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江越臣一直在家待到雪停,不慌不忙的,时不时逗逗云溪,两天就过去了。
c市是下惯了雪的,所以应对措施都成熟。
这次虽然开头被打个猝不及防,但雪后没超过24小时,市区就恢复了交通,市民生活一切如常。
48小时后,高速畅通无阻,消雪机已经整齐停进了消防队大院儿。
雪过天晴,接下来上头条的,是c市跌破记录的低温。这是老生常谈,没多大事儿了。
两天之后,学校开始正常上课,期间傅闻远没回家,也没再上过新闻。连江越臣也走了,云溪打听不到一点傅闻远的消息。
又加上天冷,云溪实在没什么精神,下了课就在桌上趴着。
出门前,阿姨嫌他的制服大衣不够厚实,给云溪另外带了羽绒服。交代了好几遍,让他只要走出教室就换上。
云溪却在教室里就觉得冷,老师走了,他就反着从前面把胳膊套进羽绒服里面,正好趴在上面歇会儿,还不嫌桌面冷。
放了两天假,不止云溪,连李愿也一反常态,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
他有心事,可云溪没有跟人说心事的习惯,最起码,没有跟同学说的习惯,就没想着问他。
两个人面对面趴着,大眼瞪小眼。
大课间休息的时间长,李愿没忍住,冲云溪说:“你怎么不知道关心同学呢傅云溪?你感冒我都早请晚问的关心你,太冷漠了!傅云溪太冷漠了!”
云溪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不再趴着,端端正正地坐了起来,认真地看着他问:“那你怎么了?”
李愿却抹了把大冬天剃到只有一寸长的头发,又不说话了。
云溪想了想,说:“你说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他找不到合适的措辞,说出来像是小朋友之间的对话。
李愿把脸埋进掌心里揉搓了好几下,看着非常烦躁,却又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
最后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云溪:“下雪那天,你在哪呢?”
云溪说:“在家呀。”
“我也是。”李愿耷拉着眉毛眼睛,似只迷路的小犬,“谁不是呢。”
云溪被他搞糊涂了,刚要说话,不知道谁出去没有带门,一阵冷风窜进来,云溪打了个冷战,没忍住捂住嘴咳嗽了两声。
李愿大跨步迈上讲台,又再往前走两步,就一伸腿把门踢上了。
云溪抱着杯子喝热水,啜了两口,对他说:“谢谢啊。”
“谢屁。”李愿说:“你老这么咳,你爸不管?”
“也不是经常咳。”云溪认真地对李愿解释:“而且先生那么忙,我自己吃药就行了。”
李愿没在意,又提起他自己那茬,“我把我哥气走了,一直都没回家。”
云溪知道李愿有个哥哥,除了他爸,他最常提起的就是那个哥。
“下雪那天?”云溪愣了一下,“那天没人出门吧……上午的时候,路上车都挪不动,雪都到小腿了。”
李愿的脸色更黑,不知道在生气什么,用力地咬着牙,云溪像是能听见他磨牙的声音。
他倒是没像电视剧里那样捶桌子,沉默了一会儿,又没骨头了似得趴在了桌子上,老半天,才咕哝了一句:“我让他走他就走,像谁欺负人一样,怎么就那么听话呢,肯定存心等我爸回来好收拾我……”
明明以前听他说,两个人关系还很好的,李愿那么皮,提起他哥来却一句坏话都没有,他哥人最好最厉害。
现在又闹起矛盾来了。
“你爸不在家?”
“啊。”李愿烦躁地说:“不在家两天,人家的小宝贝就离家出走了。”
谁是谁的小宝贝,云溪实在想不通,李愿也其实不是想把来龙去脉说清楚的样子,两个人就一起趴着。
一个生理蔫,一个心理蔫。蔫了一整天,直到放学,又拎着书包蔫到了来接回家的车上。
云溪的药马上要吃完了,放学以后让司机绕路去医院拿了一趟。
阿姨和司机都知道他身体弱,容易发烧,又总是咳嗽。司机就没多想,只叮嘱他多穿衣服。
回家有点晚了,阿姨就在门口等他,却不是平常的样子。屋里灯暗着,阿姨像是收拾好了要出门,桌上也没有做好的晚饭。
云溪一下车,书包就被阿姨接了过去,又推着他往楼上走,“换衣服,今晚咱们去大院吃饭。”
“大院?”云溪不明所以,“为什么呀?”
阿姨笑眯眯的:“你太爷爷过八十大寿,除了你爷爷,全家人都在的。”
云溪一下子犹豫了,阿姨从衣柜里挑了一身衣服出来,他还在床沿坐着不动。
“怎么了?”问完,阿姨很快就想到了,走过去把掌心盖在云溪头顶轻揉了揉,温声说:“不怕的呀,家里人都知道你,却没见过。这回是你太奶奶专门叫你去的,有阿姨,先生也在,好不好?”
云溪抬头问:“先生也在?”
