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请柬吗?”谢微之靠近萧故,和他咬耳朵。
萧故一脸坦然地对聆音楼的接引弟子笑了笑,压低声音:“要不是我老爹飞剑传书,我根本不知道闻清觞要办婚宴。”
所以是没有喽?
“你爹到了么?”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会在婚宴当天到。”萧故叹了口气。
闻清觞成婚,还不够资格让他老爹提前来道贺。
那现在怎么办?谢微之用眼神问道。
萧故不免在心内抱怨自家老爹是一如既往的不靠谱。既然都飞剑传书了,干嘛不把请柬一块儿送来。
放心,萧故一个眼神飘过去,干咳一声,看向接引弟子:“我兄妹乃是萧家子弟,因为绕路拜访一位长辈,便与舅舅分开——我舅舅便是梵天域萧家家主萧岚,他应该早就到了。”
同在梵天域,萧家身份不比聆音楼,以萧故对萧岚的了解,自然会提前赶到。
“原来道友是萧家子弟。”接引弟子笑了笑,“我这便请师妹前去问过萧家家主,若是无错,便领二位前去萧家院落。”
也不是萧故说,人家便信的。总要验证之后,才能让人领进去。否则谁岂不是谁冒了来客的名,都能进聆音楼。
聆音楼客院内,听了接引弟子的来意,萧岚甚是纳闷,族中随他参加婚宴的子弟,自然都是一道来的,何曾有谁落下了?
见他沉思,接引弟子试探问道:“萧家主?”
那果然是两个骗子?
萧岚回过神来,忽地想起,舅舅…
这天下最应该叫他舅舅的那个人,是…
“的确是我家子弟。”萧岚笑道,“我随你一起去,将他们带过来。”
与此同时,等在聆音楼外的谢微之和萧故靠着墙,一人抓着一把莲子剥。
“你储物袋里莲子还没吃完?”谢微之一边吃,一边纳闷。
萧故磕着莲子:“离开上阳之前,我特意又去摘了不少。”
“漂亮。”谢微之真心感叹。
萧岚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人肩并肩吃莲子的场景。
看着萧故那张平平无奇的脸,萧岚略有些失望,他还以为…
正要开口说什么,萧故抬眼看见他,收起一手莲子壳,上前握住他的手,情真意切地唤了句:“舅舅。”
萧岚迟疑地看着他,似乎陷入了茫然之中,直到被萧故用力捏了捏手,才如梦初醒,点头道:“是…是你啊…怎么来得这样晚?”
萧故拉过谢微之:“妹妹难得出门,赶路时便忍不住停下,带她四处逛了逛。”
萧岚越发茫然,又哪来一个妹妹?他的目光落在谢微之身上,大约,大约是晏家哪个姑娘吧。
他握拳在嘴前一挡,随后对聆音楼接引弟子道:“这正是我家不成器的两个小辈,年轻不知事,来得晚了,倒是劳烦你们跑一趟。”
少女便笑道:“萧家主言重,既是萧家子弟,便请先去客院安歇。近两日来客众多,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这场婚宴,聆音楼之前未有先例可借鉴,满门上下忙成一片,不免有疏漏之处。
萧岚向她笑笑,领着萧故和谢微之离开。
看着三人的背影,聆音楼女弟子不由暗自感叹,都说萧家人是出了名的好相貌,这对兄妹中的妹妹的确生得好相貌,怎么这哥哥却是这样寻常。
回到客院之中,萧岚和上门,转身看着萧故,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着衣袖:“…嗯…你…你怎么来了?”
他看起来很是紧张,似乎不知道怎么称呼萧故才好。
虽然萧故称萧岚一句舅舅,但他看上去比萧故大不了多少年纪,一身锦衣穿在他身上并不俗气,反而显出几分常人没有的雍容。
萧岚生得很是出色,若要用一句话来形容,最合宜便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不过,他怎么也不像执掌一整个家族的家主,尤其当他在萧故面前露出这样紧张的神情时。
“我现在叫萧故。”萧故的态度就坦然许多,“老爹说聆音楼婚宴,非要我来,否则就要把我抓回家。结果可好,他连请柬都忘了给我,差点连门都进不来。”
“原来是这样…”萧岚应道,他双眼飞快地眨了眨,“那…你这脸是…”
“一点小法术而已。”萧故不在意地笑笑。
他也看出了萧岚在自己面前万般不自在,同他说过两句话,借口休息,带着谢微之退出门外。
“他看起来,真不像你舅舅。”一直沉默的谢微之终于开口,感叹一句。
“像兄弟?”萧故挑眉,尽显少年意气。
谢微之点头,萧故又道:“他年纪本就只比我大上十来岁而已。”
“我见他,似乎心中有愧。”谢微之直白点出。
萧故勾了勾唇角,面上并无太多情绪:“都是一些旧事了。”
几十年前,萧家只是梵天域之中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族中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个元婴修士。一定要形容,便是连收到聆音楼婚宴请柬的资格也没有。
萧岚萧凝姐弟,是萧家旁支的族人,自幼父母双亡,姐弟俩相互扶持长大。因着天资并非多么出色,未曾得家族重视。
直到琅琊晏氏七子途经梵天域,意外结识萧凝,对其一见钟情,要同她结为道侣。
琅琊是东境二十七域统称,这二十七域,都属晏氏势力,世人皆知,晏氏豪富。
