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悦回到周家,周兴一脸兴奋地接着,对她的态度几近谄媚,脸笑得像朵大波斯菊:“贤侄回来了?饿了没?是先摆晚饭还是……”
容悦含笑告罪:“有劳伯父惦记,且容小侄先回去梳洗一下。”
周兴忙道:“好好,那老夫就去厅上等着贤侄了,祁公子也在呢。”
说话间,祁渝已经从客厅里踱了出来,上下打量着她说:“听说你出门会客,看样子是累着了?”
“确实有点”,容悦看见他,越发不想往饭厅里凑了,朝他拱拱手道:“祁兄,愚弟下次再作陪,今儿就失礼了。周伯父,如果不麻烦的话,让程大嫂给我下碗面,我就不去饭厅了,你们慢用吧。”
说罢,也不管祁渝有什么反应,弯腰揖了一礼,后退几步,然后转身走掉了。
她实在烦了跟这些来历不明、意图不明的人打交道,尤其与庾琛重逢后,她更是有种游离于现实之外的超脱感,不管祁渝跟楚溟国皇室中人有什么关系,她都没兴趣知道。
祁渝倒是没有纠缠,周兴却在饭后拿着水烟袋蹭过来,一副担心容悦身体状况的样子,言语中满是关切:“贤侄要是真不舒服,可得早点说,鹤先生不在,镇上还有位秦大夫也不错,要不要请他过来瞧瞧?”
容悦摇头拒绝:“不用了,只是有点累而已,多谢伯父。”
“没病就好”,周兴抽了两口水烟,貌似无意地谈起:“阿来说,今早来接贤侄的并非空车……”
容悦知道他肯定就想打听这个,连突然变得殷勤的态度,也不外是为了车里的贵人,既然人家已经看见了,她也不必藏着掖着,故而爽快承认:“是的,庾二公子就在里面。”
周兴惊喜地睁大眼,同时又有些懊悔:“二少亲自来了?可惜在下不知。”
称庾琛为“二少”而非“公子”,自称则由平日的“老夫”改成了“在下”。容悦之前的猜测果然没错,周家并非只是渔村大户那么简单,而是某一势力的据点,想不到却是庾家的臣属,甚至下仆。
容悦随口解释:“小侄也觉得突然,没想到二少会在,二少没有下车的意思,小侄也不敢多言。”
“那是,那是”,周兴一径陪笑,然后郑重道歉:“老夫之前真是失礼,竟不知贤侄和二少是旧识,贤侄怎么不早说呢?若老夫早知道贤侄是二少的朋友,定会以上宾之礼相待。”
“伯父待小子若子侄,上宾如何能及?”见周兴眼中尽是探究之色,容悦好心为他去惑:“其实,真与二少相识的乃是家师,而非小侄,不过旧年二少拜访家师时,刚好小子侍奉在侧,二少记性好,昨天偶然在巷尾相遇,一眼就认出来了。”
周兴追问:“那二少可有邀请贤侄去庾府?”
容悦告诉他:“二少过几天就要出海,他打算带我同行,才几天的功夫,我不想再搬来搬去,只好继续在伯父家叨扰。”
“老夫举家之幸!”周兴客气完,又忍不住打探:“二少说他过几天就要出海吗?可他昨天才从海上回来呀。”
“二少是这么说的,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容悦记得上次他们在一起议事时,曾说过要用三少换二少回来,现在听说庾琛又要出海,才会觉得惊讶吧。
周兴虽然满肚子疑问,可如今容悦跟庾琛扯上了关系,已经不是他开罪得起的人,心里带了三分畏惧,不敢盘根问底,陪着笑准备告辞,容悦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向他问道:“伯父与那祁公子,好像是新相识吧?”
周兴回答说:“是的,上次家里被盗后,老夫去府衙报案,拜会梁知府时,听他提及祁公子暂住本镇,这才登门拜访,略尽地主之谊。”
容悦微微一笑:“后来祁公子来得很是频繁,看来与伯父颇为投契。”
周兴却道:“说起这个,老夫也觉得奇怪,老夫不过乡野之人,文不成,武不就的,有何德何能让贵家公子看重?”又瞅了容悦一眼,小心翼翼地说:“也许是老夫多心,总觉得祁公子名义上拜访老夫,实际上却是为贤侄而来,莫非祁公子也认得贤侄的师尊?抑或有别的理由?”
