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冠广展的香樟风中婆娑,长长的公交汽车顶连着电线,引领着一排排大红大绿的出租车,穿过漫天黄/色烟雾,訇然作响。
不在指示灯管辖范围,一定是那辆轿车里有人发现了她,所以停下,司机尽职尽责从驾驶座下来,要为她打开车门。
钻进车后座,黄鹦拢上裙子以免被门夹住,司机也绕过车前回到驾驶座,她始终把脸对着定格傍晚的窗,余光也不敢去打探身旁的男人。
直至,陈宗月出声问,“肚子饿了吗?”
她才转过头,撞进他的眼里,又心虚撇开,“……还好。”
得到这个回答,他便对司机说,“去奉贤海湾。”
无棚货车扎着冰箱电视等等家具从旁驶过,挡住视野,好像跟它分道扬镳的一瞬间,街上的霓虹灯全都亮了。当天色逐渐与乌暗的柏油道融为一体,降下一些车窗,还看不到海,却闻到略带咸味的海风。
全程近一个钟头,一路无言,晚餐也一样。
整间餐厅像是一面临海的玻璃花房,桌椅全白,堆满玫瑰花,每个雪亮的西餐盖被揭开之前,有人劳碌三五月,咬紧牙关,更有人举止泰然,司空见惯。
比如,坐在她面前的男人,奢靡的灯光打在他高挺鼻梁上,他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偶尔红酒一晃,润泽酒杯的红铜色与他眉目舒朗,相得益彰。
第一次来如此高档的西餐厅,黄鹦却没有什么胃口,眼底清澈阴郁,黯淡无神地戳着通心粉,目观鼻鼻观心。
情侣最佳烛光晚宴地点,浪漫因子遍布角落,只有他们这一桌百毒不侵,氛围诡谲。
撤走主菜,黄鹦捏起金黄的餐包,先咬一口,有点惊喜,烤得松软酥香,才用银刀抹上牛油,远望冷冷海湾,不知不觉整个啃下,回过神来,擦了擦手,又捡一个。
买单时,陈宗月拎起盛过餐包的藤编点心篮,示意服务生,“打包两份。”
黄鹦随即看向他。买完单,觉察到她投来的目光,陈宗月回望她的时候,神情就变得温和许多。
她低下头去,装作无事地捏起酒杯。应该和他说说话,不应该这么任性,但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月光下,深夜的海面翻滚着银色岩浆,声如裂雷,轮渡随着这浪远去,寂寞得像海上的一颗钻石。
坐在搁浅于沙滩的木板渔船上,急风一阵一阵吹,搅乱她的长发,如同黑色薄纱蒙散眼前,又挠得脸发痒,她不耐烦地将头发扎起来,过程中,身旁的男人伸出骨骼均匀的手,抚开她脸上的发丝。
他嘴唇也很薄,就像不经意的抿着,黄鹦收回视线,沉默良久,忽然说,“烟,有吗?”
陈宗月稍顿一下,再把双手一摊,表示自己没有携带。
她不死心,回头去张望那两个‘保镖’,他们正倚着斜坡上的栏杆,也离得太远,暂且作罢。
可是,没有尼古丁,黄鹦愈发焦躁,抑制不了的难过,难过的原因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为什么让高子谦送我回去?”
陈宗月确实有些不理解她此刻的想法,还是回答道,“怕你一个人走,路上不安全。”
可能是问题不对,黄鹦咬了下嘴唇,换一个角度继续问,“为什么是高子谦?”
陈宗月意外反问,“那你希望是谁?”
“我希望是谁?”她惊讶的复述着。
黄鹦眼眶涌热,快要气死了,起身就往上面的坡路走去,知道他正准备跟上来,回头指着他喊,“你站住!”
大概小半辈子积攒的气势,全用上了。
陈宗月站在原地,莫名想笑,也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跟‘保镖’借了一盒烟和打火机,往回走的路上,黄鹦等不及地停下点烟,眼垂着,手遮着,风和鞋底的沙子一样无孔不入,打了三次才点着火。
踩着深浅不一的沙坑回来,她往渔船边一坐,指间夹住支烟,除了第一口,还没再吸过,就像烘托情景的道具,无需蹙眉,脸上都是困惑与哀愁,“我不懂……”
黄鹦转过脸来,望住他的眼睛,“你觉得我喜欢高子谦?”
陈宗月神情像是恍然醒悟,“你不喜欢他……”
难道是她之前说得不够清楚,表现得不够明确吗?
黄鹦深深吸气闭紧眼皮,嚷着,“我不喜欢他,不喜欢、不喜欢!”再睁眼睛,注视着他,“我只喜欢你!”
远处的男男女女打情骂俏,上演着海边追逐的戏码。
陈宗月有所思虑的顿了一会儿,说出,“抱歉。”
抱歉什么?黄鹦结结实实愣住,眼泪也掉下来,自己没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