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万家灯火。
车水马龙,永不停息。齐岩正站在闹市街头,他僵硬着笑脸和一众“好友”告别,方才坐进久候路边的车中。
车缓缓汇入车流后,齐岩从后面看去,终于看不见之前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的狐朋狗友们,于是松了口气,嘟囔了一句:“终于脱身了……”
旋即,齐岩握了握拳,眼神里有些振奋,“以后可以练功了!”
司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着了一身黑色的练功服,面色红润,精神头显然不错,听到齐岩的喃喃自语,不由会心一笑。
齐家是武林世家,但在世俗中也根基不浅,不似一些只在武林圈中通婚保证下一代的习武资质的家族,因此难免出现齐岩一类习武天赋偏差的子弟。
如果不出意外,齐岩一辈子都不会接触到武道,若不是身为齐家子弟,齐岩连武林论坛都没机会知道,不过他这会儿时来运转,宝珠叔伯亲自领他进入武道大门,虽说坏了齐家的规矩,但齐家上下,谁能动宝珠叔伯。
宝珠叔伯破入化境,要知道如今武林中大门大派中,化境宗师都是屈指可数的存在,在齐家,宝珠叔伯几乎已经是齐家的代表人了。
关于金陵齐家出了位化境宗师这一回事,将会在几日后的古玩交易会上公布,到时候来到交易会的富绅名流,武林同道,都会见识到金陵齐家化境宗师的风采!
试问在这个当口,区区一个小辈要转修武道,尽管天赋不好,但那又如何,既是齐宝珠的要求,答应便是,没必要为了一个小辈惹出不愉快。
很快,齐岩就成了齐家登记在册的武夫,无须为了家族的世俗地位而参与“交流会”,齐岩这几日来都摆了不少这样的欢送会,他耐着性子对这些“朋友”一一告别,真心的有,假意的也有。
这些都不重要,除了顾好自己的学业之外,眼下他的心中就只剩武道。
车速不快,约莫两个小时才到目的地。
此时已至夜半,弯月斜挂,与庭园门外的两个大红灯笼两相掩映,门外两座石狮子脚下生出两道影子,四下静谧。
齐岩下车后对着老者道:“宁伯,夜深了,您早些回去歇息吧。”
“哎!老朽明早来接你。”老者笑着招呼了一声,才驱车离开。
齐岩这才站到漆色暗沉的大门前,拿起门环扣了三声。在他的印象里,这座坐落在郊外的庭园三十年前就已经荒废了,如果不是这几日有家匠在这里进行翻新整修,齐岩都忘了这座庭园还在齐家的名下。
“吱呀”
门开了,齐岩立即正了正神色,旋即又是一愣,门后却是半个人影都没有。
“混小子,还不赶紧进来!”一道喝声突兀闯入他的耳朵,犹如震天巨响,齐岩吓了一跳,赶紧走进门去,顺带将门带上。
这座庭园其实并不大,但却正应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耳边不断传来或左或右的引领声,齐岩先是穿过一汪静池,沿着池边的小径,来到回廊中,又绕着假山走过两栋交错相间的小屋,最后才到正厅。
正厅中,齐宝珠正捏着酒杯和对坐的白发老头笑语盈盈,齐岩的到来,齐宝珠也并未理睬他,反而笑道:“顾兄,三十年前一别,今日再见,已是半步化境,可喜可贺啊!”
顾姓老者摆了摆手,一瞪眼道:“你这话说的,齐宝珠,三十年前你还在跟在我屁股后面吃灰尘呢,三十年后比我早一步进入化境,怎么的,才一见面就埋汰我?”
齐宝珠眼角挂笑,嘴边却是“急切”得很,“哎哟!顾兄,你这可是误会我了,我从来没想过埋汰你啊。”
顾姓老者闻言冷哼一声,抓起桌上的酒坛,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看的齐宝珠一阵肉疼,“顾兄莫急,没人和你抢酒。”
顾姓老者抹了抹嘴,斜眼一瞥,鄙夷道:“齐宝珠,你当我不知道酒窖里只剩三十坛桃花酿了,反正我说不过你,我就喝光你的酒。”
齐宝珠霎时怒目而视,“好啊你,刚闭关出来,不先来看我,就偷偷跑到我齐家酒窖里,我说酒窖里怎么少了两坛,你该当何罪!”
