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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财帛寒人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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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回避着那段往事。

所以,我拖了很久,故意写了很多早就已经淡漠在回忆里,起初也并不准备在这本书里面写出来的事情。我以为,只要这样拖下去,也许什么时候,我就能灵感大发,想出一个同样合乎逻辑的精彩故事,从而可以替代那段自己不愿意回首的往事。

但是很可惜,我没有那个才华。

无论我如何绞尽脑汁,这个故事都注定只能够按照真实的发展顺序一步步走下去,而我一直不愿去想的往事又实在是太重要,重要到就算今天写这本书的人不是我,是故事里出现过的其他任何一个角色,不管谁来写,这一段都是绝对逃不开,避不过的记忆。

因为,这些往事,实在是改变了太多的人,和太多的事。

英子和李建国的事件之后,我很过了一段春风得意的日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关键是钱包比起以前来说,鼓胀了很多很多。

樊主任所给予我的,确实是我绝对不曾想象过的丰厚。

在帮樊主任办事之后的三个多月,四个月不到的时间内,因为要讨账放账,我们兄弟几个经常全市范围内四处跑,老是包车的话,有很多不方便。

于是,我买下了人生中的第一辆车,一辆黑色的桑塔纳两千。

买了车之后,如果没有特别的情况,我会每隔一两个星期就跑到省城去一趟,去君读书的地方看看她,给她买些东西,陪她四处逛逛。

假如生活能够一直这样继续下去,我想也许我会是一个很幸福很幸福的人,无忧无虑,闲散一生。

可惜命运并没有特意的眷顾我,观世音菩萨也没有因为我参加了她老人家的生日宴而对我网开一面。

该发生的一切都还是不可避免,无法挽回的发生了,而我也还是成为了现在的我,一个并不知道自己幸福还是不幸福,只是不想将来,经常活在过去的我。

有句老话叫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句话,我有着很深刻的体会。

因为,在我买车后没多久的时间段里,先后发生了三件事。

其实,我一直都在想,如果当年,这三件事的发生时间不是那么巧合,刚好凑在一起;或者说发生的频率不是那么高,而是单一发生的话。

曾经的一切也许都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但事情却偏偏就这么巧,偏偏就接二连三的出现了,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最开始小小的意外,却在最后演变成了一场巨大的风波。

所以,我和三哥终归还是走到了分道扬镳,反目成仇的那一步。

我曾经听过一句话,叫做:慈不掌兵,义不管财。

时间太久远了,已经忘了是在哪里听到的,又是听谁说的。但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这句话说的非常有道理,所以我牢牢的记住了它,并将它奉为信条。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一个很有义气的人,不过我可以很肯定的说:我是一个大方的人,尤其是在朋友面前。

不幸的是,我这个人非常喜欢交朋友,各种各样的朋友;更不幸的是,我发现大部分的朋友好像对于钱都很感兴趣。

所以,为了交朋友,我的钱一般是管不住的。

如果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那么除了饱一顿饥一顿之外,也许不会有太大的关系。但可惜我是一个流子,而且还是一个混得不错的流子,我的下面还有一些跟着我吃饭的兄弟在。

那么,他们做事了,我就要帮他们发工资;他们饿了,我就要帮他们买饭;他们被抓了,我就要帮他们出保证金;他们受伤了,我就要帮他们治病;他们跑路了,我就要帮他们给安家费。

于是,麻烦就来了。

依照我的性格,赚的那些钱往往在交朋友的时候就花得差不多了,还哪里的钱来养小弟呢?

其实,我并没有为此苦恼过,从来没有。

因为,在钱的方面,虽然我自己不行,但是就在我的身边,却有个人行,而且非常行!只要把钱给了他,不但从来不会少,有些时候好像还会生儿子一样,越来越多。

更庆幸的是,我还非常相信这个人,就像相信我自己一样的相信这个人。既然有了这么一个人,那我又何必再辛辛苦苦的去管这些事。

所以理所当然的,我就把管钱的事交给了这个人。

这个人叫做小二爷。

刚开始,我们只是看场的时候,说老实话,是没有什么钱的。给了小弟们工资,自己吃喝玩乐之后,我从来没有看到半分钱的存款。

后来,我们赶走了小兵儿,开始放高利贷,钱就多些了,也存了一些,但那也只算是过得去,绝对谈不上发财。

直到开始和樊主任合作之后,突然之间,我发现自己手里的钱就真的好像开始多了起来,多了之后怎么办呢?

大部分的钱,我们都只是过下手,马上就又作为本金放了出去,再一部分则用来各种开销,会放在几张固定的存折里面;还有的一部分,一开始我们也是存银行。不过没多久,一位朋友教我说,超过一定数额的存款是不能经常往银行里面存的,这样对于我们这个职业的人来说实在是过于危险。

于是,有段时间,小二爷又向别人学会了一门手艺,买黄金,一块块货真价实,纯度足够的足赤黄金。

我知道,看到这里,很多人都会说买黄金?这是国家明文禁止的,市面上也绝对不许买卖的东西,你胡钦一定在吹牛!

