他们家的桃子能得以成为贡桃,全都是他的功劳。

他张口就要五千两!

他想,俞家一定拿得出来!

他打了个借口,说贡桃之事出了波折,要拿钱疏通才能顺利进宫。

俞家的桃子若能顺利进宫,来年他们家必要发家。

谁想到,俞家那当家人竟然不肯给他。

不仅不肯给,还说什么自家桃子只是寻常,若是勉强,便不要送进宫里去了,顺其自然便是。

徐员彼时讶然,他一分钱都没要到,就被俞家用四季礼盒打发了!

他震惊不已。

而他没要到钱,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乡绅一家捉到了他,嫌弃他坏了他们家的一座唾手可得的贞节牌坊,要取他性命。

他拿出全部身家,保下了命,却没保下命根子。

他本是好端端的男人,却成了男女不知的废人

他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干脆更名改姓进了宫。

他要报仇,等他混出名堂,把这些害他成为废人的仇,全都报了!

不想还没等他在宫里混出名堂,俞家的桃子竟然顺利进了宫,成了贡桃。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毒死了素来跟他不对付的试菜太监,又给另一个试菜太监也下了药,做成了桃子有毒的假象。

皇上那会才不到十岁,见到有人在自己脸前直挺挺倒下,口吐白沫而死,根本不需要下令查问,惊叫着直接问罪。

灭五族,超出他的意料。

俞家就这么被灭了。

他心里的恶气出了一半。

而后来,他又想报复乡绅一家,但那家自己便败了,只剩下几个人,都被他折磨死了。

他想,俞家的事,谁都不可能想到是他所为。

毕竟谁能想到,周续就是徐员呢?

可他以为高枕无忧的事情,竟就这么被捅了出来。

徐员看到一桩桩罪证,铁证如山,他抖了起来,砰得跪在了皇上脸前。

“皇上,奴才只是报当年之仇罢了!之后再没做过这般事情啊!求皇上恕罪!求皇上恕罪!”

赵炳一脸还没回过神来的神情,不管是朝臣的话,还是徐员的求情,统统脸色发怔。

此时微微回神,问了一句。

“你除了这个,真没做过旁的了?”

徐员连道没有,“奴才再没犯过旁的罪......”

“是吗?”话没说完,就被五爷打断了。

“你忘了你府中的女子?这些人因为和寡妇吴氏相貌相近,都被你掠了来,但凡有人反抗,无不动用私刑,死了的也不是一人两人。这不是罪?”

他说着,在徐员震惊的神情下,看向了跳出来质问他的那几个朝臣。

“你是宫中内官,却串通朝臣,欲结党营私,这难道也不是罪?”

五爷说完,上前一步行礼上奏皇帝。

“徐员此人以权谋私、作恶多端,为泄己愤谋害俞家,至俞家被灭五族!”

他恨声,“请皇上杀之,以告天下!”

杀之,以告天下。

俞家五族的性命,都系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一人作恶,藏匿自身,连累所有人替他背上污名。

那几个朝臣也吓到了,都承认是徐员支使。

而徐员跪在皇上脚下拼命求,“皇上看在奴才伺候多年尽心尽力的份上,饶奴才一命......”

话没说完,被侍卫压了下去。

龙椅上的皇上闭起了眼睛。

“朕,片刻不得安宁啊......”

赵炳睁开眼睛,缓缓看向下面的人,也不知到底看向了谁。

“太让朕失望了。”

徐员下了大狱。

作恶多端,证据确凿。

明日午时,午门外问斩。

当晚下了冷雨。

五爷告诉俞姝全部的事实经过之后,她浑身僵硬,睁大眼睛看向五爷。

五爷握了她的手,替她寻了一件小厮的衣裳换起来,带她去了大牢。

男人遣走了狱中的人,只让侍卫远远守着。

前一日,还是风光无两的掌印太监,这一日,已经成为死牢之囚。

徐员有些神志不清了,连五爷来了,都恍惚着没认出来。

他真不明白,他怎么就被抓了要杀了。

他反复念叨着。

“俞家害我,我不过是讨回来而已,为什么杀我?为什么杀我?”

他不知道在问谁,俞姝听了,麻木而僵硬的心头,似乎被人用针扎到了深处。

原来自己的父母亲友族人,真的是被害了,不是被这个丑恶的朝廷里的人合力绞杀,而是被这个叫做徐员的太监,一人害了。

她怔怔,上前一步问了徐员。

“俞家怎么害你了?就因为没给你钱?”

徐员不知道她是谁,他现在也不需要知道了。

他回答,“对,他们没给我钱,我施他们家这么大的恩,他们连钱都不想给。如果不是出了事,我会去要钱吗?

“就因为他们不给钱,我被抓了,被那些人阉了,而俞家呢?

“他们家的桃子竟然顺顺当当进了宫!凭什么啊?凭什么?!”

徐员看过来,又仿佛看向了别的地方。

“我心里恨!他们该死!”

