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真的是没变。”
曲筱阳抬头看着那家豆腐块店面的烧烤店,露出了怀念的表情。
烧烤店是一对夫妻开的,老公在后面烤串,老婆在前面招呼。十年了,还是这个味道,还是这个调调。
这个时间点,店里已经七七八八地坐满了小年轻,大都是学生模样。
肖毅转头悄悄对曲筱阳说:“感觉咱俩这对老叔叔老阿姨是来装嫩的,格格不入。”
曲筱阳噗哧一笑:“你别说破,我还可以假装一下我才十八岁。”
肖毅侧头看着她,莞尔:“你在我眼里,就是十八岁的样子。”
曲筱阳被肖毅说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狠狠瞪他一眼:“去去去,少贫。”
总觉得……肖毅今天有些怪。也许只是她的错觉。
“呀,是你们啊!好久不见!”
曲筱阳和肖毅刚走进那家烧烤店,老板娘就热情地上前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啊,老板娘你还是没变,记性依然这么好。”
自从毕业后,曲筱阳就很少再过来了,而上一次光顾这家店,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然而老板娘竟然还是能一眼就认出她来,实属不易。
老板娘领着他们去到一张空桌坐下,一边擦桌子,一边感慨地叹了口气:“岁月不饶人,老了。见到你们,感觉也挺怀念的。现在工作挺忙的吧?”
曲筱阳微微一点头:“是啊,所以都没什么时间过来……虽说上学那阵也忙,但终归不一样。”
老板娘将茶水和茶杯放到桌上,了然一笑:“烦恼总是随着年纪增长的。今天吃点儿什么?”
曲筱阳看了肖毅一眼,肖毅示意曲筱阳先点:“女士优先。”
“掌中宝,猪五花,特色牛肉,猪大肠,韭菜,小土豆,藕片,烤茄子,包浆豆腐,还有烤脑花!”曲筱阳迅速地报上了菜名,那熟练程度,就像已经点了千百回的感觉,“肖毅你看还要加点什么?”
肖毅笑了一下:“再加两碗蹄花汤。”
曲筱阳一拍手:“对,差点儿把这个忘了!”
老板娘笑眯眯地记下两人点的菜:“好勒,稍等。”
老板娘走后,肖毅从筷笼里抽了两双筷子,用纸巾仔细擦拭了一遍,将其中一双递给曲筱阳。
“听说,你和军区附院的齐教授要一起弄个项目?”
“嗯……哟,昨天才敲定的事,今天你就听说了,消息挺灵通啊。”曲筱阳意味不明地朝他眨了一下眼,“怎么,你们心外,还真把我们当假想敌了?”
肖毅无奈一笑,摇了摇头:“连你也这么想?”
曲筱阳赶紧摆摆手:“开个玩笑而已,这么认真干什么……”
肖毅倒了两杯茶,递给曲筱阳一杯:“大家都在说,将来大外科的主任,很可能是从心外或者你们肝胆外出来。你就……真没有一点想法?”
曲筱阳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淡定地喝了一口:“肖大神你这是想要套我话?”
肖毅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曲筱阳笑了一下,微微摊手:“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对这些虚的头衔向来不感兴趣。办公室政治让我头疼,而且我也讨厌这样会啊那样报告的。当了主任要管多少事啊,想想都心累。我还不如就待在我的手术室里磨练技术,自在。不过嘛……肖大神你要是以后当了大外科的主任,可别像咱钟主任那么扣。多给我拨点手术经费,升级一下手术室和器械。”
肖毅微微垂眸,轻叹一声:“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曲筱阳:“跟以前一样什么?技术宅?”
肖毅笑着摇一摇头。
说话间,老板娘端着烤好的烧烤上来了。
曲筱阳盯着眼前那碗还在滋滋冒油的脑花,眼睛都快瞪出来了。熟透的脑花浸在红油里,顶上铺着一层丰盛的调料,辣椒、花椒、小葱、姜末和蒜泥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勾得人食指大动。
曲筱阳一边伸出跃跃欲试的筷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肖毅,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是想要一心往上爬的。”
肖毅低头看着女人明亮动人的眼眸,和因为辣椒刺激而有些微红的唇,安静半晌,才点了点头:“我是说过这话……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功利?”