至于国家禁止,我想这点没有疑问。但是请大家记住,这个故事里面出现过的事好像除了吃饭睡觉之外没有不是禁止的,禁止的多了,也就无所谓了。

在哪里卖的,怎么卖的,这肯定不方便写出来,但是也有句老话说得好鱼有鱼路,虾有虾路。

流子自然也有流子的路。

全中国,打流的人不只我一个,买黄卖金更加不止我一个。大家不妨找个身边混得还算不错,有几个闲钱的流子去问问,看看此事到底是否属实。

说了这么多,我只是想告诉大家两点:

第一,我不管钱,而且钱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是我们兄弟的。所以,虽然我是老大,并不是我一个人说用就用。

第二,我们手上其实并没有太多的现钱,钱都在流通,谁也不会放把钱在床上面睡觉。

但,背后的这些情况今天能够给各位说清,现实生活中,我却很难和身边的人说清,就算说了,人家也不会相信。

我和三哥的第一次正面矛盾就是因为钱。

我相信各位读者里面一定有公司老板,或者单位要员之类有钱有势的朋友在,我更相信这些朋友曾经也一定遇到过一种麻烦。

当你有钱或者有权之后,是不是有些过去很要好,而且绝对不能扫他面子的朋友或者亲人,向你们提出过某些让你们感到很为难的要求。

比如,找你借一大笔超出你承受范围的钱,或者要你办一件能力之外的事。

当这些人开口的时候,他们并不会考虑你拿不拿得出,或者是办不办得到。他们只会觉得你发财了,你当官了,我们这么好的关系你如果不帮忙,那就是不义道,就是翻脸无情,就是六亲不认。

如果你遇到过这种事情的话,我想你一定就能明白我当时的纠结和气愤。

事情是这样的:先天晚上,三哥母亲找到了我,说三哥有十来天没回过家了,也不明白他最近忙些什么,问我知不知道情况。

其实,我是知道情况的,三哥厂里出了件大事,但是我没法告诉他母亲。不过,我答应老人,第二天会去三哥的厂里看看他,反正也好久没有见面了,需要走动一下。

没有想到第二天一大早,我都还没有起床,就接到了三哥打来的电话,电话里三哥主动要我去他那里一趟,一起吃个晚饭,他有点事想找我谈。

我一口答应了下来。

傍晚的时候,我推掉了一个朋友的邀请,给小二爷他们说了一声,就自己开车去了三哥厂里。

到了之后,三哥还没有回来,不过他早就交代老毛在厂里等着我了。我刚下车,老毛就迎了上来,把我接到了三哥办公室。

闲来无事,拿起三哥桌上的一本《寻秦记》看了起来,虽然这本书已经看过好几遍,但也只有用它来打发时间了。

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我正看得有些心烦意乱的时候,听到外面汽车开动的声音,走出去一看,三哥那辆崭新的别克停在了门口,他正从车上下来。

三哥的样子很憔悴,虽然头发还是像平时一样打理的有型有款,但是两只眼圈却一片乌青,眼袋很大,脸上皮肤也是松松垮垮的没有光泽,一笑起来,露出很深的法令纹。

三哥笑嘻嘻的走过来,很自然的一把搂住了我的肩膀:小钦,久等了,老子累死了,来。先进去喝杯茶。

进屋之后,三哥倒了一大杯白开水,咕嘟咕嘟几口就喝了下去,这才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看着我说:你饿哒吧?我也饿哒,还是上午十一点多吃的饭。

我不饿呢。不过三哥你多半天没吃了,我们现在就先去吃饭吧。

你等下,我们今天不出去了。就在这里吃算了,省事些,我开始在车上已经给佘老板打了电话,点了三斤鱼,等下我要老毛去把菜端过来,我们两兄弟今天好生喝点,要不要得?

我无所谓,你也累了,你想在哪里吃就在哪里吃。

那好,我去叫老毛。

很快老毛就和佘老板那里的一个伙计给我们把酒菜送了过来,酒香鱼肥,我和三哥两个人边吃边聊,气氛也非常的好。

吃到一半的时候,我问三哥:三哥,你而今好像老了一些啊,这些天累到了吧,岩场的事情还没有搞好吗?这个岩场,你买下来钱还没有赚到一分,就先出事了,是不是风水不好,你请个人看下唦。

三哥岩场一个月前出了事,我已经听说了,只不过,我并不知道具体情况,我一直都以为事情已经了结得差不多了。

没想到,听我这么一问,三哥居然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放下筷子,长长叹了口气之后,告诉了我一个很为棘手的事情。

自从三哥私下找福建老板签合同,从老鼠手里抢走了岩场之后,生意一直都还是不错的,联系了很多的基建工地供货。

但是大概一个月以前,三哥岩场里面却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

岩矿和煤矿不同,煤矿在地下,而岩矿通常都在山上,矿脉非常坚硬,不可能用人工挖开。开采岩矿的时候,必须先要用炸药把山体表面炸开才行。

本来,三哥岩场的开采工作一直都很顺利,工人也都是福建老板留下来的那批老工人,整个操作流程什么的都非常熟悉。

但是出事那天,工人们刚吃过中饭,休息了一下就继续开工,在上午已经开好了一部分的山体上又打了洞,放了炸药,并且点着了雷管。

结果,不晓得什么原因,那个炸药却没有炸。工人们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最后有一个叫方四民的老工人自告奋勇要上去看情况。

也许是命该如此,在大家的千交代万嘱咐之下,方四民小心翼翼的走到离炸点还有好几米的地方时,轰的一声巨响,那个哑炮突然就爆了,漫天烟尘中,无数的石头块如雨点般四处落下,逼得那些围观的工人们纷纷捂着脑袋躲了起来。

等一切平静,烟尘散去之后,人们对着爆炸的地方一望,没有看到人。那一刻,在场的每个人都意识到大事不妙,赶紧大呼小叫着围了过去

等三哥接到电话,再和明哥开车从市里赶过来的时候,方四民早就已经死绝了气,连身体都僵硬了,脑袋上被炸开了一个至少半只拳头大小的洞。

三哥没有报官。

这不是三哥胆大包天,不把人命当回事。而是这本来就是做矿石开采生意的行规,全国上下,凡是从事这一行的,发生意外死人都可以说是常事,老板们一般都不会报官,除非你自己想找麻烦,不然都是私了。

