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县长伸手一指车后座上堆成小山的密封牛皮纸袋，哈哈一笑。
孙建平一跺脚！
早知如此……
我扯这个干啥！
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活嘛！
一千五百多份试卷，自然也不能全靠他，县委里的几个“才子”也被李县长叫过来，辅助孙建平评分。
不得不承认，高手是有的，李福岗大队小学的一个姓吴的老师就把全套试卷一百五十道题都做完了，而且几乎都做对了，只是在作文上稍稍扣了点分。
孙建平把试卷又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暗赞一声人才啊！
想要为人师，首先自己的水平要过关！
一帮臭棋篓子，还想教出无双国士？
做梦！
至于其他人就让他大跌眼镜了，问大兴安岭属于什么地形，答案五花八门，有些岗子的，有些壕沟的，还有写坟圈子的，看得他脑瓜仁都疼！
问：水有几种物理形态？
答：干净水，埋汰水。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由此可见这帮民办老师的水平，乃至于知青们的水平，实在差得离谱！
“得亏着没让黄教授看到，不然非把老爷子气出个好歹！”
孙建平抡起红墨水笔，卡卡卡一顿大叉子，最后在试卷上划上一個优美的“9分”，甩手扔到一边！
一帮不学无术的东西！
简直误人子弟！
气死我了！
“咋样？”
李东升坐不住了，跑到专门给他们准备的办公室，抓起一把评完分的试卷，越看脑瓜子越大！
“这他妈的写得都是些什么狗屁作文！”
他气得把试卷狠狠摔在地上，孙建平急忙捡起来，“领导可不敢弄皱了，人家将来还要来查底档呢！”
“他们还有那个脸么？”
李东升重重吸了口气，“有没有答得比较好的？给我看看！”
“这个，吴季吴老师。”
孙建平抽出一份试卷，也是他批过的几百人中得分最高的，九十五分，李东升接过来，从头到尾扫了一眼，满意点点头，“这个老师还不错，水平相当可以！”
“平均分能达到多少？”
“三十三分，还没批完。”
“三十三分？”李东升一皱眉，“我之前想的是六十分以下全部刷掉，看来这些民办教师的水平……”
“有些完全就是农村妇女拉出来充数的，会教个啥？”孙建平大笔一挥，又给了一张试卷十五分的“高”分数，甩手把试卷放在一边，继续批下一张，“他们滥竽充数混工分不要紧，关键是耽误了孩子们啊！”
“简直就是坑害国家的未来！”
李东升气呼呼扔下一句话，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又过了一周，在这一周里，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等候命运的裁决。
二马架的几个知青，有些有背景有关系的早已经通过招工、当工农兵大学生、参军等方式走掉了，偌大的知青点只剩下张翠玉、杨建等寥寥几人，他们无一例外的都报名参加了考试，一个个都给自己捏了把汗！
“发榜了，你们还在这愣着干啥，赶紧去瞅瞅啊！”
男知青王伟冲杨建喊了一声，杨建扑棱一下跳起来，“真的？在哪看榜？”
“公社大门口贴着呢！”
“赶紧赶紧的！”
“慧慧你考没考啊？走啊一起看榜去！”
由杨建赶着毛驴车，从孙建平家门口路过，张翠玉看她正在晾被褥，喊了一声，钱慧珺笑着摆摆手，“我没报名，你们快点去吧！”
“哦……”
众人面面相觑。
“孙建平都当上副主任了，咋没给他媳妇安排个民办老师？”
“我记得那年考试，慧慧的成绩是最高的，超出田光明和郝翠翠好几分，她要是考肯定能考上！”
“瞎说啥，好像是慧慧又怀孕了，就是考上也教不了学生啊！”
众人七嘴八舌，催促杨建快点赶车，抓紧去看看！
果然，公社大门口贴着一张硕大的榜单，上边罗列着整个纳河县所有民办老师和知青们的分数，从头到尾，卡到九百五十名为止！
九百五十名往后，甭管是在编的还是民办的，全部开除！
就这水平还教学生呢，回家修理地球吧！
“张建国三十七分、陈丽丽三十六点五分、杨建三十六点五分……我在这，我考上了！”
杨建知道自己啥水平，干脆从九百五十名往前捋，果然在第八百七十一名的位子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恭喜恭喜，快看看我的！”
“张翠玉，这呢，四十三分，五百二十一名，你也考上了！”
俩人互相拍了下手，庆祝一下！
至于郝翠翠……
她自然也毫无疑问考上了，名列第三百零一名，五十六点五分，她抿着嘴，有些不甘心的看着第一名吴季老师，九十五分。
“那么难的题，他咋考那么高的分数！”
“你不知道吧，这个吴季老师以前我见过，听说是个中专生，因为成分不好让人给开除了，这才回家当了民办老师。”
“噢……”
郝翠翠眉毛一挑，“孙建平在哪呢？”
“人家孙建平都当副主任了，还能和咱们抢民办老师的名额？你想多了吧！”
“咋的翠翠，还对孙建平念念不忘呢！”
“滚犊子！”郝翠翠把三角眼一斜，骂了一句，“我念他娘了个腿！”
“行了都别磨叨了，好不容易咱们几个都考中了，去国营食堂点俩菜庆祝一下！”
杨建非常高兴！
他们几个家里都是普通的城市平民，属于那种想找关系都找不到门路的那种，也只能眼巴巴看着人家刘凤霞、夏莹、田光明等人以各种理由走出了小小的二马架，投身于更广阔的天地中去，只剩下他们几个坐井观天，浑浑噩噩混日子。
孙建平也曾想过带他们一起奋斗，建设美丽新乡村，不过这帮家伙对此并不感兴趣，并且觉得孙建平那个人有些……
蠢！
瞧瞧他，一天天的从早忙到晚，累死累活为了啥？
比我们多挣几个工分了？
不就是图个虚名吗？
对他们来说，能够当个脱产的民办老师，不用扛着锄头下地干活，每周还有一天半的休息，已经算是最优选择了！
“走着走着！”
几个人欢天喜地，进了国营食堂。
孙建平也站在人堆里，歪着头看大榜。
大榜直接砍掉了三分之一以上的民办老师，这帮人的身份又从老师变成了农民，自然心有不甘，已经有不少人去县里闹，满地打滚哭着喊着让李东升出来，给他们一个解释！
李东升可不像孙建平那么好说话，直接让门卫把他们都给轰了出去！
“李县长这回是下了狠茬子了，说是要从县财政拨款给孩子们整修校舍，换门窗，换桌椅板凳呢！”
回家的路上，他赶着马车，和老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老曹眼珠子一亮，换桌椅板凳？
“孩儿啊，这活你看咱们能不能接过来？”
“接啥？”孙建平扯了下马缰绳，让乌龙马走慢点，听到他开口，愣了一下。
“桌椅板凳这个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