萧凝嫁进晏家之后,萧家得晏家扶持,这才一日日地强盛起来。但不免被人在背后说一句,靠卖女儿起家。
后来萧故出世,萧凝难产而亡,萧家得知此事,顾不得伤心,第一件考虑的事却是没了萧凝,萧故年纪又尚小,若是萧故父亲再娶,晏家如何还会扶持萧家。
思来想去,当时的萧家家主便从族中挑了一个与萧凝生得相似的女子,送去晏家。哪怕不能做正妻,为妾也不无不可。
此举却彻底惹恼萧故父亲,他本不想理会萧家,没想到他们却做出这等下作的事,全然不顾及萧凝尸骨未寒。
晏家以雷霆手段清洗萧家,将萧岚扶上家主之位,从此萧家就成了萧岚的一言堂。
对萧故,萧岚当然是愧疚的。当年萧家要送女前往晏家,他虽拦了,却没能拦住,以至于之后每回见到萧故,他忍不住流露出愧疚之情。
其实萧故并不怪他,萧岚当初势单力薄,本就什么也做不了。
但萧岚却是怪自己的。
这都是近百年间的事,谢微之是全然没有听说过的。
到了这时候,她才真心感觉到,萧故比她小了整整两百多岁。
谢微之忍不住用慈爱的眼神看来萧故一眼。
“你这是什么眼神?”萧故谨慎地后退两步。
“只是有点儿感慨,你现在才十九岁呢。”谢微之拍拍他的肩膀,“算起来,我当你祖奶奶都绰绰有余。”
说着,谢微之摸小狗一样摸了一把萧故的脸。
萧故木着脸,不客气地将手放在她头上揉了揉:“就算只有十九岁,我也是你哥哥。”
第二日,无事可做的萧故就带着谢微之去参观聆音楼。
聆音楼分内坊和外坊,内坊自然不能随意去,外坊却是向所有人开放的。
外坊是聆音楼外门弟子居所,也常有许多散修来往,亭台楼阁相连,处处都显出雅致。
“这里是做什么的?”谢微之瞧着屋中摆放的各色乐器,有些好奇。
“是聆音楼展出的乐器。”萧故答道,“无论谁,都可以来此奏一曲,若是于音律一道有天赋,奏出的曲子得了聆音楼长老青眼,还能破格录入聆音楼。”
不过迄今为止,聆音楼破格录入门下的弟子少之又少。
毕竟有天赋的人,大都可以通过聆音楼的入门弟子试。
“这里的乐器,实在很齐全。”谢微之抬眼扫过,感慨道。
琴、萧、琵琶、笛、埙、编钟…谢微之甚至还看见了二胡和唢呐。
“你可曾见过以唢呐为法器的音修?”谢微之笑问。
萧故摸了摸下巴:“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不过听说聆音楼确实有一位主修唢呐的音修。据说只要他的唢呐一响,堪称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那不仅是物理伤害,还自带精神污染。
“这唢呐我也会一点,要不要我给你来一段?”萧故拿起唢呐,神情之间颇有几分跃跃欲试。
“不用了!”谢微之及时制止,出门在外,还是低调点儿为好。
萧故略感遗憾地放下:“好吧,等下次有机会再吹给你听。”
谢微之半坐下身,拿起身边那把琵琶,指尖拨弄两下,琵琶发出铮铮低鸣。
“你会琵琶?”
谢微之点头:“会一点。当日,同燕麟学过一些。”
“要不要弹一曲?”萧故忽然提议道。
谢微之抬头看他,眉目如水墨晕染,:“你想听什么?”
“你觉得,什么曲子最合适我?”萧故反问。
“倒是有一首。”谢微之对上他的眼,莞尔道。
指尖搭在弦上,素手纤纤,白如葱根。
一声清鸣响在独有两人的室内,随即,高昂激越的曲调从谢微之手中流泄而出,让人心神一震。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谢微之和着节拍,缓声唱道。
自她拨出第一个音起,萧故的心神便尽数被其吸引,目光怎么也无法移开。
“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与他契合的人?
缘分当真是奇妙。
他失笑一声,拂衣坐在古琴后,琴声伴着琵琶,越发激扬雄浑。
他们分明没有一道奏过这支曲子,此时随手奏来,却是珠联璧合,没有一点差错。
萧故低沉的声音混着谢微之响起:“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
“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
楼阁交错,抬头见飞檐分割天空,琉璃瓦在阳光下折射出浮光。
“有人在鼓琴?”聆音楼的弟子停住脚步,向乐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还有琵琶声呢。”聆音楼专研音律一道,自然轻易分辨出和鸣的两道乐声。
“也不知是哪位师兄师姐在奏曲?”
“看这方向,像是从乐室传来的…”
乐室里陈列的是供外来修士观赏试用的乐器,聆音楼弟子向来是不会往那处去的。
正在这时,萧声,笛声,埙声…一道响起,化作和谐又铿锵的旋律。
这是——万籁和鸣!
几个聆音楼弟子对视,都看见彼此眼中无法掩饰的震惊。
无须多言,几个少年少女齐齐向乐室方向赶去。
楼外高树之上,男人慵懒躺坐,姿态悠闲,眼尾一抹飞红摄人心魄。
听到乐声的那一刻,九韶坐起身,嘴角勾起些微兴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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