于是,等方四民的家属们到了之后,由三哥亲自出面,与明哥一起和方四民的老婆哥哥等亲人商讨了善后事宜。

最后双方约定,由三哥出钱替方四民办理后事,额外再给他们六万块钱作为补偿。

原本,三哥只愿意给四万,因为九镇周边的岩场不只三哥一家,死人的事也不是三哥第一个碰到,业内早就有了一个约定俗成的赔偿定额。

来岩场工作的人里面不会有谁的家境殷实,都是苦巴巴靠劳力来养家糊口的底层百姓,但凡稍微有些门路的人都不会来做这个,整日累得半死,赚不到什么钱又还有极大的生命危险。

所以,那些黑了良心的老板一般也就不把这些工人当人看,出了事,一条命三四万元,这是普遍的通价,再高了没有。

这个笑贫不笑娼的社会,有钱就是爷,你能拿他怎么办?

比起另外那些老板而言,三哥多少还算是有点良心,看着方四民家里确实困难,方四民一死,家里就完全没有了任何经济来源。所以他左思右想,才愿意多拿出两万元钱,还是私底下悄悄给的,不能让别人知道。

本来,这件事也就算是完了,在世人的眼中,也许三哥做的不符合法律,不人道。

但是行有行规,做什么生意就有什么规则,在什么圈子就有什么方圆。你要合法,那就报官;你要人道,那人命无价,赔多少是好呢?

那个年代,基层的官员们除了贪赃枉法就是男盗女娼,谁会真的管事?就算是报官了,三哥这边纵然是麻烦一大堆,但方四民家人拿到手的前也不一定就会多,而且一场官司下来,天长日久的,最后还很有可能不了了之。

多赔钱吧,赔多少呢?六十万?一条命没有了,就值六十万吗?

所以,在中国这样的社会,有些时候有些事不能太古板,太迂腐。你明知道不对,但就算是昧着良心,你也还是一定要做,一定要懂得变通。

如果不懂变通,你就做不了事,任何事都不行。

三哥变通了,在他可以做到的范围之内也算尽力的处理完美了。可假如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后来也就没有我们之间的事发生了。

世界就是这么奇妙,别人遇上同样的事了,同样的变通,同样的处理,钱还出得少,就摆平了。

三哥却就硬是不行。

他不行不是因为他迂腐,他古板,而是因为变通灵活的他却非常不幸,遇上了一个极端迂腐,极端古板的人。

方四民出事的当天晚上,三哥就已经和方家人沟通好了,白纸黑字的签了字之后,当着工友们的面当场就给了五万五的现金,第二天私底下还让癫子去送了两万。

依照九镇的丧葬习俗,死去的人会在家里停放两天,第三天正午之前便要准时抬柩下葬,并且在正式入土前,尸体绝对不能碰触到地面,不然亡者就会永世不得超生。

没想到,第三天一大早,本该入土为安的方四民,却被人抬到了岩场大门口,像是一袋垃圾般扔在了尘土飞扬的泥巴路上面。

干出这事的人,正是方四民的亲生儿子。

方四民有两个孩子,因为家里实在太穷,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又太严重,成绩很好的小女儿读完小学之后就迫于无奈外出打工了,现在在东莞的一家鞋厂做事。而成绩普通的大儿子则在全家人的共同资助下,就读于省城一所不入流的野鸡大学,政治系,大四。

他儿子是在方四民死后的第二天接到消息赶回家的。

痛哭一场之后,老子走了,儿子自然就要扛起当家作主的重任,于是他全然不顾大伯和母亲的劝阻,几番运筹帷幄过后,发布了三条军令:

一,方四民绝对不许下葬!就算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许下葬。

二,把方四民的尸体抬到三哥的家里去!(但是这一条由于没有找到三哥的家,所以最后改为了抬到岩场)

三,之前家人们和岩场的谈判全部作废,明天,将要由他这个在大学里面受过高等教育,见过大世面,开眼看世界,高智商,高水平的天之骄子来和三哥亲自交手,为冤死的父亲讨回一个公道。

安排好一切之后,方四民的儿子甚至都没有给自己父亲守夜,养精蓄锐的好好休息了一晚,天一亮,就带着所有亲属,抬着父亲的尸身,杀气腾腾来到了三哥岩场。

接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三哥就立马推开了其它所有事务,驱车赶到了现场。当时情况也确实不由得他不来,尸体都抬到了做生意的地方,事情可大可小,来了还有一丝转圜余地,如果不来,一旦有个三长两短闹将出去,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不过,同样是为了处理问题,但那天的三哥可就和三天前不同了。

三天前,他孤身一人,除了明哥之外,只带了大把大把的现金。

可这一次,除了他自己的别克和唐厂长的车之外,三哥还带来了三辆中巴车,里面装的既不是货,更不是钱,而是人,一个个凶神恶煞拿着各种家伙的年轻男人。

三哥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多少年了,三哥血泪交流,打生打死,凭着自己一双手,好不容易才让义色这块金字招牌,在这片土地上亮了起来。再也没人敢有半点瞧不起他,半点羞辱于他。他渐渐习惯了说一不二的同时,也尽量的处事公正,就是为了不让别人说太多闲话。

可是这次,钱也给了,谈也谈了,该做的也做了,而且比起其他的老板来说,还要仁义许多。

三哥怎么都想不通,他不知道这个方四民的儿子到底是孝心动天呢,还是钱字当头,怎么就这么不通情理、胆大包天的过来闹事了。

难道是欺负他义色是个软柿子,好捏?

