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到了出事地。
他们老远就看见前头围着一圈人。
厉坤的心往下沉,沉得没了底。
林德迅速滑下车窗,探出头,义正言辞地大嚷:“干嘛?干嘛?!”
有人回头,从缝隙里,隐约可见白色的车身。
近了,便看得更实在,林德也是吃惊:“追尾?”
白色奥迪追尾了一辆大众,对着那车的车尾重重一撅,撞得挺严重。
林德还没把车停稳,厉坤便推门跳了下去。
他推开人群,一眼就看见了迎晨。
迎晨站在那里,被大众车的司机围着埋怨、斥责。她一脸平静,难掩倦色,听着,受着,也不回嘴。
厉坤跑过去,直接把她挡在了身后。
这速度快的,众人皆是始料未及。
“你放心,该负责的该赔的,我们一样不会少。”厉坤好言解释,客客气气的态度。
大众司机也不好再发作,只郁闷道:“真倒霉,好好开个车就给撞了,这么宽的路,就不能看着点吗?”
厉坤耐心着:“对不住了,我媳妇儿才考驾照没多久,手生。”
“那你们家里人也给提个醒啊。真是的。”
“是是是,下回注意。”
林德他们走过来,帮着接话,你一句我一句的,陪大众车的司机聊天。
厉坤这才转过身,看着迎晨安然无恙,一颗心才彻底着了地。
迎晨笑了笑,“你来了啊。”
厉坤伸手抱住她,鼻尖埋她头发间,用力呼吸。
“小晨儿,受累了。”
有了依靠,迎晨也不逞强了,把大半儿的重量交给他,委委屈屈地嗯了声。然后小声道:
“我找到你父亲的时候,他被一群人架着,哄着,说这是他们家的老人,要带走。我跟他们理论不清,说要报警,那群人便开始动手动脚。”
迎晨手冷,自然而然地塞进了厉坤的裤袋里,暖和感顺延而上。
她又继续,“我把你爸爸送上了出租车,趁情势还能控制,我也上了自己的车。结果他们堵我,不让我走。”
幸亏这条路不算偏僻,车流量虽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迎晨从后视镜里瞥见后方有车驶来,她便眼疾手快,方向盘打到死,时间掐得刚刚好,一招击中,来了个人工追尾。
有了事故,就来了热闹,热闹一起,人便多起来。
迎晨知道自己一个女人,真要有个什么,便只有挨欺负的份儿。
破财消灾,老话自有道理。
简单解释一通后,厉坤只剩愧疚与心疼。他一下一下抚摸迎晨的背,不断重复:“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对了,你爸爸没事儿吧?”迎晨抬起头,向他确认。
“他好。就是急着了,说你在这,没回来。”
迎晨宽心一笑,“没事就好。”
厉坤让迎晨上车休息避风,交警队和保险公司到得很快,厉坤帮着处理完后,他还单独给了大众车司机两千块钱。
“对不住了哥们儿,您别介意,给您添麻烦了。”
他态度大气,出手亦大方,对方尚算满意,这事儿解决得圆满顺利。
厉坤吆喝林德:“叫他们都上车吧,今儿个多谢了,请你们吃宵夜。”
一战友道:“甭请了,兄弟几个不讲究这个。”
另一人接话:“厉哥,带嫂子回去吧,外面待了这么久,累得够呛。”
林德的手趴着车窗,让厉坤放心:“我帮晨姐把车开走,待会再带他们去老周面馆吃牛肉面,哥你先回,家里都等着你呢。”
厉坤也不客气,“成。”
很快,车往回开。
迎晨头枕着靠垫,还是有所顾忌,半道商量着:“要不你……”
“我不。”话还没说囫囵,厉坤便直接打断。“你跟我上去。”
迎晨直了直坐姿,还欲开口。
厉坤态度多了分严肃:“我说了,别人的意见,跟我没半点关系。”
静了几秒,迎晨没忍住,笑了起来。
“是不是有点反过来了?”她没头没脑,突然问。
“以前,咱俩对这事儿都避而不谈。就像一个雷区,往前走一步,就得爆炸。”迎晨弯着嘴:“每次说起这些,我们都会闹得不愉快。”
或生闷气,或各有心思,拗在心里,谁都做不到坦诚相见。
虽然是这么个事实道理,但如此直白地亮出来,厉坤一时也不知如何接应。
迎晨的手,突然覆盖上他的手背。
指头尖是凉的,温柔地挠了挠,似是感谢和懂得。
厉坤条件反射般,反握住,紧紧的。
到了后,迎晨还是没有上楼,一句:“我累了。”
厉坤便不再勉强,“好,那你在车里等我十分钟。”
他上楼打了个招呼,厉明远正坐在卧室里,看着戏曲频道津津有味,老人佝偻着背,时不时地乐呵咧嘴,神情模样跟孩童似的。
返老还童,不知人间愁苦。
厉坤站在门口,就这么看着父亲,久久未出声。
最后还是厉明远发现了他,回过头,见着人,便嗯嗯啊啊地张嘴说话,“小,小晨,人,人呢?”
