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烛火,将平整光滑的落地窗染成一面明镜,镜中男子眉目紧蹙,时值中年,愈发儒雅白净的面容上的眼睛里却总是透着一股冷光。
男子刚挂电话,就这么站在窗前凝视前方,不知是在看镜中的自己,还是窗外的瓢泼大雨。
其实仔细看,男子的眼神一直盯着烛光映照中的瘦弱少年。
尽管男子是盯着的只是镜中的影子,可少年却好似察觉到了一般,紧紧低着头,抿着嘴唇,双手贴着裤袋,只是没过多久就站的摇摇晃晃。
双腿有些发软,少年依然不敢轻举妄动。
在他的印象里,父亲真正发怒的次数屈指可数,从小到大,最近的一次发怒还是三年前。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个晚上父亲盯着自己的目光,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一个死人一般,一想起来就浑身发抖。
今晚不知为何,自从父亲接了电话之后,便关了灯,点燃蜡烛,与三年前的训话如出一辙。
他不明白,收到消息那个女孩已经安全回去,为何父亲还要大发雷霆。
两方静默,偌大的书房,死寂昏暗。
咚咚咚!
一阵颇为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紧跟着门轴转动,可是房门是上了锁的,根本进不来。
外头响起一道气急败坏的嗓音。
“姓王的,你敢动小立一根手指头,老娘跟你没完!”
王立顿时哭丧着一张脸,欲哭无泪,父亲是清水市黑白两道的龙头老大,十几年经营下来,几乎是半个土皇帝,谁敢这么呵斥父亲。
况且父亲发怒的时候最忌讳有人从旁帮腔,三年前母亲护在自己身边,还是被父亲结结实实抽了几鞭子。
老娘,咱能不坑自家不……
王计飞冷哼一声,并未答话,王立能如此娇生惯养,成天泡在脂粉堆里大半都是顾青的错。
以往孩子还小,他也正在事业经营的紧要关头,不可避免疏忽了管教,哪想到顾青竟会把王立养成这副德行。
三年前的龌龊事也就算了,这三年来还要如从前般宠溺,他王计飞的儿子,如今谋略不行,野心也无,胸无点墨,心中只有女色。
子不教,父之过。
不说方奕芝的事情牵扯到了江云庭,单单就三年前那桩破事里的男孩张丰,一直被他控制在眼底下,可张丰在猎场山林之中的表现让他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个三年里在眼皮底下老老实实当狗腿子的怯懦少年,今天却能力搏宗师,光是这份勇气就让人感到心惊。
本想着训番话让王立乖乖呆着做个游手好闲的咸鱼,只是方才王老的一个电话,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
江云庭是先天宗师。
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在他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三年前犯下大错,致使他一直以来走的如履薄冰,江云庭更是他亲自划下的雷区。
凡是有关江云庭的人事物,王计飞都毫无犹豫的选择退让。可是这都是因为江云庭背后的隐秘,而非他本人。
眼下情况却生了巨变,江云庭,十六岁的先天宗师,前些年为了给自己铺路,他特地跑了一趟京城,期间也了解了一些京城军区李将军二十岁成就先天的传奇事迹。
如此说来,江云庭的天赋有多么恐怖!
最为主要的,还是江云庭将要作为王计飞手底下势力的供奉,一旦江云庭成了供奉,他以后的日子是好过还是难过,都要看江云庭的脸色了。
近段时间,黑袍宗师的加入,王计飞逐渐把手伸到清水市边上更远的地方去,有先天宗师的威慑,尽管还有不少抵抗的力量,但他的脚步还是走的很稳当。
可眼下黑袍宗师却不见了踪影,消息要是透露出去,到时候局面就不是能轻易控制的。
王计飞心中矛盾,江云庭在他眼里就是把双刃剑,使得不好,极有可能割伤自己。
正当他无法决定的时刻,顾青的声音却给他提了个醒!
俗话说虎父无犬子,顾青的溺爱使得王立成了一个废材,不过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江云庭的加入,定能让王立改变。
至于江云庭会否发现几年前的那次意外车祸背后的真相,王计飞却不甚在意。
有时候,不搏一把,怎么知道谁是赢家?
王计飞深吸了口气,看着站的东倒西歪的儿子,怒声骂道:“给我老老实实站直了!”
王立身子一颤,竭尽所能摆脱不倒翁的状态,可是双腿酸软得要命,半点力都使不出,最终在他的不懈努力下,重心一偏,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脑袋撞在身后的门板上,发出一道沉闷的响声。
王立眼前有些发晕,强忍着脑袋上的疼痛,咬着牙不敢发出声音。
门外登时响起一道尖嗓。
“王计飞!你把小立怎么样了?有本事开门,别拦着老娘!”
“小立?小立!你有没有事,你要是磕着碰着了别忍着,告诉妈,妈给你做主!”
“小立,你怎么不说话,妈担心……”
王立听得眼角直跳,妈你做个什么主,家里还不是父亲当家,你这么说不是净添乱么,当即道:“妈,我没事,你回屋睡觉吧。”
门外闻言又响起了声音。
“小立长大了,都会关心妈了,王计飞,听到没有!小立长大了,你别老教训他,赶紧把门打开,我要看我儿子!”