那天,三哥虽然带了人马,却并没有先动手。

毕竟别人家里死了人,而且还是为自己打工的时候死的,三哥虽然是个流子,却也不愿意做得太过。带着人来,是因为知道既然尸体抬到了岩场,事情也就一定不会轻易的平息下去,所以,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准备的。

在事态无法控制之前,三哥还想要尽最后努力和方家人谈一下。

方家派出的代表正是那个大儿子。

一番声张虚势的交谈过后,三哥终于明白了方四民儿子前来闹事的理由,非常冠冕堂皇,就是两个字而已公道。

父亲含辛茹苦的把自己养到这么大,还供自己读上了大学,在世间走了几十年没有享到一天的福,却这么说没就没了,仅仅是换来了六万块钱!

六万块钱!

对于大字不识一个,一世都在农村操持家务的母亲;或者是老实巴交种了一辈子地的大伯;甚至是在东莞的流水线上挥汗如雨,一月只能得到千把来块大洋的妹妹,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六万块钱也许已经是笔不得了的天文数目了。

但是作为方家的顶梁柱,这是远远不够的,他身为方家的唯一长子,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

在省城读书的时候,他曾看见那些达官贵人们出入五星酒店,吃顿饭开瓶酒,喊个红牌陪睡的价也不止六万块钱。父亲这样活生生的一个人,就值这么点钱,还有王法吗?

不能说方四民儿子的想法错误。

同样身为人子,从这个角度出发,我支持他。要是换做我,我想,我也应该会用尽一切手段来为父亲讨个公道。

但是,可惜就可惜在,方四民的儿子并没有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单纯,那样正义。扒开了一切道貌岸然冠冕堂皇的借口之后,最终他也还是为了钱。

在省城的大学里面学了几年政治,方四民儿子什么都没有学到,但是学会了满腹的阴谋权术和对于物质享受的追求,他明白要过好日子就必须要钱。

而方四民的死刚好就给了他一个满足贪欲的绝佳机会,父亲在世的时候没有给予他的东西,这一次,他要连本带利全部拿回来。

于是,他器宇轩昂的向三哥提出了两个他觉得很合理的要求。

基于当时并不在场的岩场负责人三哥的不作为,没有第一时间把其实已经当场死掉的方四民送往医院抢救。所以,要求一:三哥必须要向方四民谢罪,要亲自披麻戴孝为方四民扶灵送葬。

据明哥说听见第一个要求的时候,三哥的脸色就已经绿了,强忍着没说话,只是仰仰头示意方四民的儿子继续往下讲。

于是,那小子又洋洋得意的说出了下一个合理要求:两百万人民币,一分都不能少!

为什么是这个价呢?难道他觉得自己父亲的一条命,六万不够,两百万就够了吗?

不是这样的,我们都误解了这个胸怀锦绣的年轻人的高贵品质,在他心中,父亲是无价的,他之所以列出这个价,是有依据的。

并且,为了佐证他的要价合理,他还专门向三哥解释了这个依据的来源。

他给三哥说,他在大学的专业里面是有法律课的,老师曾经提到过一个案例:美国的一位老太太在麦当劳喝咖啡的时候,被麦当劳提供的咖啡烫坏了手。老太太觉得是因为麦当劳的咖啡杯上面没有提示性的语言所导致,是麦当劳的不作为。所以老太太和麦当劳打了官司,最后法院裁定麦当劳赔偿老太太六百万美元。

最后,他反问三哥,既然方四民的死是因为岩场方面的不规范操作和抢救过程的不作为所导致。那么,如果打官司的话,一只手都赔六百万美元,一条命要多少才行?

所以,他开出的两百万人民币是很合理的价格。是念在同为一方乡亲,共喝一条河水的情分上给了天大的面子,这样的条件他其实是很不情愿,很委屈的。

我依旧没法说方四民的儿子错,要是换做我,别说两百万,就算两千万,甚至两个亿也换不来我父亲的一条命。

但他还是错了。

至少,他忘记了很重要的一点,这一点甚至重要到注定了他永远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他忘了对三哥说的那个例子是发生在美国,而九镇,却很不幸的位于伟大新中国。

周星驰先生的《九品芝麻官》里面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明朝的剑怎么可以杀清朝的官?

同理,千百年来,中国的人命又哪里值得上美国的钱。

我一直都在想,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他怎么会用这样荒唐的逻辑说出那样荒唐的话。

我绝对不相信他是真傻。

我想他之所以这样做,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太低估三哥,也太低估这个社会了。

在他的眼中,三哥一定就是个乡下出身,没有文化,没见过世面,仅仅只是靠着运气陡然而富,就算有点臭钱都不知道怎么去花的暴发户而已。

对付这样鼠目寸光胸无点墨的乡野匹夫,他堂堂一个省城来的知识分子,只要高屋建瓴连诈带骗的一番手段使将下来,对方不晕也晕,迟早都会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上。

当站在了三哥对立面的时候,没有人能够低估三哥。

所以,方四民的儿子在说出这些荒唐而坚定的要求的那一刻,他的下场其实就已经被注定了。

很多人都说三哥那天的表现大失水准,正是因为他在受辱之后,没有控制住自己的火气,当场发作,才导致了后面的连串麻烦出现。

一度,对于这个观点,我也深以为然,但随着年岁的增长,现在我不这样看了。

三哥的一生波澜壮阔却又历经坎坷,他所经历过的比那天更为险峻的形势并不是一次两次了。年轻的时候,面对着动了杀心的一代枭雄唐五,他都能忍辱负重替自己寻到一线生机。

而现在,经过了几十年的养气功夫之后,胸中那点沟壑难道还反不如以前了,对着一个白痴般的黄口小儿,都忍不住大动肝火,从而引起事态恶化吗?