顾姓老者呵呵道:“
咋地?我告诉你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你算个屁的君子!”齐宝珠无可奈何,笑骂了一句,随即又补了一句,“顾枕霞,赶紧把从酒窖偷的还我!”
本名顾枕霞的老者砸吧砸吧嘴,拍了拍肚子,耍赖皮道:“好酒开封即饮,想要回来啊?来我肚子里拿吧,哈哈!”
齐宝珠冷笑道:“这么好的酒,你会不留一坛?顾枕霞,你还要不要破境了,我现在可是化境宗师,你真要为了一坛酒放弃破境的机缘?”
顾枕霞神色一正,急忙道:“不就一坛酒吗,我两坛全给你。”
齐宝珠心中一喜,这下又有酒喝了,不用去酒窖受那两个糟老头子的白眼,想到此处,齐宝珠心情大好,不过面上却是不满道:“这两坛酒本来就属于齐家,你这叫物归原主,这买卖不划算!”
顾枕霞无奈道:“早就知道你抠门,说罢,为了破境,出点血也没多大要紧。”
齐宝珠这才把目光转向乖乖呆在厅外的齐岩,指着他道:“其实这事对你来说很简单,你收这小子为弟子就行!”
顾枕霞看都未看厅外有些赧然发愣的齐岩,径直摇头道:“不成不成!这小子根骨太差,在武道上走不远。”
齐宝珠意味深长的笑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怎么破境的?”
顾枕霞一愣,终于是反应过来了,“是这小子帮的你?我看也不像啊……”
顾枕霞一边扫视着齐岩,一边琢磨着其中玄机,齐岩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将目光转向叔伯。
齐宝珠没好气道:“当然不是他,不过我能破境,乃是受人恩惠,你若是能找到他,定能顺利破境。”
顾枕霞这才恍然,看着厅外有些木讷的小子也不由顺眼起来,当即道:“那我就收他为徒吧。”
“不反悔?”
“哪那么多屁话!”
顾枕霞伸手一招,齐岩顿觉背后有一股推力,将他带入厅中,顾枕霞哈哈笑道:“小子,还不拜师?”
齐岩先是瞧了眼叔伯,只见齐宝珠点了点头,方才跪地叩首道:“徒儿齐岩,拜见师傅。”
顾枕霞笑道:“为师生平最喜剑术,年轻时才与你叔伯臭味相投,咳咳……意气相投,为师虽然是个散修武夫,但是一身独创剑术不比你齐家差。”
齐岩当即心领神会,“是,徒儿一定常伴师傅左右,勤学苦练,但求不坠师傅的大名。”
齐宝珠呵呵笑道:“这小子还有学业,这两年就待在齐家,由我教他些基础门道,过两年顾兄来领他游历四方,长长见识。”
顾枕霞眉毛一蹙,这哪行,难不成我要等两年才能破境?
齐宝珠随即道:“既然顾兄已经收徒了,那我也好告诉你那人在哪了。”
顾枕霞当即有些郁闷,但这已经是皆大欢喜的局面,只好问道:“那人……那位前辈在哪?”