曲筱阳一边开心地享用美食,一边摇了摇头:“人各有志,喜好不同罢了。那照普通的社会标准,我不想去争这些名头,别人岂不是要说我不知上进?”
肖毅立刻道:“自然不是。”
曲筱阳抬眸看他,笑道:“这不就结了。走好自己的路,纠结那么多干什么?只要定下目标,坚定地去执行就行了。你为了自己的目标,也付出了很多努力,这些大家都看在眼里。我相信你不仅仅是为了权或者是利,你不是说过吗,要让咱们医院变得更好,更上一步台阶。你看的远,也担得起这份重任。所以放宽心,该是你的早晚都会是你的。”
肖毅喉结微微滚动一下,半晌才说:“谢谢你。”
曲筱阳见他迟迟没有动筷,好奇道:“怎么不吃啊!烧烤要趁热吃才好吃!我怎么感觉你今天心不在焉的,谁给你穿小鞋了?”
肖毅摇一摇头,露出一个略微有些涩然的笑:“这些年一心扑在事业上,总感觉错过了很多。也有很多遗憾,没办法回头。”
曲筱阳托着下巴,想了想:“但是要想得到什么,就必须得有所付出。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关键是看你更看重哪一头了,对吧?”
肖毅沉默许久,又笑了那么一笑:“……你说得对,是我自己选的。”
“很久没这么敞开吃了,今天算沾你的光了。”
曲筱阳手搭在车窗边沿,懒散地支着额头。吃太饱就容易犯困。好在夜风微凉,正好醒醒神。
肖毅一手打着方向盘,转头冲她微微笑了一下:“我看你平时在食堂也是敞开吃的啊,你是说很久没敞开吃这种路边摊了?”
曲筱阳闭了闭眼:“肖毅你可闭嘴吧……就我们平时那工作量,不多吃点,是要等低血糖晕在手术台上吗?真是凭本事单身。”
肖毅笑道:“哦?说得好像你不是单身一样?”
“我……”曲筱阳顿住,心底某个角落划过一丝隐秘的悸动。只要一想到那个男人,心跳就总会不自然地加快频率。
肖毅见曲筱阳不说话,轻轻一挑眉:“你有情况啊?啊……我想起来了。听说梁老之前给你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怎么,看对眼了?”
曲筱阳双手绞紧,有些不自在地抠了一下手指,嘟囔道:“怎么连这事儿都传开了……咱医院是八卦集中营吧。”
肖毅瞥见她的小动作,眼神微微一沉,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还真是啊……对方是做什么工作的?”
“部队上的……”曲筱阳下意识答了,后之后觉地又觉得有些可气,“怎么连你也这么八卦。是不是还要问问人几岁,家里什么情况?查户口呢这是。”
肖毅沉默了一阵,才说:“这职业……和军人在一起,以后会很幸苦的。”
曲筱阳聊起眼皮看他一眼,继而微微一笑:“这职业怎么了?我觉得挺好的,和我们医生很搭。”
肖毅:“……”
曲筱阳:“某种意义上来讲,医生和军人,有异曲同工之妙。在国家需要我们的时候,都要义不容辞地顶上去,都会面临不同程度的危险,也都有需要搏命的时候。所以相互沟通理解起来,也更容易。”
“我都还没说什么,你这就着急护上了?”肖毅轻笑一声,“你们交往多久了?”
“没交往……我看不得职业歧视不行么。”曲筱阳摸了摸鼻子。她刚才是有些急了,有些话没过脑,下意识地就冲口而出。
肖毅笑了:“没交往你这么着急?看样子……你是真的很喜欢他了?”
“……”
曲筱阳脸微微一热。
她承认,刚才说那番话的时候,确实存了有意维护的心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听不得别人说单世钧一句不是。以往的冷静理智,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车辆驶到曲筱阳住的小区门外,曲筱阳忽道:“停这儿就好了。”
肖毅有些无语,摇了摇头:“你对我的事,是真不上心。我去参加学术交流会前搬过来了,就你家斜对面那栋,忘了?”