那实在是也太小看了三哥,太小看了这个可以将绕指柔锻成百炼钢的险恶江湖。

那天,三哥听方四民儿子说完之后,他直接一耳光就打在了那个读书人的脸上,然后他一反常态,极为粗鲁的给方四民的儿子留下了当天唯一一句话:你只怕是昏了你的脑壳!你个小麻皮,老子告诉你,如果你不给老子马上把人抬走,你信不信,老子今天就要你下去陪你屋里爹!

事到如今,我依旧不得不佩服三哥的手段。

因为,在当下的情形之下,这是三哥唯一的选择,也是最好的一个选择。

方四民的儿子没有看透三哥,但以三哥老辣之极的眼光,却早就从这个读书人的说话中,把他看了个一清二白。

这个人的心里有着太多不切实际的贪念,欲望和仇恨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面对着这种人,只有用最强硬的手段直接把他打下去,但凡表现出丝毫的顾忌和犹豫,他的贪婪就会变成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始终缠绕着你,永远没有尽头。

如果三哥那天没有这样做,我想,他遇到的麻烦也许会更大。

方四民的儿子捂着被打倒发烫的脸,呆呆的望了三哥半响之后,反应过来的他也在第一时间表现出了自己的强硬,他直接对着三哥冲了过去。

然后,明哥手里的枪就已经顶在了他的头上。

如果一个人够贪婪,那么他也一定非常惜命。

因为,活着才是最大的欲望。

所以,方四民的儿子很快就软了下来,没有再费三哥更多的精力,他转头带着所有亲属离开了岩场。

三天后,三哥终于收到了方四民下葬的消息。

事情如果就此为止,那么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好事。

可惜没有,读书人骨子里的迂腐清高,和心中那点贪婪已经让方四民的儿子将三哥视为了生平最大的仇人。

方四民下葬的当天晚上,他儿子给三哥打了一个电话,说:姚场长,我给你说,我爸爸现在是下葬了,但是不要以为我就不能再告你了。他毕竟是死在你们岩场的,而且你还没有抢救他,眼睁睁看着他这么死掉。你这是过失杀人,甚至是为了逃避责任故意杀人你知道不知道?我晓得你现在看我不起,但是如果你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告诉你,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找你为我爸爸讨个公道!

虽然在三哥的心里也很委屈,他并不认为是自己造成了方四民的死亡,他觉得这就是一场谁都不愿发生的意外而已。但方四民儿子的态度还是让三哥有了几分顾虑和忌惮,他知道,对方已经认定了自己就是杀死父亲的仇人。

常言说得好: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就算是三哥,他也不愿意给自己留下这么一个后患无穷的祸根。

于是,三哥轻言细语的给他解释了一下:小方,我那天就给你说了,你爸爸当时就已经炸死了,送医院也白送,那么多人都亲眼看到的,也不是我空口说白话。再说了,我当时又不在场,我在市里。怎么是我不抢救呢?你要为你爸爸讨个公道?你去附近随便哪个岩场问问,我姚义杰给你家的这些钱到底算不算是仁义了,如果有哪个比我出得多些,我双倍给你补。

我现在不是和你说钱的问题,你觉得自己出的多?我不管别人是什么样子的,我的父亲这一辈绝对不只是七万五。

你不说钱的问题,那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现在要的是公道。我家里就是我父亲赚钱,他这一走,我妈、我妹妹和我,我们三个怎么吃饭?怎么生活?我父亲为你做事走的,你就要负担起我父亲留下的责任。这就是公道!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怎么个负担法?

我也不要那么多了,至少七十万!供我读书,供我妈妈和妹妹吃饭,至少要七十万!

小方,开矿的时候遇见哑炮的情况之下,是绝对不允许员工自己处理的,是有着非常严格的规范操作的。你父亲没有经过任何人同意,自作主张处理哑炮出了事,都是有旁观者作证的。这个责任你现在让我来担,开口不是两百万就是七十万,你这是把我当猪搞啊?

姚场长,我不怕你。我晓得你是黑社会,但是我告诉你,这还是毛泽东的天下,我就不信没有个说理的地方。你不用恐吓我,你要是不给我个公道,我绝对要告倒你。

方四民儿子在电话里面的态度相当义正言辞,甚至还搬出了几十年前天上的那个日。

三哥是想解决问题不错,但三哥又何尝是盏省油的灯呢?一番沟通之下,三哥终于彻底放弃了和解了的可能:好,小杂种!我最后一句,你如果还敢给老子耍花样,我到省城去都要办了你!

说完,三哥就把电话挂了。

然后,真正的麻烦也就开始了。

方四民的儿子在他们学校是个学生会的干部,学生会里面有个人和方四民的儿子关系很不错。

正常人都会有一两个不错的朋友,这没有什么奇怪。但关键在于方四民的朋友还有个女朋友,而这位女朋友的身边又还有一个追求者,更巧合的是,那位追求者恰好是省城一家大报的记者。

于是,好戏上演了。

身怀奇冤待雪的方四民儿子,回学校之后,叫上了几个同学朋友陪他一起借酒浇愁,其中就有那一对情侣二人。

三杯马尿一下肚,满心悲壮的方四民儿子把前前后后,所有的事都添油加醋在桌上说了出来。

壮怀激烈的年轻人们,在酒精的刺激之下,顿时就被方四民儿子的命运多桀所彻底打动,惋惜悲痛之余,更是拍桌大骂三哥何等无良,社会又是何其黑暗,个个都恨不得手拿三尺青锋,荡尽人世不平。