厉坤大步走去,半蹲在地上,拍拍他的手,“爸爸,小晨找到了,您放心。”
厉明远懵懂着直点头,“哦,哦。好。”
“您听戏吧,以后别乱走,行吗?”
厉明远嘿嘿愣笑。
厉坤只留了五分钟,走时,和一直等在客厅里的厉敏云,没说一句话。
他下楼,迎晨在车里睡着了。
她脸很白,今天看起来没点儿血色,唇瓣紧抿,头靠着玻璃也能睡得这样沉,看来是真累了。
厉坤放轻动作,拿外套给她盖上。
迎晨睁眼,他立刻嘘声,轻轻道:“没事儿,是我。你睡吧,到了叫你。”
人两眼一阖,唔了声,昏昏沉沉的听了话。
这一路,厉坤开得慢而稳,偶尔伸过手,给她提了提滑落的外套。
到万科城,已近晚十一点。
迎晨进了家,便去洗澡。厉坤拦下她:“你去吧,衣服我给你送进来。”
浴室花洒水声淅沥。
迎晨把水调热了些,冲着小腹才略感舒服。
这个澡洗得久了点,厉坤不放心地敲了一次门,怕她昏倒在里头。
迎晨收拾干净,出来先吹头发,想着吹干之后再去清洗换下来的裤子。
十几分钟后,她走去浴室,却怔住。
明亮方正的浴室里,还有洗澡后的热气未散干净,给空气笼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厉坤便蹲在那,微微弯着腰,头低埋,手腕搓动着。
迎晨快步上前,“不用你洗。”
厉坤偏头,“别动,去待着。”
盆里,白泡沫一圈圈的,他在给她洗脏了的裤子。
迎晨痛经的毛病好多年,以前便一直在吃中药调理。今天帮着找了一天人,里里外外地跑,肚子疼,又是最多的一天,整个人难受得不行。
虽说两人亲密,但这事儿也尴尬,迎晨红着脸,小声说:“我来吧。”
“听不听我话了?”厉坤这回头也没抬,“去休息。”
迎晨静静站了几秒,眸子垂下,抿唇笑了起来。
厉坤做事儿认真细心,水给换了三盆,洗得干干净净。最后,还用事先烧好的开水,把迎晨的贴身衣裤都给烫了一遍杀菌消毒。
迎晨笑他,“你还挺精致的呀。”
厉坤:“我一糙老爷们要这么精致干吗。还不为了你,女人又不比男人。”
这语气,理所当然。
等待的间隙,迎晨从后头,轻轻环上他的腰,脸蛋枕着他的背,软着声儿说:“抱一抱。”
厉坤腰身微颤,是在笑。他说:“这哪叫抱。”
然后,他转身,面对面,直接把人给搂进了怀里。
“学着点,这才叫拥抱。”
———
第二天,两人一起出门,一个回总队,一个去上班。
分别时,厉坤告诉她:“忙完这两天,我就好好陪你。”
迎晨猫咪黏人,抱着他的手臂佯装埋怨:“哎呀,你真忙,我都想去租个男朋友了,他工作日陪我,你周末陪我。”
厉坤揉揉她脑瓜,“瞎说什么呢。”
迎晨努努嘴。
厉坤忽地凑近,浓密的眼睫根根分明,在她耳朵边说:“周五晚上,你来我家?一个星期,身上也该好了吧?”
迎晨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脸顿时臊得浮红。
厉坤坏着,这回,唇故意贴上她耳垂,一说话,皮肤相碰,酥酥麻麻撩得她心晃。
迎晨听了半句,咬着唇,脸更红了。
“你能不能有个正形儿啊?”她嘟囔:“三十岁的人了。”
厉坤挑眉:“三十岁怎么了,你不还是我的人么。”
迎晨掌心软软的,推开他的脸,“骚话连篇,我走了啊。”
看着她进了大厦,厉坤才笑着发车离开。
———
一上午,公司连着开了两个会议,迎晨虽受邀与会,但许伟城似是故意,全程没让她发言。在座都是审时度势的人,静观其变,谁也不草率站队。
散会后,八卦就在办公室给传开了。
“听说了没,今天开会,迎部长被许董给冷落了。一句话都不让她说。”
“他俩关系以前不是挺好的么?”