阿姨笑着点头:“昨晚回来的,直接去了大院。那边今天事情多,他要帮忙看着。”
云溪稍微忍住些心里的激动,又说:“可我没有准备生日礼物……”
阿姨说:“谁看你小孩子送礼物呀?期末考拿个漂亮的成绩单就好了嘛,说不准溪溪今天还要收一大堆红包的咧。”
云溪点了点头。
他心里记挂着傅闻远,别说只是有点害怕见一堆陌生人,就是外头下刀子,他也要去。
阿姨挑的是一件兔毛毛衣和一条深棕色的条绒裤,加一件长到小腿的浅灰色羽绒服。云溪动作很快,换上之后就跟阿姨上了车,一路往听了无数次,但还是第一回去的大院去。
看着靠近了,但他们的车又过了三层哨岗,再走了一截两车道宽的石板路才到。
大院并不是云溪想象中那种三面围墙、一扇大铁门的样子。勤务兵过来开了门,下车后,面前是一排红砖平房,半新不旧的样子,但看着很干净,后头立着几栋窗明几净的小楼。
云溪被阿姨领进了其中一栋,一楼很大,又开阔,里头来来往往的人挺多,但是不怎么吵。
云溪一眼就看见了挺拔立着,拿着页红纸在看的傅闻远。
他上下扫了一遍,又对站在身边的人说了两句什么,一抬头,也撞上了云溪的目光。
云溪无从分辨自己的心跳是否过快,因为最近只要想起傅闻远,他就总是这幅样子。
只是他很确定自己的脸是红透了,所以走到傅闻远身边时,只敢微微低着头,叫了一声:“先生。”
“嗯。”傅闻远说:“屋里热,把外套脱掉。”
云溪连忙点头,三两下脱了羽绒服在怀里抱着。
他的脸和耳朵都红,带着脖子也红,一片仿佛带着湿意的细腻皮肤延伸到兔毛毛衣的衣领下看不见了,傅闻远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重新对上云溪湿漉漉的眼神,“刚放学?”
云溪说:“嗯,放学以后换了身衣服就过来了。”
傅闻远转身往里走,云溪跟着,一面继续说:“阿姨说先生也在,说您昨晚就回来了,在这边帮忙。”
傅闻远又嗯一声,走到一间房间门口,伸手去拧门把手,对云溪说:“他们几个都是跟你同辈的,一起玩儿。”
“不用!”云溪突然的高声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随即低头抓了两把头发,小声说:“不用了,我……我想跟着先生,可不可以?”
傅闻远垂头看他原本细白的后颈同样染上的一片红,道:“我要招呼人,连饭都顾不上吃,你就在这里。”
云溪有些瑟缩,但还是很乖地点点头,说:“好的,我知道了,先生。”
他乖乖站着,这会儿把头抬起来了,漂亮的脸便映入傅闻远的眼。
米白的长毛毛衣让云溪整个人看起来又软又暖,脸上还像是带着些委屈的神色,傅闻远眸色深深看了他两眼,拿手背蹭了蹭他的侧脸,“去吧。”
傅闻远说完就转身走了,云溪呆在原地,愣愣地捂住了刚才被傅闻远碰过的地方。脸红成一颗番茄,整个人都快要烧起来。
不过最后云溪也没有进那间屋去玩,他被阿姨带进了厨房,刚出锅的东西一样样给他尝了个鲜。
厨房其实不怎么忙,重头菜都是在酒店定的现成的,家里的任务很轻松。
几个阿姨在厨房边干活儿边闲聊,话头主要集中在云溪身上。
其余人都是第一次见他,新鲜的不行,又看他长的实在好看,都想摸一把云溪的脸,最后是阿姨笑着去拦,“他大了,正会害羞呢。”
这才解了云溪的窘境。
晚上的焦点是傅闻远的爷爷,但敬过几轮酒,客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本家,说着说着,还是说到了跟着坐在傅闻远身边的云溪身上。
傅闻远的奶奶问他:“云溪,多大了?”
云溪放下筷子,说:“十七了,太奶奶。”
“诶!”老太太被他一声太奶奶叫的心花怒放,摸出准备好的红包给他,“给你,买糖吃。”
云溪慌忙站起来,但没伸手去接,下意识先转头看着傅闻远。
傅闻远道:“太奶奶给你的,拿着。”
他才两只手从老太太手里把红包接过来,乖顺地说:“谢谢太奶奶。”
“闻远看着凶了些,但心是好的。”老太太道:“云溪,别怕他。”
云溪这次忍住不去看傅闻远,对老太太点了点头,说:“不会的,太奶奶。”
老太太又笑着夸他的好模样,直说太瘦弱了,叫他多吃。
饭桌上的人都一个个认过去,又叫了人,果然像阿姨说的那样,云溪最后收了一大堆红包。
他叫完一圈人,脸红了一层,手里捏着厚厚的红包有些窘迫。饭已经吃了大半,傅闻远从他手里接过那一沓红包,道:“去那边拿点饮料喝。”
屋里亮着暖黄色的灯,云溪坐在傅闻远身边,明明不是靠的很近,但他却总觉得一整个天地全被傅闻远身上那股清冽的味道包围着。
呼吸是傅闻远,思考也是傅闻远。
傅闻远跟他说话,他一抬头,就捕捉到了那双深邃眼里一闪而过的,温和与严肃并存的神情。
在那一刻,云溪的心再一次无可救药地沉沦更深。傅闻远与他视线平齐的肩背是那样宽阔平整,云溪忍住向前靠的冲动,垂头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