期间,那位义愤填膺的姑娘灵机一动,主动表了态:小方,我有办法给你父亲报仇,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后面的事,就可想而知了。

一个满腹悲苦的浪子,一个义薄云天的女人,一个一心拍马屁泡妞的记者,三人一起发力,把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三哥弄得是焦头烂额,狼狈不堪。

那个记者还真的不辞辛劳赶到了九镇,并且在九镇几个主管部门的官员陪同之下,来到了三哥岩场采访。

一番查探过后,也还真的让这位记者查出了一些问题,他发现三哥的岩场有以下几种违规现象:

一,导致植被土壤破坏严重,水土流失严重,生物量减少。

二,有剥削劳工现象。

最为麻烦的是第三点,他查到三哥好像还有一个开采证还是什么之类的证没有办妥。最后,再加上刚刚死掉的方四民这件事。

场面瞬间变得有意思起来了,三哥立马就从九镇力捧的年青企业家变成了满手鲜血,唯利是图,毫无良心,祸国殃民的无良奸商。

当场就受到了那几位前两天还在一起喝酒打牌的朋友们的严厉指责,甚至其中某个铁面无私,浑身正气的朋友还当着记者的面拍案而起,下令封了三哥的岩场,如不彻底整顿,不许开张。

三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可假如事情真的只是到这样一步的话,那还不算太坏。大不了等记者一走,三哥多少出点血,几个朋友再互相给给面子也就差不多了。

可惜的是,这些还远远不够,更大的麻烦还在后头。

回到省城之后,那个记者就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言辞极为锋利,非常善于把握舆论导向的文章:《利欲熏心论xx市私人岩场开采的七宗罪》。

于是乎,事情彻底闹大了,谁也不敢再帮三哥捂盖子。短短几日间,三哥的生意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整日间东奔西跑,到处求神拜佛上下打点,平日里精神焕发的人一下就明显衰老了不少。

可以说,三哥已经被逼到了千钧一发的绝路。

听三哥说完这一切,我开始明白了三哥的处境。

在中国,怕就怕两个字:典型!

很多事,你丧尽天良没有关系,你利欲熏心也没有关系,反正大家都这么做。但是如果你被当做典型来抓了,那就真的非常麻烦了,比如三鹿奶粉,比如北川县政府购买的豪华车。

而三哥正在向着典型这条非常危险的道路上走去,幕后的推手就是方四民的儿子和他的朋友们。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面前这个满脸憔悴,垂头丧气的男人。在我的心目中,他一直都是强大的,无敌的。但是现在的他却双眼血红,胡渣满脸,变成了一付潦倒颓废的样子。

三哥不是个好人,这点我了解,就像我也知道自己同样不是一个好人。

可方四民的事我不认为他有多大的错,他努力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才刚开始触碰到自己想要的那些东西,他怎么可能承受得住在这个时候失败。

如果他真的败了,我相信他会很残酷的毁掉自己,同时他也会更残酷的毁掉很多人。

那一刻,看着三哥额头前垂下的一缕黑发,以及几道不知何时冒起的浅浅皱纹,我顿时就感到了一阵兔死狐悲的哀伤与凄凉。

我勉强一笑,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三哥,那事情现在这个样子了,你准备怎么做?我最近往省城去的比较多,你要是想的话,我可以去帮你办了方四民的儿子和那个记者!

那个记者动不得,现在绝对动不得。那个小杂种(方四民儿子)现在也不是动的时候,老子先让他多猖狂几天。慢慢来,我会要收拾他的。

当三哥说出上面那段话的时候,脸颊两边的咬合肌高高突起,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从牙齿缝里面挤出了声音,眼神中闪烁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森寒凉意。

三哥的这种表情我已经很久不见了。

过去的这一年多以来,他基本没有参与过江湖上的事。问题比较小,他就会让阿标,缺牙齿等人去处理;难度高一点,他会叫我去;再有更大的事,他也没自己出过面,最多就是吩咐给了明哥和牯牛,癫子三人。

很多时候,看着越来越斯文越来越随和的三哥,我甚至都有些忘了他的真实身份,以为自己看见的只是一个正经生意人。

但是今天,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之下,三哥却又变成了那个心狠手黑的义色。

一日为贼,终生为贼。

强大如三哥,终归也还是无法挣脱这个轮回。

我在心中暗自苦笑一声,不管三哥下场如何,方四民的儿子都完了。

那你现在怎么办?那个证办好了吗?三哥,你也别太着急,车到山前必有路的。

不好办,本来差不多就要下来了。现在那些狗杂种,都他妈的打落水狗,看着老子出事了,就故意拖着不发。老子刚刚中午就是上门去求他们了,归根到底还是要钱。他妈了个逼!

那些什么卵污染的问题呢?

那根本就不是事。我也问了,你只要随便在哪里开矿,那几个什么鸡巴污染就是一定的,就算是国家开的矿也一样。这就是他妈逼摆明了要整我。晓得吧?

三哥越说越气,仰头一口把酒喝了下去。

小钦,说真的,我找你也是想和你谈个事。我想要你帮个忙!