曲筱阳尴尬地愣了一下:“……啊,我刚想起来。”
之前肖毅确实跟她说过在找房子,可能会搬来她这个小区。因为离医院近,上下班方便,周边配套设施也很齐全。
肖毅好脾气地叹了口气,将车开到曲筱阳住的那栋楼下。
曲筱阳下车,朝肖毅挥了挥手。
“筱阳,问你个问题。”肖毅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车窗上,探出头来看着曲筱阳,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你问你问,知无不答。”
肖毅顿了顿,认真看着她:“如果我当年没出国……我们,有可能吗?”
曲筱阳愣愣地看着肖毅,半晌没说话。之前还有些睡意朦胧,现在整个人彻底清醒了。她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
肖毅对她……?怎么可能……
这种感觉就像睡你上铺的兄弟忽然跟你表白一样,怎么想怎么别扭,浑身不适。
讲真,她和肖毅要是能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还用等到现在?!认识这么多年,从一开始她就和肖毅不来电,两人之间完全没有那种感觉。她以为肖毅跟她的想法是一样的,所以两人才相安无事地当了多年的兄弟,朋友,竞争对手。
所以,肖毅今天是吃错药了吗?
曲筱阳都不太敢直视肖毅的眼睛,整个人尴尬得脚趾都能在地上抠出一座歌剧院了。
半晌,她才为难地看向肖毅:“……你在开玩笑吗?”
肖毅看了她两秒,忽然噗嗤一笑:“是啊。逗你的。”
曲筱阳有些无语地看着他:“能不能别开这种玩笑?你想吓死我啊。”
肖毅微微一点头:“行行,不说了。今天谢谢你的晚餐。上楼吧,早点休息。”
曲筱阳朝他挥了一下手:“回见。”
回到家后,曲筱阳先将手机插上充电,而后转头去洗澡。
都是成年人了,曲筱阳也不笨,自然知道肖毅说的话,未必是真,但也未必全然是玩笑话。
曲筱阳叹了口气,如果肖毅打算来真的,以后她便只能躲着他走了。同一家医院工作,现在还成了邻居,这关系,以后要怎么处?
她刚才之所以把话说那么绝,也是想把肖毅的这种想法扼杀在摇篮里。她不希望两人的关系走向那种尴尬的境地。
小区门外的街边,停着一辆车。
昏黄的路灯照在车身上,在地上拖出一个长长的斜影,显得那辆车更加形单影只。
驾驶座上坐着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他眸色暗沉地盯着小区的大门,沉默而孤寂。
副驾驶座上摆着的,小心翼翼包好的那盆植物,在车内暖气的吹拂下,轻轻晃着头。得意洋洋的小模样,仿佛在嘲笑男人的一意孤行。
单世钧瞬也不瞬地盯着小区紧闭的大门,好看的薄唇抿成一条线,脑中走马灯似的一遍一遍回放着刚才看到的那个画面——娇俏美丽的女人有些慵懒地依在车窗上,侧头和驾驶座上的白皙斯文的男人有说有笑……和谐中带着丝丝暧昧。
单世钧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成拳,片刻后,低头划开手机锁屏。屏幕上干干静静。两小时前发出的信息,依然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单世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继续待着这里。
但就是像魔怔了似的,大脑有些昏沉,手脚也跟灌了铅似的,就是动不起来。
明明看着曲筱阳和别的男人一道进了门,心中却依然抱着一丝渺茫不可及的希望。总觉得下一秒钟,就能收到她回复的信息。
然而没有。没有消息,没有解释,什么都没有。
单世钧像一尊石像似的,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在驾驶座上,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而过。逝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扎入他胸口尖锐的刺。
至于曲筱阳那头的画面,他连想都不敢想。
光是想到她会冲着另一个男人笑靥如花,柔情似水,会……他就觉得心中郁结、喘不上气。
他甚至有冲动直接杀到曲筱阳家门口去,砸开门,将那个男人轰出去。
现在这样无声而漫长的等待,几乎要生生逼出他的戾气。
林竞曾经跟他说过的话,此时像是魔音灌耳般,莫名其妙地从脑中蹦了出来,往复循环。
没有人会一直停在原地等他。
一旦错过,就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