王计飞眉头一挑,双眼微微眯起,含怒道:“长大?!”
“玩女人就是长大?!说两句哄人的话就叫长大?!到现在一事无成也叫长大?!”
王计飞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根蟒鞭,狠狠一鞭抽在了王立的身上,毫不留情。
啪!
王立惨叫一声,身子触电般抖了三抖,看着父亲的眼神里满是哀求之色,“爹,我错了,别打了!”
王计飞使劲全力又是一鞭抽了下去,打在王立的胸膛上,很快衬衫上浮现出一条淡淡的血痕。
“三年前你也这么跟我说的!”王计飞又抽了两鞭,眼神冰冷,“我今天就是要抽醒你,你妈管不了你,我还管不了?!”
“王计飞!你别打我儿子,要打打我,别打小立!”门外闻言急忙叫道。
王计飞置若罔闻,以后他不能再纵容下去,否则这个混蛋儿子和败家娘们儿不知道要给自己惹多少麻烦。
鞭声尖锐,烛影摇曳。
几鞭子下去,王立心中不禁大为悔恨,三年前犯错之后,他的确跟父亲保证过不在用下作手段碰女人,更不能纵情声色。
说到底,这是自己做的孽。
王立忽然想起那三个给自己出谋划策的朋友,不由怨恨起来,若不是这三个只会吃喝玩乐的辣鸡,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猎庄内响起一阵阵惨绝人寰的凄厉哀嚎,中间夹杂着妇人的咒骂哭声,穿过雨声传到庄园外,这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
逸阳市,杨家老宅,老中少,三代同堂。
“给我打,狠狠打!”
一道饱含怒气的苍老声音在堂中响起,原是坐在上座的一个八旬老人发出的。
老人沧桑的面孔之上怒气勃勃,人已至垂暮之年,但他眼中精光湛湛,眼神中那一抹冷厉,看的周围的子孙儿女都不敢出言帮衬。
杨逸泽咬紧牙关,跪在地上,身侧有两个人手持漆红大杖,厚实沉重的杖身一下下砸在他的脊背上。
杨利国站在老爷子旁边,看着自家儿子被打的这么惨,忍不住想要帮腔,衣袖却被自家老婆拽住了,对着他摇了摇头。
这是儿子自己作死,他一个做父亲的都看不下去了。
杨家白手起家,历经老爷子和他两代人,才在逸阳市打造出一个杨氏集团。其中能将近几个市的政府合作项目全都揽下来,靠的是一分分辛勤努力,绝非溜须拍马,长袖善舞的小伎俩。
杨家规矩如铁,家教极严,杨逸泽不遵家规,行事纨绔,还有前科,只挨一顿打真是算好的了。
杨老爷子亲自开口训人,总比外人训来得好。
老爷子盯着跪在地上的孙子,怒喝道:“你知错没有!”
杨逸泽疼的龇牙咧嘴,强忍着背上火辣辣的痛楚,开口道:“知错了……”
“你错在哪!”
杨逸泽答道:“我不遵家规,擅交狐朋狗友,不思进取,不知悔改……”
杨逸泽一一罗列着自己的问题,老爷子脸色方才缓和了几分,目光转向一侧侍立的俏丽少女,问道:“折桂,你觉得你哥哥认错了没有。”
少女瞥了眼杨逸泽,思索了一番道:“口头认错没有用,到时候言行不一怎么办。”
杨利国忍不住了,呵斥道:“他是你堂哥,折桂,你哥哥已经认错了,你难道看不到?”
老爷子冷哼一声,一拍桌子道:“折桂与我想的一样,难道我也瞎了,看不到是吗!”
“爸,我不是这个意思……”杨利国有些尴尬,他当然知道自家儿子有前科,如今闹出事情来了,口上认认错早就不顶用,只是心疼儿子挨了板子还要受气罢了。
“算了。”老爷子摆了摆手,懒得理睬他,转而站起身来,叹气道:“逸泽,你是杨家人,杨家人就该有自己的担当,于家那小子和你闹翻,也是好事,既然他落到了王计飞的手里,不管死没死,杨家和于家的梁子都结下了。”
“有关于家的事,就都交给你来办知道吗,别再让爷爷失望了。”
老爷子留下一句话后,有些意兴阑珊,在少女的搀扶下离开了大堂。
老爷子一走,堂中更加冷清,一边观“礼”的叔伯们都悄悄挪着步子回各自的院子去了,只是视线一直停留在皮开肉绽的青年身上。
杨利国看着自家儿子的凄惨样,心中怒火高涨,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转而又回头道:“让他自己回去,好好想想!”
妇人暗叹了口气,走之前柔声道:“你爸也是为你好,你好好想想,有什么错都改了,给自己争口气。”
二人走后,杨逸泽仍然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偌大的厅堂,就只留他一人。
夜色渐深,雨声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