“该死......”俞姝心绪波动起来,“你可有想过,被你杀了亲人的人,心里也恨吗?!俞家五族被灭,你可知道他们心里有多恨?!”

可她咬着牙问了,那徐员却笑了起来。

“他们恨也去杀人啊?”

他突然说到了俞厉,“俞厉不就是这样吗?因为他家的人被杀了,他就起兵造反,让全天下的人替他报仇,不是吗?”

他大声笑了起来,“哈!俞厉比我厉害啊!想让全朝廷给他家五族陪葬!”

俞姝一怔,下一息,像是被扎到了什么地方。

“他不是!俞厉不是!他和你不一样!”

然而徐员只是笑,只是笑。

“有什么不一样,不就都是报仇吗?他行兵而起的杀孽,可比我多多了!系在他身上的命,比我多数百倍数千倍不止......都一样!都一样!”

俞姝在这话里,浑身抖了起来。

五爷冷声喝住了徐员,那徐员被他吓到,连退几步不敢再笑了,可还是小声说着,“都一样,都一样......”

而五爷再看向身前的女子,见她颤抖到完全止不住,他连忙将人拢在了怀里。

“阿姝,阿姝,不一样,别听他胡言乱语......”

他只能这般安慰着她,见徐员已经神志不清,而阿姝反应竟然出人意料地强烈,只能担忧不已地将她带出了大牢。

一路上,她手脸发凉。

五爷抱着她,暖着她,用自己的披风将她完全罩在怀里。

她从头到尾没有落泪,也不似之前那般反应强烈,只是让人不知在想什么,唇下紧抿,紧紧攥着拳没有松开。

五爷心绪复杂。

他晓得对于俞家五族被灭一事,阿姝默认的仇人,一直都是朝廷。

因为他们兄妹找不到真正的仇人,他们也不会想到,仇人是当年没有给够钱的那个小官周续。

而现在,真相揭露了出来。

阿姝恨了朝廷这么多年,让她突然看到了真正的一手害死他们家的仇人。

她可能......总是难以接受。

他不知怎么开口,他只能抱着她,一直抱着她。

马车吱吱呀呀走在回家的路上。

车外下着冷雨,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淅淅沥沥。

寒夜冷雨中,五爷抱着怀里的人,将所有的温暖渡给她,而男人自己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

希望自己这一刻的作为,是对的,对所有人都好。

等回了家,他给她点了一支安息香。

昨晚方秀浅死后,她便一直没睡,今日又有这般大的反转,她其实早就累极了。

安息香静静燃着,俞姝睁着眼睛许久,终于在某一瞬,闭起眼睛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到了从前的家,梦到了俞家几个山头的桃树,梦到桃花盛开的时节,她和姐妹们跑去桃树下耍玩。

哥哥不喜欢什么花儿粉儿的,但还是被她戴了满头的花,回到家里,还被娘夸好看,气得哥哥两天没出门见人。

梦里有桃花的粉,有桃子的甜,有花瓣被风吹拂而落的如雨的样子。

可这一切,都在最后被血光遮挡,被血腥笼罩,被血污掩埋。

俞姝醒的时候,日光竟然晒到了房中,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慢慢穿起衣裳走出门,阳光普照,竟是午时了。

姜蒲和薛薇跑过来扶着她。

俞姝想问一下时间。

是不是,午时三刻了?

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却见有人从院外走过。

她看不清楚,“是秀淡吗?”

秀淡今日告假,去了午门外看刑。眼下已经回来了。

俞姝问了,薛薇便上前叫住了秀淡。

相比她姐姐死去的那天,小姑娘浑身的紧绷,不曾落下一滴眼泪的满腔恨意,今日,她低着头,又在见到俞姝的时候,哭出了声。

“你怎么哭了?”俞姝问她。

秀淡抽泣不止,“回姨娘,徐员被正法了,奴婢亲眼看着他被砍了头,杀了!”

俞姝听了这个消息,半晌没说话。

再开口,她问了秀淡一个问题。

“所以你的仇不报了,是吗?”

秀淡意外,不太明白地看过去。

“姨娘,徐员就是奴婢的仇人,是他害死奴婢姐姐的,他现在死了,奴婢没有要报的仇了。

“奴婢再恨,也不知还要找谁报仇。这段恩怨已经了却,奴婢不会再造杀孽了,只希望姐姐能安心上路......”

在秀淡的话里,俞姝沉默了下来。

秀淡跟她磕头,走了。

她却莫名听住了她的话。

庭院里,俞姝喃喃。

“恩怨了却,不会再造杀孽了么......”

