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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九(1 / 1)

天蒙蒙亮的时候,草原上肆虐了一夜的风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周轶醒来时毡房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她用手往边上的被窝里摸了摸,还有余温。

毡房里没有钟,房内还是昏暗的,周轶判断不出大概的时间,但她能听到外面“咩咩”的羊叫声。

羊都起了,天应该亮了。

周轶拿手揉了揉额角,微微晃了下脑袋,她没想到马奶酒喝起来不烈,后劲还有点大,不过也因为喝了酒,她昨晚睡了个好觉。

掀开被子,裸露的皮肤刚接触到空气就起了一层“蘑菇”,气温还未回升。

周轶把长裙穿上,系带子的时候怎么也想不起来昨晚她到底是为什么要把裙子脱了,总归不会是丁琎给她脱了的,他这个人直谅不阿,刚正过了头,根本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也不知道是军人使然,还是他天生就是这么死板。

柳下惠转世,周轶突然笑了。

周轶穿好衣服从毡房里出来,抬头一看才发现天色尚早,四下还是昏瞑的。

“早。”阿依努尔从另一个毡房里出来。

周轶也向她问了个好,她左右不见丁琎,正疑心他去了哪里,阿依努尔就开口了:“赛尔江约他赛马去了。”

这么一大早就出门运动,想来是赛尔江实在是看上了丁琎的小黑,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他一较高下。

阿依努尔给周轶送来了温水,她简单地洗漱了一番,顺手把睡乱的长发盘了,露出一整张干净的脸。

几个孩子在毡房外陪着几只小羊羔在玩耍,那小羊耷拉着耳朵,通体毛发洁白,看着十分乖巧,周轶觉得有趣也凑过去看。

孩子都是见过周轶的,自然不认生,还会主动和周轶搭话,给她介绍这几只羊的名字,什么时候出生的……他们只会说些简单的东语,说话时也是断断续续,没什么逻辑可循的,但语气真挚。

周轶听得认真,也不敷衍,偶尔还会展开粲然的笑回应那几个孩子。

她闲着无事,就和孩子们一起给小羊喂草,听到“哒哒”的马蹄声时,她起身往声源看去,两匹马一前一后地冲过来,临近毡房时,打头的一匹马前蹄一扬嘶鸣一声停了下来,过了会儿,后面那匹马才追上来。

丁琎翻身下身。

赛尔江也从马背上下来,他看着小黑赞道:“哦豁,果然厉害撒,这速度快得很,你朋友平时怎么训练的撒。”

丁琎笑而不语,鼓励性地摸摸小黑的颈侧。

阿依努尔听到声音从毡房里探出头来,冲着赛尔江说了句乌语,他爽快地应了声后就往毡房里走,他的那只马也不乱跑,就自己在周围走着。

天光开始亮了,阳坡上草色渐绿。

周轶往东边望去,自言自语地说了句:“太阳要出来了。”

“想看吗?”

“什么?”

丁琎说:“日出。”

周轶原先没这个心思,他一说她又有点心痒痒。

来到这儿是意外也是缘分,能看场草原日出也算是不虚此行。

丁琎看到了她眼底的向往,拍拍马鞍示意她:“上马。”

比起昨天,周轶今天算有了点经验,坐上马后也不会那么无措。

丁琎上马后,一转马头,双腿一夹,催着小黑往远处的草坡上跑。

“丁琎。”

“嗯。”

周轶偏过头,视线却只能看到他的下颔:“我昨晚没对你做什么吧?”

