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晋王府途中,婷而回味着早前一番见闻,虽然也觉得大快人心,但多少兼存疑虑,便向十一娘请教“今日甄夫人大获全胜,根本不需咱们从旁助拳,有何必要向十一妹示好”
“并非大获全胜,顶多只算小胜一局。”十一娘莞尔“陈氏今日是太过轻敌了,被甄夫人与十九叔祖母打了个措手不及,但要论胜果,其实还不仅仅咱们在场目睹。”
婷而想了一歇,方才颔首“从前族长也甚信任陈郡君,方才许她代掌内务,可经今日一事明知王妃在场,陈郡君却挑唆着诸位族妇登门闹扰,将家丑曝于人前,只为与甄夫人争夺威信,族长必然也会对陈郡君心生不满,今后只怕不会再信任不疑了。”
十一娘表示赞同“这才是甄夫人高妙之处,她没有诋毁陈氏一句,却让柳公洞悉陈氏私欲。”
“所以我才想不明白,甄夫人既然胸有成竹,为何还要争取十一妹这外援”
“因为族中地位,有时也不全看是否宗妇,打个比方说,便是一国皇后,是否能够真正母仪天下,并不确定,又说皇后嫡子,依据礼律定为储君,可古往今来,多少庶子登及九五对于大族而言,族长之位虽然一般不会动摇,但也发生过宗子非族长嫡子继承之事,并且还不鲜见。”
事实上一族宗长,由嫡长子继承并非出于律法规定,只决大多数大族都主动依从嫡长子继承族权而已,不过也不乏例外,比如当年陆离的曾祖父,就曾告诫薛子瞻,主张让陆离将来继任族长之位。
“甄夫人长子柳青厥虽是名正言顺宗子,然而陈氏长子柳青城仕途却更加顺遂,青字一辈中,青城眼下比青厥更有威望,甄夫人本身应当不是贪好权利者,她之所以与陈氏争强,无非是为了儿子,是以甄夫人虽然并不将陈氏放在眼里,但她必定会戒备柳青城,这才是她争取晋王府为外援之根本原因。”
也就是说,甄夫人要掌管族务,的确不需外援,但她的愿望决非这样简单。
十一娘又再说道“再者,甄夫人想要力压陈氏也并不容易,陈氏这回失利,只能让甄夫人再掌内务,但陈氏经营多年,并不会这么容易便一败涂地,再说她还有柳青城这么一位长子,太原柳族人中,只要寄望仕政者,都会对陈氏示诚,甄夫人纵然为宗妇,但许多事情,别说不由她说一不二,便是柳公,怕也没有这样威望。”
“难道甄夫人之意,是要对付柳青城”
“对付或许有些言过其实,但施以打压应当便是甄夫人意愿。”十一娘这时的态度却甚暧昧“看看吧,要是柳青城还有几分远见,不至于对陈氏言听计从,阻碍新政实施,那么说明他并不打算染指族长之位,甄夫人当然也不会对他施以打压,咱们更加不用为这恶人,但要是柳青城决意投靠毛维”
晋王妃微笑,那么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纵然柳青城也许并没有为非作歹的实际行为,十一娘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只要投身权利倾轧,那么便没有无辜可言,既然心怀贪欲并为实现贪欲有所行动,,便要做好遭受打击的准备,一切太后党皆为仇敌,十一娘的妇人之仁可格外有限。
至于太原柳族长柳仁是否将柳青城看作家族寄望,压根不在十一娘考虑范围,赫赫太原柳,绝非只有柳青城一个才华出众的子侄,她也相信柳仁做为族长,至少还能做出基本的利害权衡。
当归玉管居,江怀几乎立即禀报,称白鱼有要事知会王妃。
白鱼从前算是贺湛的武师,此时名义上虽然是十一娘的仆从,然而十一娘对他也历来敬重,将一切探察要务全权委托白鱼,自然也包括了与京都的书信来往,白鱼可谓十一娘第一心腹,地位堪比江迂之于贺烨,江怀虽然也算十一娘手下,但却是贺烨安排,有一些事,十一娘对他尚还有所隐瞒,因此每当白鱼禀话,并不会与江怀直说,都是十一娘亲自诏见。