五爷亲自问斩了徐员,看到那人头落地,放下心,却又担心家中的人,立即回了府。

她就站在院子里,直楞楞的站着。

姜蒲过来告诉他,“姨娘在这里站了半个时辰了,谁说话都不理会,暮哥儿来了也毫无反应。”

姜蒲和薛薇都吓到了。

五爷上前握了握女子的手,她垂着眼眸,手还是那么地凉。

他默默叹了口气。

庭院里秋风阵阵,他用自己的披风裹了她,陪着她在这里站了很久。

直到她回过神来,用她不太灵光的眼睛看了看他。

“冷了吗?回房吗?”他问她。

她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日,早间一场雨,已将午门外的斩台下的血洗净了。

京城里似乎忘记了掌印大太监被问斩的事情,只剩下节庆的忙碌。

下元节。

不比上元节天官赐福、花灯满街的热闹,中元节地官赦罪、平和肃穆的安详,下元节水官解厄,人们更加忙碌而虔诚地祈祷着厄运离开。

五爷抱了暮哥儿在怀里。

暮哥儿因为娘亲两日都不理他了,就算张着小手到娘亲脸前,娘亲都像他的木头人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小人儿委屈坏了,贴在爹爹胸口,咿呀着,仿佛跟爹爹说娘亲变成木头人了,请爹爹快快想办法。

五爷瞧着小儿,和小儿的娘亲,带着母子二人上了街。

五爷一边抱着孩子,一边牵着俞姝的手。

一家三口都穿着寻常衣裳,同街上的百姓人家,没有任何区别。

“去附近的道观转转吧。”

道观里有道士画解厄符,人多极了,但也要更加热闹一些。

五爷问了俞姝,她点了点头。

在道庙里祈福的什么人都有。

俞姝险些被几个书生撞上,书生跟她道歉,又转头和同伴说话。

“明岁春闱,我觉得我能中。”

“呀,这么胸有成竹?”

书生说是,嘿嘿笑起来,“方才抽了个上上签!”

他说要是能中了春闱,他也算终于将十年寒窗苦读熬出了头。

“我也不求旁的,能外放做个知县知府便是极好,做实事,为百姓谋福祉,是咱们读书人心中所愿!眼下战火未平,战乱之地百废待兴,就等着咱们去安抚百姓,为他们重建家园!”

几个书生都道是,纷纷说着自己的抱负。

俞姝恍惚听了几句,进入殿内上香的时候,等在了几个妇人后面。

这几个妇人都是行伍人家的妇人,自己的丈夫儿子兄弟都在军中效力。

她们手中阔绰一些,上了重香,还捐了大笔的香油钱。

其中一个老妇人道,“不论旁的,只求我儿我孙都能平平安安,早日平息战乱,早日凯旋而归。”

俞姝在她们之后也上了香。

她看着前面的妇人们的重香,像是被香熏到了眼睛。

酸疼。

暮哥儿就没见过这么多人,眼睛咕噜噜转着看人,不一会就把自己看累了,窝在五爷怀里睡着了。

五爷低头亲了亲儿子,又问身边的女子。

“阿姝祈了什么福?”

俞姝没回答,看着络绎不绝前来祈福上香的人,她不知道自己该祈什么福?

祈祷她哥哥的造反顺利,将这朝廷踏平吗?

若是神明应了她的愿望,又怎么完成这千千万万其他百姓的愿望?

他们不想要反贼作乱,他们只想要安详和平。

俞姝不愿再在这里停留下去,离开了。

但甫一回到家中,五爷这边得了虞城来的消息。

穆行州来报,“五爷,俞厉被赵勉派人刺杀,虽无性命之忧,但被砍伤了腿。”

俞姝没有得到哥哥的消息,可见哥哥根本不想告诉她。

她听到五爷这边的信,忽然心跳砰砰。

“真没有性命之忧?”

五爷看了她一眼让她不要急。

穆行州说确实没有。

“伤势不是很严重,刺杀的人已被解决。只不过赵勉这厮,不敢同俞军正面对抗,便用这些邪门歪道。有道是,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那赵勉让人来回刺杀虞城王十数次,终于被得逞了一回。幸好没出大事。”

人没事,五爷拍了拍俞姝。

“别担心了。”

可俞姝却在这时,低声问了一句话。

“是不是,我把哥哥架在火上烤了?”

以他的性子,他可能不会想做什么反王,如果他不是反王,自然也不会有人日日夜夜地盯着他。

赵勉盯着他,朝廷盯着他,戎奴也盯着他。

若是那一天哥哥造反未成,却战死沙场呢?

俞姝从前,一直都以为他们是走投无路了,才被迫造反的。

现在呢?

俞姝再次站在了庭院里,仰头看向高阔的秋日天空,眩晕起来。

五爷担忧地陪在她身边。

暮哥儿不知怎么哭了起来,奶娘哄不好他了,只能抱过来寻爹娘。

穆行州不知何时走了,庭院里,只剩下男人抱着儿子轻轻拍着哄着。

秋风吹来清凉,吹得廊下缠绕的青藤簌簌作响。

俞姝看向廊下的男人和孩子,那父子二人竟然都朝她看了过来。

俞姝心头一疼,眼眶滚烫发酸。

她走上了前去。

五爷刚要问她怎么了,她哑声开了口。

“五爷,如果俞军同意招安,朝廷能妥善安置他们吗?”

五爷在这一瞬,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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