“……”

丁琎觉得周轶的确是逻辑清奇,她一个姑娘家不担心有心人趁她之危,倒怕自己冒犯了别人。

“没有。”

“哦。”

也不怪周轶会这么问,陆美美以前警告过她,让她别在外面多饮,她酒后“德行”不好,容易让人看笑话,有损她艺术家的形象。

天尽头已泛有霞光,丁琎扯紧缰绳让小黑加速往坡上跑,到了顶上它像是通人性般自发地停了蹄。

丁琎和周轶下了马,他把缰绳一松,让小黑自行去吃草。

周轶在坡上找了个位置,面向东边坐下,她鬓角的碎发随着晨风拂动着。

丁琎站在她身边,和她一同望着天边。

霞光从熹微到绚烂,一轮红日破云而出,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跃出了草原地平线,这时的太阳还很友好,暂且能够令世人直视它的光芒。

天然的滤镜一加,天地间万事万物都焕然一新般,草愈青花愈娇,就连羊群都愈加可爱。初阳并没有什么温度,但它一出来,好似滞留了一夜的寒气须臾间就溃逃而去,了无踪影。

周轶舒适地眯了眯眼,此时此景让她有股想要作画的冲动,可惜手边并没有工具。

她从渔海带来的画具都在行李箱里,现在也不知流落何方了。

周轶仰头,丁队的五官被朝阳削得更加立体,她问:“热黑和四马呢?”

丁琎低头:“在霍尔果斯。”

周轶没问他们去口岸做什么,总归这不是她该知道的事。

“接下来你打算拿我怎么办?”她又问。

丁琎觉得她这话问得很有歧义,好像她是他绑来的一样。

“送你回古木里尔,尽快安排你离开域城。”

周轶点头。

本来昨天她就该到渔海了,没成想出了点意外又耽搁了点时间,现在是应该让一切都回到正轨了。

他们之间没有不舍,也不需要说什么冠冕堂皇的离别寄语,一时沉默。

周轶转回头继续盯着那一轮圆日,它的光晕越来越强烈,肉眼看它已经开始有些刺眼了。

她站起身抖了抖裙摆,白色的长裙被染成了橘色。

“丁琎,我有话跟你说。”周轶语气平静。

丁琎等着。

周轶吸了口清晨带雾气的空气:“我想让你帮我找个人。”

丁琎略感意外:“谁?”

周轶扭头看他,过了会儿才下定决心般启唇:“他的名字叫陆谏。”

一瞬间,丁琎耳朵“嗡”的一响,像是雷鸣之声响在耳侧让他暂时失聪了。

他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了一些零碎的片段,他看着周轶白皙干净的脸庞,忽的就找到了他会觉得她看着眼熟的原因,因为在很久以前他就见过她。

那是还在军校的时候,丁琎和陆谏刚认识那会儿其实很不对盘,究其原因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什么龃龉或是性格不合,相反他们太像了,两人都是十八九岁的热血少年,都怀着满腔斗志,都争强好胜不肯退让。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丁琎和陆谏就是如此,射击、格斗、战术、耐力……方方面面他们都不愿向对方认输,每次训练都发狠地较量着,大有一种“你死我活”的决绝。

他们的关系出现转圜之机是因为一次意外。

军校平常管理异常严格,校园完全是个露天的大铁笼,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一个月偶尔给个半天的时间允许他们出去放放风。

那次因为赢了一场全国性的战略演练大赛,教官大悦,破天荒地带他们出去搓了一顿大餐,其实也就是去夜市里吃了一顿烧烤,他们一群人可高兴坏了。

烤串倒不是什么稀罕物,主要是那夜市在美院边上,往来美女众多,秀色可餐。

都是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平时都没机会出门,军校里又以男性居多,教官也是过来人,嘴上说奖励是一顿烧烤,可真正的奖品却不在于此。

事情的起因是边上的一群学生突然十分惊恐地说美院门口有人持刀砍了数个学生,又劫了一辆车跑了。

听到这个消息,丁琎和陆谏几乎是同时就站起来的。

丁琎当机立断地“借”了边上一辆摩的师傅的机车,刚启动引擎身后就坐上了一人,他知道除了陆谏也没别人了,时间紧急,在这一刻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丁琎很快就抄小道追上了行凶人驾驶的那辆车,巧借车技把他逼停在了路旁,那人拿着一把砍刀下了车后来势汹汹地扑向丁琎和陆谏,过了几招之后他们发现他还不是一般人的身手。

那时他们才进军校不到半年,即使是校内同期生里的佼佼者,赤手空拳对付着一个持刀又有点本事的凶犯对他们来说到底还是有些凶险。

面对凶犯的砍刀,一开始他们俩只有躲的份。

“腿!”