“还不是因为迎部长对矿难事故的内部处理结果不满意,上回拍了许董的桌子。”
“说真的,那结果真有点儿护短。我要是晨姐,我也生气。”
同事左右环顾,确认没人后,才压低声音小声道:
“咱们集团都在传,晨姐原本是调不回总部的,但当时的唐总说,要他回来任职可以,条件是,必须让晨姐也平调回来。”
“现在唐总走了,晨姐没了靠山,能不受人排挤么。”
“不会吧,我看许董以前也挺器重她的呀。”
“那还不是看在唐总的面子。”
“唐总什么来头?”
“家族企业的大公子吧,家里好有钱的。”
这段日子工作暂遇不顺,好在迎晨心态尚算不错,几番调节也稳了下来。她想起刚入公司时,唐其琛教给她的十字箴言:
做好分内事,少听闲人语。
时间轮回,倒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
迎晨自个儿找乐子,低头笑了笑,继续处理工作。
周三这天,她下班后去看了一趟厉明远。
迎晨知分寸,下午就打过电话给徐阿姨,得知厉敏云与李歆苑晚上有事儿出门,可以避开。所以她才选在这个时候过去。
徐阿姨估摸着她也不会久待,所以简单下了两碗卤肉面,还给她煎了个黄灿灿的鸡蛋盖在上头。
说来也奇怪,厉明远这个病,连儿子都不太认得,偏偏对迎晨还算上心。她一来,老爷子眼儿发亮,笑得乐乎乎,指着电视机示意迎晨来看。
戏曲频道,里头男生女相,甩着水袖,摆着身段,胡琴铜锣齐奏,精气神倍足。
迎晨大方捧场,边把包放下,边说:“呀,唱的是《青园春记》,对吗?”
厉明远神如孩童,不懂应答,但脸上的笑在明显加深。
迎晨挑眉,左脚忽地往后一勾,膝盖微屈,模仿水袖飞的动作,兰花指软软一翘,竟是跟着里头的曲调节奏哼唱了起来。
小时候在孟泽家玩,孟父也爱听戏,常教他们两手,迎晨也算耳濡目染,有点儿意思。
这投其所好又开朗大方的举动,哄得厉明远眉开眼笑。老人家像个小孩儿一样,还真心实意地鼓起了掌。
徐阿姨站在门口,笑容亦深,颇为安慰。
半只曲唱罢。
迎晨挠挠鼻尖,不好意思道:“我就会这几句。”
徐阿姨朗声乐呵,厉明远也跟着愉悦。老中青三代,共处一室气氛融融。
“来,老爷子,小迎,先吃面条吧。”徐阿姨招呼。
三个人围坐餐桌前,迎晨把碗里的卤肉夹了一大半给厉明远。
“叔叔您多吃点。”
厉明远眨眨眼,筷子指了指。
“对,吃肉肉。”迎晨哄着:“这样才会长高高。”
厉明远拿起筷子,吃得飞快,像个受了表扬的学生一样。
吃得差不多了,迎晨放下碗筷,对徐阿姨轻声:“阿姨,您来一下。”
二人走到窗边,徐阿姨不明所以:“小迎,什么事啊?”
迎晨从包里拿了五千块钱,塞到她手里。
“哎呦哎呦,这我不能拿。”徐阿姨忙不迭地推辞。
“您拿着,我买东西不方便,会让厉坤姑姑看出来的。”迎晨堵着她的手,不许她还回。“而且这个钱,您别让他们知道。”
“这……”徐阿姨欲言又止。
迎晨很坦诚,继续说:“他姑姑是什么样的人,阿姨您应该清楚。钱到她手里,就吐不出个全数了。”
徐阿姨静默片刻,亦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据我所知,小厉这些年,没少给钱呐。”
厉明远在位时,厉家也只能说还算不错。但到底不像孟泽迎晨,有本事的亲戚多,又什么行业都有,带动了整个家族的旺盛。
厉坤经济充裕,但也不是取之不尽。
这个理儿,迎晨怎会不明白。
“钱您拿着,万一有个什么,也能应应急。”
徐阿姨也是个磊落直爽的人,话到这个份上,她点了点头,答应:“好,明天我去办个卡,单独存着,消费一笔都会有短信,我就截个图发给你。”
迎晨也爽快,“行。”她打趣:“阿姨您真与时俱进,还会截图。”
徐阿姨接受赞美,“那可不,我也会玩漂流瓶呢。”
一老一少对视一笑,轻松极了。
但这和谐气氛没保持太久,门口传来钥匙开锁的声响,还伴着隐约的对话。
“烦死了,说好的免费购物大巴车,那些人给打枪一样,座位全给占了。害我白下去等了。”
“妈,我早说让你别去了,一颗大白菜能便宜多少钱啊,非得跑那么远。”
门开,厉敏云与李歆苑双双踏进玄关。
这下巧了,来了个正面遭遇。
厉敏云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后,不耐质问:“你来干什么?”