三哥,你说。

我而今需要钱,要摆平这件事就要钱。我现在也没有太多的现钱在身上,都套到生意里面去了。所以,我想找你帮我想办法转一点钱。

颇为意外之下,我呆呆看着三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当时我在内心中下了一个决定,我会尽自己的能力去帮三哥,就像当初他帮我那样。

可是三哥却提出了一个完全超越我能力之外的要求。

早上接到三哥突然邀请我吃饭的电话之后,我就想过三哥可能是遇到麻烦了,需要我帮忙。所以,我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

但是我真的没有想过三哥会找我借钱。

因为,如果你想知道现在九镇的流子里面哪个最有钱?你随便在大街上去问一百个人,回答都是一样,义色。

这两年,三哥的生意越做越大,他的大部分钱也确实都投到公路的那个标段和岩场里面了,而且为了生意周转,他在外面也借了些账。

可是不管怎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三哥手头再拮据,那也比我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他找我借,我的这点钱能管用吗?

疑惑中,我问道:三哥,你想要好多?

三哥说出了一个数字,原谅我不能在这里写出来。但是我可以告诉大家一点,这笔钱对于当时的我和现在的大多数朋友来说,都是一笔绝对可以让人吃惊的数字。

我呆呆看着三哥,几乎以为他是在和我开玩笑,可看他的表情,却又完全不像,迟疑了半天,我才说:三哥,那只怕有些吃亏啊,我不和你说假话,我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钱!

我不是找你借,我晓得你没有。

三哥身体往后一靠,似笑非笑的盯着我。

一开始,我并没有反映过来,不是找我借,那还和我说这么半天干嘛?但也就是一两秒钟之后,我骤然明白了三哥的意思。

樊主任!

三哥想要找的是樊主任!

之前,在公路招标的时候,为了虹桥水泥厂,三哥就已经从樊主任手里贷过一笔款子,那笔还没还清,现在又想再次开口,自然也就不太方便。

于是,他想到了正与樊主任打得火热的我。

在基本已经肯定了三哥话里面的意思之后,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对他说:三哥,你是说,你想找樊主任搞贷款?

嗯!

三哥夹了块鱼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好整以暇的对我点了点头。

我一下子瘫在了座位上,半晌说不出话来,两眼失神的看着面前酒菜,脑子里面翻来覆去只有两句话:我该怎么给三哥说?这又怎么才能说得清?

九镇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我现在在帮樊主任和信用社做事,而且私下里和樊主任的关系也算是非常亲近,人们也都看见了我们兄弟最近几个月的突然阔气。

于是,在所有人的眼中,我一夜之间仿佛就变成了樊主任本人,变成了一座金光灿灿的财神爷。无数相熟不相熟的人,通过各种各样的门路关系找到了我这里,用尽了手段希望能从我的身上占到便宜。

但是,我一直都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

我绝对没有因为樊主任对我的亲近或是赏识,而产生半点不应该有的非分之想。

我心底完全清楚,不管从我手上过的钱有多少,不管我外表上看起来有多光鲜,我都绝对不是樊主任!归根结底,我也只是一个在他手下讨饭吃的打工仔而已。樊主任手里掌握的权力和资源,与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我不能眼红,更不能昏头。

如果我还想要吃好这碗饭,那这就是我永远都不能去触碰的底线。

可现在,三哥已经对我张开了血盆大口,他要的数目,一个打工仔是绝对做不了主的。

更麻烦的是,我明白三哥找我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地球人都知道樊主任放的贷款就是高利贷,利息非常高的高利贷。而三哥之所以今天找我,就是希望靠我的关系来求樊主任,可以不出这个利息。

可是三哥并不知道,樊主任虽然不是跑社会的江湖人,但他能年纪轻轻就混到如今这个位置上,他的城府他的心计也许比哪个流子都要厉害。

毕竟,官场之险,胜过江湖百倍啊!

何况,我还清楚记得,曾经有一次,樊主任的小舅子周哥,来帮自己的小姨子找樊主任贷款,当时周哥还想讨个人情,结果他连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完,樊主任就硬邦邦的扔下了一句话:做事就是做事,哪个都不能坏了行情。

三哥,樊主任的钱,利息高的很啊,找他借划不来的!我还愚蠢的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希望三哥可以收回这个让我极度为难的要求。

三哥没有马上回答,他抬起两只脚,搭在了斜前方的一个凳子上,颇为奇怪的斜瞟着我,半天之后才极为缓慢的开口说道:小钦,如果我还要出高利贷,那我还找你干什么?吃多了吗?

那一刻,三哥的表情和语气,已经清楚无误的告诉了我:这个钱不借也要借,借了是应该的,不借是不义道!至于怎么借,借不借得到,那是我自己的问题,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我知道再多说也没有用了,那又何必啰嗦,一阵心灰意冷之下,我点了点头:好吧,我明天去找找樊主任。

尽快!我现在赶着急用!

嗯!

我实在是非常郁闷,根本就没有心情答话,装着夹菜,在鼻孔里哼了一声。估计三哥应该是看出了我的不高兴,所以语气也有些缓和的说道:麻烦你哒!不好意思啊!

不碍事,应该的!

说那句话的时候,我确实有些不爽,但我并不是怪三哥,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太麻烦,太被动而已。那只是我心不在焉的随口一答。

我现在很后悔自己那种不冷不淡的语气,当时的我还是太年轻,还远远没有修炼到付诸于内而不形于色的境界。

也许在潜意识里,那一刻我还是把三哥当做从小的那个三哥,所以就毫不掩饰的把情绪表露在了脸上。

于是,我这种沉不住气,七情上脸的表现,也就引发了下面一段让我至今不忘的对话。

刚把话一说完,我看着三哥的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去。

我知道他误会了,他一定是觉得我不义道,为他做事不情不愿。

但是,我因为想到之后面对樊主任时的诸多麻烦问题,一时间也郁结在胸,也很不开心,脸色也不太好看。所以,自然也就没有去刻意的缓解这种有些不对的气氛。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的坐着,美味的饭菜也在沉默里渐渐变冷。

终于,三哥手一伸,拿起了放在他旁边桌子上的那本《寻秦记》,翻了两翻之后,开口了:小钦,你而今天天做什么?我没事就是看看这本《寻秦记》,黄易写的好啊。尤其是人和人之间的事,写的真的好!