“下盘!”

丁琎和陆谏几乎同时开口,随后相视一眼,这一眼是认同、是赞赏、是惺惺相惜。

陆谏一边躲着刀一边问:“你要左腿还是右腿?”

丁琎身子一闪:“让你先选。”

就是在这档口,他们还分出心来较劲,最后的解决方案是他们隔空玩了一把石头剪刀布,赢的人对付凶犯的右腿。

他们一左一右夹击着,凶犯没能兼顾,防了右边失了左边,躲过了左边的攻击,右边就露出了破绽。凶犯被激怒,到了后面他的攻击几乎是不得章法瞎砍的,被丁琎和陆谏一晃还差点砍到自己。

这时的凶犯在丁琎和陆谏眼里是漏洞百出的,很快他们就联手将他制服了。

丁琎和陆谏从没一起出过任务,平时训练又是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的,他们也没想到自己和对方的第一次并肩作战居然能配合得这么默契,简直就像是榫卯,合拍的天衣无缝。

他们把彼此看作对手,时刻关注着对方,因而他们很了解相互的优缺点,即使他们自己并不乐意承认。

警察到场后对他们见义勇为的行为进行了表扬,那时他们才得知凶犯是这附近一个武道馆的教练,因为失恋被甩所以产生了报复心理,他砍杀的几个人都是美院的女学生。

陆谏听到警察这话,脸色霎时就变了。

丁琎重新骑上了摩托车,本打算回夜市,陆谏往后一坐,开口却是语气肃然,他说要先去一趟美院。

丁琎见他表情不大对,以为他是想要去现场勘察下情况。

到了美院,几辆警车停在那儿,校门口被圈了起来,一地鲜血,一片混乱。

伤亡人员的身份尚未确定下来,丁琎在警戒区外看了一圈,回过头才发现陆谏抱着一个女生,相比起他的热情,那个女生显得很冷淡。

丁琎无意窥探别人的私事,很快转过身去询问警察现场情况了。

那晚丁琎和陆谏回去后被教官狠狠地训了一顿,斥责他们没请示就擅自行动,一点组织纪律性都没有。

见义勇为的奖励是没有的,教官大手一挥就让他们负重跑了二十公里。

平时体能训练丁琎和陆谏都会争个你死我活,因为那晚的默契配合,他们坚冰初融,跑步时难得地和平相处,反常地心平气和地聊着天。

他们聊彼此的薄弱点,有时候对手更能一针见血地指出自己的不足,他们还聊上军校的初衷,这才发现他们都是自小就对戎装心生向往。

他们聊了一路,越聊越来劲,越说越投机,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二十公里下来,冰释前嫌。

当他们筋疲力尽地躺在草坪上时,甚至还开起了彼此的玩笑。

陆谏说:“听说有好几个技术女兵给你写情书来着,行情不错啊兄弟。”

丁琎瞟他:“比不上你,‘名草有主’。”

“嗯?”

“那个美院的。”

陆谏反应过来:“哦,你说‘一一’啊。”

丁琎想这大概是那个女生的昵称。

陆谏也没否认,还笑嘻嘻地问:“漂亮吗?”

丁琎老实说:“没看清。”

“啧。”陆谏立刻从兜里掏出皮夹,抽出一张照片递过去,“来,看仔细了。”

陆谏递过来的是一张证件照,照片上的女孩束着马尾,整张脸不过巴掌大,望着镜头双眼清冷,即使没有露出一丝的笑意,但也足够动人。

“好看吧。”

丁琎坦诚:“嗯。”

“我们‘一一’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姑娘。”陆谏拿着照片放在自己眼前,他语气骄傲又蕴着柔情,“是我最爱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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