迎晨不语,徐阿姨往前一步,拦在二人中间,笑脸打圆场:“厉大姐回来了,吃过了吗?”
厉敏云心烦着冲迎晨道:“还嫌害得咱家不够惨是吧?”
仗着在自家地盘,她音量颇足。这一嗓嚷的,连餐桌上还在吃面的厉明远,都受了吓,拿着筷子颤颤抖抖,一脸懵懂。
迎晨起先还想着忍,但这一下,忍不住了。
她皱眉,平声提醒:“能不能好好说话?让老爷子安安静静地把面条吃完。”
“嘿?你还使唤起我来了是吧?”厉敏云抡衣袖的动作阵仗十足,“你要搞清楚,这是我家!”
“是你家,你也得先让老爷子好好吃完这顿饭。”迎晨依旧平静。
厉敏云被噎得不行,“你,你不要太嚣张。”
“我嚣张怎么了?”迎晨不怕事,向前一步逼近她,“我今天就这态度,怎么,这就受不了了?那你们前几天,把厉叔叔弄丢,怎么就没考虑过,厉坤他受不受得了?”
厉敏云:“这是我们厉家的事,你管得着吗?”
“管啊,我当然管得着。”迎晨不怒反笑,愈发从容冷静:“厉坤是我男人,你说我能不能管?”
厉敏云没料到她说话如此直接,半天憋出一句:“简直恬不知耻。”
“还行吧,要比这个,那我还是比不过您。”迎晨笑了笑,先是对着她身边的李歆苑抬了抬下巴,“女儿呢,伸手要白食,能从表哥身上榨一分是一分。”
“手机是他买的吧,电脑也有他的份儿吧,平时的生活费就不提了,两百三百,记也记不过来。”
接着,迎晨又冲厉敏云眨了眨眼,“您吧,就更厉害了,厉坤给他爸的生活费,给徐阿姨的工资,还有出差时,没少留应急的钱,您该贪的都贪了,该退的,一个子儿都没退——怎么,厉坤不问您要,您就假装失忆啊?”
迎晨性子里藏了团火,真要跟谁较劲,这冷刀子划人的方式,真挺有杀伤力。几句话,已让厉敏云和李歆苑脸色如泥了。
“你,你少在这造谣,我每一笔开销都是有账的!”厉敏云强撑镇定,理直气壮。
“行啊,账本拿来我瞧瞧。”迎晨笑着伸手,掌心向上,勾了勾手指。
厉敏云举眉扬目,呵斥回去:“你有什么资看?”
“他是我男人,你说我有没有资。”迎晨又向前一步,“这话听不懂吗?需要我给你解释吗?”
她眉眼之间的平静收敛,锋芒开始放闸。
“我十八岁追他,追得整个军区大院惊天动地。有件事希望您明白,我迎晨喜欢的男人,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我想要,就一定要的到!”
“别拿你们是一家人说事。”迎晨早早把厉敏云的说辞堵死,直视她,一字一句道:“厉坤的钱,全是拿命换的,你以为容易啊?你以为你倚老卖老,仗着个姑妈身份,就能对他为所欲为?——你要真疼他,真把他当家人,就根本不会像只吸血鬼一样。”
迎晨语速渐快,句句往人心窝里刺:
“你不是一直觉得我是坏女人吗?行啊,我干脆就把坏人做到底。今天我话就撂在这,你,还有你——”
她手指挪向李歆苑,“以后再贪厉坤的钱,不把他的钱当钱——信不信我就有这本事,让他不认你这个姑妈!”
厉敏云气得脸发抖,偏偏半句反驳也说不出口。
迎晨杏眼藏刃,发起狠来,像是红尘软刀,刀刀见血。
“别拿这个男人的温情和慈悲,当你们贪心邪念的工具。”
最后一句话,迎晨声音轻了,
“你们不疼他,我来疼。”
一支烟的时间,语毕。
迎晨拿起包,外套搁在手腕上,冷静的转过身。
再抬头时,她愣住,所有人都愣住。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
半边门缝敞开着,像是一道明晃晃的伤口。
厉坤站在那,沉如水的目光里,波澜隐隐乍现,眼含泪光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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