“这个就不清楚了”,容悦讪笑,她确实有几个师傅,却并没有拿来做幌子的那位“师尊”。
周兴察言观色地问:“贤侄似乎不欲接纳这位祁公子,不然今天午饭时也不会走避了。”
容悦想了想,抱拳道:“小侄斗胆,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兴忙表示:“贤侄但说无妨。”
容悦小声道:“不瞒伯父,小侄随家师四处游历时,曾在云都住过一段日子,也进过皇宫,也见过一些达官贵人,这位祁公子的长相,与当今一位皇子颇有几分相似。”说到这里,越发压低嗓音:“伯父想必也听到过一些传闻,当今几位皇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互相之间争夺得也很厉害,而二少的妹婿,恰是三皇子,这位祁公子,却长得像七皇子。他突然出现在太子镇,又如此频繁地造访周家,会不会有什么企图?伯父您自己也说,您不过是乡野之人,他一贵胄公子,为何折节下交?”
周兴脸色大变,站起来深深一揖道:“若非贤侄相告,老夫还蒙在鼓里,贤侄之恩,老夫无以为报。”
容悦忙扶住他:“小侄蒙伯父收留照应,还没向您谢恩呢,何况这些话也只是揣度之词,并没有什么实际的证据,还望伯父勿要怪罪小侄多嘴。”
“怎么会?贤侄一语惊醒梦中人,老夫避居乡野,对朝廷那些你争我夺的事孤陋寡闻,多亏有贤侄提醒,不然有一日铸成大错,悔之晚矣。”又一副低头问计状:“那,要是他以后再来,又该如何应对?”
容悦看他那恭谨的样子,莫不是以为,这些话都是庾二少交代自己说的?也懒得再说明,只道:“他来了,伯父尽管照常接待就是,主雅客来勤,他又是本府父母官大人的令亲,难道能叉出去?自然是好言好语相陪,好茶好饭款待,只涉及到敏感问题时,警觉点就行了。”
周兴连连点头:“贤侄言之有理。”
两人好像越聊越投机,越说越融洽,等周兴心满意足吹着水烟走了,容悦关上门,一头栽倒在床上,用手指按着自己的眉心,苦着脸想,接下来这两天,她别想安宁了,庾琛一出现,各方势力都会惊动。
不用说,现在外面肯定有很多人等着见她了,而她最担心的,却是自己家里那一摊。庾琛的提议固然叫她心动,可也明白,随之而来的,是一系列的麻烦。很多事必须重新打算,原有的计划、安排,乃至她整个人生规划,都会因此而改变。
首先,要不要接萧夫人出来?
如果她真打算跟庾琛走,对穆远而言,不亚于背叛,即使有庾琛给予的巨大利益做牵制,穆远为了大局,也许暂时不会为难他们,可以后呢?万一他趁人不备把萧夫人偷偷转走,等利用完庾琛,再以萧夫人的性命威胁她回去,到时她要怎么办?
然则,真要把萧夫人从逸居山庄接到这遥远的东海边,容府那边又怎么办?难道就此把有关景国的一切统统舍弃,让容徽一家逍遥法外?她本人是没什么意见啦,她又不是真正的容悦,景国的一切原就与她无关,可萧夫人不见得能舍啊?不,是肯定不能舍!她还心心念念要报杀夫之仇,然后立外孙为嗣子,继承亡夫的爵位和香火呢。
还有暗部那帮人,虽说尊她为主,可涉及到弃国舍家的大事,他们肯定会站在萧夫人那边。他们是老侯爷容昶建立的地下组织,他们的忠心也只属于容昶或他的继承人,如果她放弃容家,也就等于放弃了他们,他们肯不肯继续跟她还是小事,怕就怕,到时候,他们会反过来成为她离开的最大阻力。
其次,是穆远的问题。她前几天才答应了穆远好些话,什么培养感情那,什么回去拜堂成亲那,一转眼,就全盘否认,甚至想彻底摆脱容侧妃的身份,这叫穆远如何接受?他的性子又麻烦,狠起来六亲不认,软硬不吃,总之,这是个比说服萧夫人更艰巨的任务。
如果她光棍一点,她可以直接扔掉这一切,不声不响地跟着庾琛出海,海上世界无边无际,这些人即使恨得牙痒痒,又能拿他们怎样?等他们找到合适的小岛,从此隐居世外,再不跟这些人打交道,连后遗症都不会有。
可她做不到这样绝情,就算要走,也要把该交代的交代清楚,该做的事做完。
容悦闭上眼睛,抚着胸口安慰自己:不急,不急,慢慢来,一件件去做,一件件去完成,总有彻底了却前缘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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