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陈左生相遇之后,柳飘飘打听过他,原来阵左生乃是京中一风流名士,家中巨富,精通天文地理,诸子百家,却厌弃仕途,不愿考取功名,只做闲云野鹤,只因他不常来这花柳之地,所以柳飘飘并不识得他。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看他昨夜的表现分明一轻薄浪子。
那天夜里两人什么都未曾发生过,这几日陈左生也没有再来寻她。
这两日,柳飘飘冒了寒,一直咳嗽,老鸨儿便没有让她接客。
是夜,她独自一人坐在窗边,望着一轮寡月挂在天上,不知怎的动了愁肠。
她这一生也算得上颠沛流离,命运多舛。
十一岁那年,她们县遭遇外敌来侵,她跟着父母弃家逃命,途中却遇到趁乱抢劫的土匪,那些土匪只认财不认人,一路狂杀掠夺,她的父母为保她性命将她紧紧护于怀中,她当时年纪幼小,何曾见过如此阵仗,一时吓晕了过去,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倒在死人堆中,她的父母倒在她的身边,浑身是血,皆没了气息。
抬眼处,尸横遍野,触目惊心。
之后的日子便如同一场噩梦。
在那兵荒马乱的日子,她孤零零一人不知该去往何处,后来被一人贩子抓住,人贩子将她卖到一富人家里为婢,她年幼怯弱,不能干粗重活,又不会讨主人欢心,因而,日日不是被那家主人责骂就是鞭打。
那富人家里有一仆妇,便是老鸨儿王翠娘,王翠娘的丈夫死得早,偏她是个不安本分的,时常在外勾三搭四,后来还勾搭上家主身边一管事的。
东窗事发后,家主辞退了她,王翠娘却引诱她一同逃走,她当时年幼,被人花言巧语一骗便上了当。
孰知,从此一入娼门,便是深海火坑。
那时年幼,怕死,后来入了这行,刚开始被糟蹋,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自尽过几次,都被救了回来,活下来后,等待她的便是生不如死的惩罚,后来她学乖了,不再反抗,然后变得麻木,有时候看到一些她钟意的男人,甚至会安慰自己,是自己睡他们,不是他们睡自己。
说到底不过是苦中作乐。哪个女人愿意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
遇到脾气不好的客人还要挨打挨骂,又或者遇到床上有怪癖的客人,还得忍受他们的折磨。
这些年来她积攒了很多私房,然而她至始至终未遇到个知心知意的,遇到稍微对她送暖偷寒,待她真诚的,却不能娶她为正室。
若是做妾,一青楼女子从良本就受人议论,再把人好端端的夫妻搅得水火不容,她岂不是做了恶人?
再者,他家中那位若是个醋坛子,母夜叉,她进了去,岂不是脱了火坑,又堕深渊?
想到这种种,柳飘飘不禁泪如雨下,又恐人看到了她的失态,便赶忙拭了泪,看了看时候,也不早了,便起身回了卧室,侍儿菱花帮着卸去残妆,栉沐完毕,上床拥衾而卧。
这两日借着生病,柳飘飘持了斋戒,准备去水月庵许愿。
次日醒来,柳飘飘打扮简朴素净,脸上薄施脂粉,命人告知王翠娘后,仅带了自己的贴身丫鬟菱花边往水月庵去了。
到了那,有尼姑净安出门迎接,柳飘飘常来这烧香拜佛,施舍又大方,因此寺里的尼姑都认得她。
净安邀她入净室之内,看了茶,茶罢,才引殿前拈香许愿,待许完愿,不过才巳牌时分,想着时候还早,便和菱花出了大殿,到处游了下。
一路上奇花异草,潇洒亭轩,清虚户牖,又听得悠扬磬韵,柳飘飘只觉得十分悠闲自在,却不知不觉的与菱花走散了。
柳飘飘原有些着急,后想着找不到她,自然会到厢房里等她,因此也不怎么在意了,她一路贪看着风景,觉得有些乏累,便在旁边的亭子里歇息了阵,将要起身回去,却撞进几个人进来。
一帮轻浮浪子,一见柳飘飘,几人面面相看,不由笑嘻嘻起来,几双邪眼不停地在她身上溜转。
柳飘飘又羞又怒,抬身便要走,那为首的紫衣男人回头示意了眼,那几名跟随立即凑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柳飘飘发急,薄怒道:“你们想做什么?”
那紫衣男子笑嘻嘻道,“没想做什么,只是我们几人十分无聊,缺个美人相伴,姑娘随我们一道吧。”
柳飘飘有意害怕,却努力维持镇定,她厉声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良家妇女,你们不怕吃官司么?”