齐宝珠听到“前辈”二字不由有些好笑,真不知道顾枕霞遇到江宗师的时候会是什么神色,“不急,再过几日,就是古玩交易会,我已邀请他到会,到时候我们去见他便可。”
“他的剑术,连我都自愧不如。”齐宝珠忽然道。
顾枕霞对此更是期待,但话一出口却满是鄙夷,“你连破境都是靠的前辈帮助,竟然还想和前辈比剑术,真是厕所里点灯——找死。”
两人斗着嘴,喝着酒,齐岩则成了个摆设,寻了张椅子沉沉睡去。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
齐岩乍闻一阵清香,不由精神一振,揉了揉眼睛,坐直身体一看,还是原来的厅堂,只是厅中已不见了叔伯和师傅两人的踪影,桌上只剩三个空了的酒坛。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一声朗吟从厅外传来,听不出男女,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潇洒肆意,齐岩不由走到厅外,却是见到一丛翠绿的竹林,当中是一条狭长的剪径,中间透着一丝光亮,也不知通向何方。
齐岩见此有些疑惑,却又不知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只是下意识走在剪径之上,弯弯曲曲,拨开遮挡的叶丛,却见一轮弯月皎洁的挂在天上,映照着面前一片幽
谧的山林。
而前头正有一人负手而立,月光映衬中,身着一袭青衫,青丝如瀑,微风飘荡,宽大的袖袍轻轻晃荡,露出一截如月光般白嫩的肌肤。
忽然间,此人回眸望来,齐岩不由呼吸一滞,此人是女子,还是个……钟灵毓秀的女子。
若说女子极美,其实细看之下,除了那狭长的双眉,女子的五官都不算特别出众,女子虽然貌美,但并不动人心魄,真正让他心旌摇曳的,是一股气质。
女子站在那里,自然而然,和山林融为一体,和天上皎月相得益彰。齐岩心中不禁感叹道:这样的女子,真是比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仙女还要漂亮百倍,不,千倍。
但就是如此,齐岩心中生不起半点亵渎的心思,不知为何,齐岩心底甚至隐隐有些自惭形秽。
女子微微一笑,声音如清泉叮咚,“齐岩,我们又见面了。”
“我……我们见过?”齐岩有些呐呐道,这般女子,能见一面就难以忘记,怎么自己之前就没有印象?
女子直接点明道:“我是此地山神,青山。你的叔伯,就是在这座山上悟道破境的。”
“山……山神?”齐岩感觉脑袋有些不够用了,“你不是人?”
女子点了点头,随即轻声喝道:“起!”
随声而落,地动山摇,风声呼啸。
齐岩一个趔趄,赶忙趴在地上,却见女子不动如山,但贴在地面上,他能明显感受到一股托举之力,不由瞥了眼远处,却是面色大骇,之前所见的山林夜色眨眼间消失在地面下。
这座山,在拔高!
这时女子终于又是一喝:“停!”
齐岩趴在地上好久都没缓过神来,站起身来,看向女子时都带着敬畏,“拜见山神爷!”
山神青山摇了摇头,笑道:“这回梦中唤你过来,是想请你帮个忙!不必如此拘谨。”
齐岩闻言一愣,“这是在梦里?”
山神青山点头道:“不错,作为山神,可拘人魂魄入梦,不过天地转盛还有十年,我的能力还有限,只能将到过山头,也就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带入梦中。”
齐岩听得一愣一愣的,又是“拘魂入梦”,又是“天地转盛”,前者还好理解,后者便是一窍不通了。
山神青山继续道:“这些话,你不明白也没关系,以后自会明白。我此来只想请你帮我一个忙而已。”
齐岩忙道:“山神爷有令,我一定竭尽全力!”
山神青山呵呵笑道:“听闻几日后就是古玩交易会,我希望会上,你遇见你的那位贵人时,叫他来这座山头一叙。”
齐岩听得云里雾里,“那位贵人是谁?”
山神青山秀眉微蹙,无奈道:“作为一方山河的神祇,来头越大的修士,提名时便会结下越大的因果。我修为有限,无力支撑这番因果,难以说出他的真名,不过你应当知道,若是没有他,你如今还只是个凡夫俗子。”
齐岩眼睛一亮,“难道是江……”
“江”字一落,齐岩脑袋一歪,一阵疼痛传来,齐岩揉着脑袋睁开眼,却见自己又身处厅中,叔伯和师傅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齐岩这才明白他醒了过来。
“一定是江宗师!”齐岩心中想到,随即看到桌上不知是谁用酒水写了一行字:告诉齐宝珠,剑仙之事莫忘。
齐岩刚看完,这行字便汇成一股,从桌角流到地上,不复行迹。
——
京城,赵家。
夜已深,整座赵家宅院黑漆漆的,静谧的落针可闻,唯有一栋小阁楼上还亮着灯光。
房间内,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男子,半卧在床,目光却紧紧盯着手机上传来的短信,神色复杂。
短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但字字都直切要害:江侄儿安好,勿念!
久久无语,男子终于长叹了口气,放下手机,拨弄着毫无知觉的双腿躺好,方才关灯睡觉。
这一觉,格外安心。
ps;两章合一起,明天的章节会铺开一点京城的局面。
ps2:为金庸先生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