呵呵。我看过。我不知道三哥突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也就随口答了一句。

其实,有些时候看这本书啊,我就会想起我们两个。你猜是为什么?

不晓得,你说唦。

我看到项少龙和小盘,我就想起我们两个。

啊?什么?

刚开始我也没有领悟到三哥的意思,所以倍感惊讶的反问了他一句。

但是,三哥却没有回答,至始至终,他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位置上,用一种极为复杂而陌生的表情看着我,目光尖锐的似乎想要把我戳穿。

下一个瞬间,一股怒火从我心中猛地一下串了上来,在我胸膛里面熊熊燃起,烧得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因为,我听懂了三哥的意思。

《寻秦记》里面,项少龙对于赵盘亦师亦父,一手辅助赵盘成为统一六合的始皇帝嬴政。而赵盘最后却为了自己的野心和欲望,翻脸无情对付起了项少龙。

三哥把我比作赵盘!

在他的心里,他居然觉得我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甚至终有一天,我会翻脸无情站到他的对面,成为他的敌手!

鼻子突然一阵发酸,泪水瞬间就模糊了双眼。我装着低下头从口袋里拿烟,再点燃的时间,死死的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绝对不能在三哥的面前流出来!

羞辱、委屈、愤怒,几种情绪纠结在我的胸膛里面,就像是一块重若千钧的石头一样压着我,让我越来越喘不过气!也永远的横亘在了我和三哥之间。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对三哥的仇恨。

不记得那天的后续是怎么样了,我和三哥又究竟是如何在那种尴尬,奇怪的气氛当中结束那顿晚饭的。

我只记得,那天我们两个人都很不开心,我感觉堵得慌,有股气憋在心里,却不知道该怎么发泄,又能找谁发泄。

回到九镇之后,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小二爷险儿他们,我知道告诉了他们之后,除了只会让事情越发平添波折之外,该办的也照样要办,毕竟三哥还是我们的大哥。

再后来,我一个人悄悄的找到樊主任,好说歹说终于用一个星期的时间帮三哥向樊主任借到了贷款,贷款的利息雷打不动,分文照付。

只不过,付的那个人是我。

那天,樊主任在把贷款给我的时候说了一句话:小胡,做事不是你这么做的。你这样搞永远成不了大事。你记着,这是唯一一次。下次,无论谁,付多少利息,你都不用找我开口了!

我唯唯诺诺的点了头,却并没有回答。

因为我不晓得究竟还有没有下次,这不是我能保证的;我更加清楚如果真的有了下次,我还是得要这么做,一直到我彻底丢掉了樊主任手上的这个饭碗,我才能得到清静。

最后,我无心之下,又犯了一个错。

我没有亲自去给三哥送钱,而是打发胡玮去帮我把钱送到了三哥那里,当三哥接过钱的时候居然对胡玮说,给我开个借条。

胡玮客气了两句,但是三哥执意要开。于是,当胡玮把三哥的那个借条递给我的时候,惊呆的我痛骂了无辜的胡玮一顿,再大醉了一场。

那张借条让我真正弄清了现在我和三哥之间成为了什么样的关系。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二十年多相濡以沫的交情,骤然间就变成了春梦一场,人方醒,梦无痕!

三哥岩场的事件没有多久也就摆平了,证办了下来,污染检查也合格了。三哥还托一个朋友的朋友把那位记者再次请到了我们市,陪着一起玩了两天。

两天的时间已经足够发生太多的变化了,三哥用一种最管用也最庸俗的方法让那个正义的记者发生了完全相反的变化。

于是,报纸上又出现了一条新闻《善莫大焉xx市政府的严格执法和矿场主的妥善改整》

原来,记者就像妓女,也是可以用钱摆平的,

原来,不止情义有价,正义也同样可以出卖。

再再后来,据说方四民的儿子有一次骑自行车上街,蹭到了一辆轿车,从车里下来一伙人把他狠狠暴打了一顿,住了一场院,身体落下了残疾不说,光他住院的花费,就远远超过了七万五千元。

借钱的事件之后,我和三哥之间明显冷淡了很多。三哥很久都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我给他打过去,也是不冷不热的敷衍而已。我也曾试着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可惜除了场面上的客套话之外,我得不到像以前和三哥谈心的时候,那种贴心贴肺的回答。

于是,反复几次,我也就不再试图辩解。

如果换做现在的我,也许我会正式的上门去找三哥解开这个心结。

可惜,那个时候的我,毕竟还是太过年轻。年轻气盛,是容不得委屈的。我自认为连利息都帮你出了,你还这样对我,那再多说有什么意思。

何况,你还认为我是赵盘!

当时的我们都在气头上。

大家心里都还疙疙瘩瘩的,有些难受。所以,大家都自以为是的想着,这么多年的感情,绝对不可能光凭一件事情就导致它完全破裂。等过段时间,事情慢慢淡了,大家都忘记的差不多了,找个机会再聚在一起,谈开了就好了。

我是这样想的,我相信三哥也一定是这样想的。

可惜的是,命运这个极为牛逼的大哥又和我们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它没有把我们的感情按照我们自己设想的这条线路走下去,而是重新给我们安排了一条越走越远的歧途。

借钱之后没多久,我和三哥之间就发生了第二件比岩场事件严重得多的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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