几人听闻柳飘飘的话,不由哈哈大笑,“你当我们几日眼瞎么?看你一副妖妖调调的模样,便知是从青楼里出来的婊-子,装什么良家妇女?”说罢,以眼示意身后几人,这一帮男人便冲了上来,擒着柳飘飘的臂弯,从亭子里拖了出去,柳飘飘挣脱不过,唯有大声呼叫。
就在这时,旁边一间净室的窗户蓦然打开,窗户探出一人来,服饰华美,面如冠玉,眉眼风流,看着几人在欺负一女子,不由厉声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那几人回眸一看,认出是陈左生,不由惊了一跳,单单一陈左生还没什么,可他的好友可是京兆府尹萧成,几人不敢惹事,连忙放开柳飘飘,落荒而逃了。
柳飘飘跌坐在原地,低低抽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陈左生看清女子长相,不由吃了一惊,怎么会是他?他从屋中走出来。
“柳姑娘,你没事吧?”
头顶上方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柳飘飘惊愕抬头,“陈……陈公子。”
说罢像是羞于见人似的,捂着脸,低垂着粉颈,哭得更加狠了。
陈左生心生恻隐,不由蹲下身子,温柔地扶起她,“柳姑娘莫怕,那几人不会再回来了。”
柳飘飘拿开手看了他一眼,脸上泪痕未消,服饰未整,却仍难掩其娇艳的容貌,她看起来楚楚可怜,让人十分动容。
而后如同见到亲朋好友一般,委屈地倒在他怀中,哭泣起来,“幸好陈公子在,不然妾身这条命也不要了。”
陈左生轻拍了拍她的背,低声斥道道:“你胡说什么,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说什么死不死的。”
柳飘飘眼眶又红了红,顷刻间泪如雨下,啪嗒啪嗒砸落下来,湿透了衣襟,陈左生见此场景,着实不忍,从袖中拿出一方手帕,亲手与她拭泪,反复安慰她,才止住了她的泪水。
“你跟我进屋休息一会儿吧,看你哭的,眼睛红鼻子红的。”陈左生看她那模样只觉得又可怜又可爱,不由轻笑道。
柳飘飘噙着泪眼,嗔了他一眼,“人家都这样了,你还笑话人家。”
陈左生失笑,“是我的错,我不该笑话你,走吧。”
说罢突然见到她脸上有些羞怯之色,寻着她的视线看去,却见她脚下失了一只绣鞋,露出白嫩可爱的玉足。
陈左生见状莫名红了脸,她走过去将她的绣鞋叫起来,又让她坐在亭阶上,而后小心翼翼的抬起她的玉足。
柳飘飘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阻止他,柔嫩的小手却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她脸色绯红,忙缩回手,忸怩道:“妾身自己来吧。”
陈左生以为她不经意的碰触动作而心心跳加速,他笑了笑,声音柔和:“没关系,我帮你。”
便用帕子轻轻地帮她擦拭干净脚上的尘土,然后才帮她穿上鞋。
柳飘飘看着他温柔又细心的动作,一时间不由出了神,待陈左生抬眸中望来。
她瞬间感到有些害羞,慌乱地低下头,咬着唇,耳根都红透了。
陈左生见状不由莞尔一笑。
水月庵大门外一棵浓荫蔽日的榕树下。
方才那几名欺负柳飘飘的轻浮子弟正围着一丫鬟打扮的女子笑嘻嘻的要尾款。
而这丫鬟正是柳飘飘的贴身丫鬟菱花。给每个人都分发了钱后,菱花嘱咐道:“记住,你们拿了这些钱后,就把嘴巴闭得严严实实的,千万不能把今日之事传出去,不然以后有什么挣钱的好事我家姑娘就不会找你们了。”
这几人轻浮男人乃是帮闲的,平日里没什么正经事儿做,无非在花街柳巷找点活儿干,或者给官宦富豪们帮帮闲,整些小钱。
那几人拿了钱,心满意足连忙点头称是,又让菱花下次有事找他们,便勾肩搭背,去找酒馆喝酒去了。
待穿好鞋子,陈左生携着她的手,微笑着邀请:“进屋坐坐吧。”
柳飘飘眼神略带羞怯的望向他,朱唇微启,柔声细气道:“不必麻烦了,我那丫鬟马上就过来了。”
陈左生闻言却莫名地有些失落,就在此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姑娘!原来你在这,奴婢找你好久了!急死奴婢了!”
只见一梳着双环髻的女子从斜刺里急匆匆的跑出来,在他俩近旁停下脚步,气喘吁吁的,只是不见丝毫脸红出汗。
“这是我的丫鬟菱花。”柳飘飘微笑道,“妾身回万花楼了,陈公子若是有空可以来找我。”言罢媚眼斜溜了他一眼。
菱花扶着她离去,走了几步,柳飘飘停下脚步,回眸看向正凝望着她若有所思的陈左生,秋波流转间,多了抹脉脉情意。
陈左生一怔,而后唇不觉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