贺烨也的确算是个优质主公,对于十一娘的有所保留听之任之。
故而十一娘与白鱼的密谈根本不需任何顾忌,但这回白鱼禀知之事却并没有必要隐瞒晋王,原来是离京之后,贺湛的首封书信终于递至晋阳。
十一娘干脆交予贺烨,当然,贺烨完全没有看懂。
因为这封书信是以密语书成。
“王妃这是何意”晋王殿下弹了弹手中的信纸,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贺十四叙述家常这些话,王妃没必要如实上告吧难道王妃也相信艾绿丫头对本王之诋毁,以为本王小肚鸡肠”
“疏忽了,疏忽了。”十一娘连连自责“本是想向殿下说明隐情,顺手便将书信递予了殿下。”
贺烨
“这么说来,王妃竟然早知你与十四郎之间密语,我并不谙知”
十一娘
敏锐如她,竟然也会发生这等失误,真不知该责自己大意,还是应怨晋王殿下太过机智
“算了,我对王妃也并非毫无隐瞒,王妃倒也不用事事告知。”贺烨立马展示自己的宽容大度,不再追究这事“京中有何变故”
“倒也不算什么变故,只不过今年新岁,照常有诸多外邦使臣参加朝仪,早年因谢莹上谏,广设工窑,烧制之瓷器、琉璃甚至织绸绣缎引得诸使臣争相抢购,内库因为这笔意外之财丰盈不少,于是徐修能上谏,主张不仅京都,当在各地广设工窑,却不许地方私售,制成全数上贡,如此,便更能增加内库收益。”十一娘说道贺湛告知之事。
“徐修能”贺烨蹙眉“他才被算计了一番,没想到这么迅速便重振旗鼓,倘若太后真因此谏大获财利,徐修能便有了翻身之机。”
说着说着,晋王殿下便大为火光,倒不是怪罪十一娘当初没有斩草除根,而是极度反感徐修能这一谏策“广设工窑,必然会征召大量工匠,还是颁令地方州县哪里有这多工匠,到头来必定会增重百姓徭役这岂不是放纵甚至默许地方官员将农户没为工匠这一谏策,必然会导致土地兼并越发恶化,说是不许官窑私售,那些贪得无厌刺史、县令可会依令而行必然变相压榨工匠,以牟取私利”
“太后已然允谏,并授徐修能主管此事。”十一娘沉声说道。
“岂有此理”贺烨大怒。
但他明白这时自己鞭长莫及,太原府治政诸事,再兼反击潘辽联军已然让他难以分心旁顾,他没有能力再阻止这一恶政实施。
虽然京中尚有贺湛甚至柳信宜等人留守,然而徐修能这谏策,却是准确切中了太后敛财的欲望,莫说贺湛等人无能为力,即便十一娘与陆离这时人在京中,也没有办法说服太后放弃这一大利于她的建议。
贺淇已除,蜀王消沉,天子尚小,潘辽联军一时半刻还攻不进晋朔,太后独掌政权的愿望达成,她没有必要再重视民意,更何况此政虽为劣弊,却无伤豪贵利益,不会引发物议沸腾,表面上甚至有利于君国财政,平民百姓是否更遭苦难,从来不在太后的考虑范围。
这一日,虽然甄夫人小胜一局,陈郡君暂时告负,但晋王府的气氛却并不轻松愉快,贺烨与十一娘都没有谈笑的心情,两人沉默一阵,到底还是十一娘提出一件事来,暂时让贺烨分心旁顾。
“晋阳陈既然已经确定为毛维党,陈伏骥这个文州刺史,便不能放过,殿下应当安排探人,察实他过往劣迹,只要有贪昧之行,便是触犯太后底限,只要除了这位,晋阳陈便会一蹶不振,虽说不能伤及毛维根本,对于震慑太原豪贵却不无用处。”
王妃这话,显然笃断了陈伏骥必有贪昧之行,就算没有,也要制造他有这罪行。
太后不在意官员是否仗势欺民,但这位已经被空虚的内库折磨得寝食难安,必然不会容忍官员贪昧“国财”,陈伏骥妄图攀附毛维争取青云之图,十一娘便要让他壮志未酬身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