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触到了神经里最敏感的那一条。
放凉了的虾肉有点硬,但这并不影响它本身鲜美的口感。
许吟鼻子一酸,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眼底已氤氲起浅浅一层水雾。
所以裴沉礼是真的听了她的话,留下这一桌饭菜,直接回家了吗?
这些菜都没有动过的迹象。
也不知道他现在吃饭了没有。
裴沉礼到现在都没有回她消息。
她以为,通过这几天的相处,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好起来了。
至少超过了普通朋友的范畴,算得上是比较好的朋友。
看来不是这样的。
在发生什么,伤害他的事情过后,他还是连个解释都不愿意听。
许吟眼底的光黯了下来。
尽管这样,在得知裴沉礼为了她和张成和起争执时,许吟还是很感激他。
有机会的话,要和他道个谢。
许吟用力揉揉眼睛,抛开那些杂七杂八的负面情绪,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她拿起桌上的筷子,往嘴里一口一口送虾,麻木地咀嚼着,与此同时,不断有水滴自眼角落下,重重砸在桌上。
至少不能辜负了这桌菜。
许吟如是想着。
她用左手从口袋里抽出手机,点开裴沉礼的对话框,盯着上边的两个绿色框框发呆。
还是应该说些什么来补救吧。
他不愿意搭理她,她要是还不主动的话,这段关系就没救了。
可许吟实在没多少和异性说话的经验,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得他更生气。
她斟酌着敲下几个字:礼礼,我真的不是故意……又很快删掉。
感觉无论怎么解释都像是在狡辩。
唉。
还是下次见到他,再当面和他谈谈今天放鸽子的事儿吧。
也更显得她有诚意一点。
也不知道经过今天这件事,他明天还愿不愿意过来。
不知不觉,一碗虾肉见了底。
许吟意犹未尽地舔舔唇,忍不住感叹人与人之间的参差。
为什么同样拥有一双手,他几乎什么菜都会做,她却只能烧个普通的阳春面呢?
桌上还有很多剩余的菜,许吟把空了的虾碗放进水槽里,重新回到餐厅,打算把桌上没吃完的菜倒掉,再把碗洗了。
她刚回到餐厅。
屋子里间,客房的方向,传来转动门把手的声音,紧接着,客房门被打开。
许吟心脏重重一跳,下意识抬眼,和那道缓缓走出的颀长身影对上视线。
“礼礼。”短暂的无措过后,她的嗓音多了层哭腔,听起来可怜兮兮的,“原来你没……没走啊。”
她吸了吸鼻子,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的心终于落回原位。有那么几秒钟,许吟升起了胆大包天的,想小跑过去抱住他,赖在他怀里撒娇的冲动。
又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不能越轨。
她和裴沉礼是签了协议的,雇主和打工人关系。
而且裴沉礼比其他打工人更尽心尽责。
如果他知道她对他起了那些,旖旎暧昧的心思。
估计会避她如蛇蝎吧。
裴沉礼皱起眉头,无奈地叹息了声:“怎么又哭了。”
他快步上前,从餐桌上的纸盒里抽了几张纸,试图给她擦眼泪:“发生什么了,和我说说?不是回家吃饭了,在家里待得不开心吗?”
他敏锐捕捉到她话里的那个“走”字:“我走什么?”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儿急,可能又会戳到这位娇气的小哭包,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在我的记忆里,我没有说过关于任何我要走的字眼。”
裴沉礼活了二十五年,第一次见到许吟这么爱哭的人。
有时候他真的怀疑许吟是水做的。
一个没看紧,她就眼泪汪汪的,像只哭红了眼的小兔子,脆弱又惹人怜爱。
看得人真想狠狠欺负,尤其是在那种地方。
会哭得很可怜吧。
许吟软绵绵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你没生气吗?我放了你鸽子。”
“没有。”裴沉礼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无奈地笑了笑,“没什么值得生气的,临时有事是很正常的情况。”
“……”
许吟抿唇,回忆起自己这一晚上的各种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和他此时的平静,两者形成鲜明对比。
她一时语塞,半晌,小声和他算账:“你没生气的话,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在忙工作。”他说,“本来是想打发时间等你回来的,你给我发消息说可能不回来,我就继续忙工作了。”
许吟:“那你怎么不吃——”
话没说完,她便吞回了肚子里。
裴沉礼和她说过,他创业的时候很辛苦,习惯了每天两三个小时的睡眠。
理所当然的,他连睡觉都不好好睡,怎么可能会好好吃饭。
许吟不太高兴地鼓了鼓腮帮子,两只手举起来,捧着他的脸,迫使他低下头,认认真真地和他对视。
“礼礼,以后你要和我一起好好吃饭的哦。”
裴沉礼垂下眼,没回应。
他没法保证自己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情。
他这副不放心上的模样让许吟来了情绪,语气也不免加重了些:“听见了没有!我会好好管着你的!”
“好的,许小姐。”沉默片刻,裴沉礼缓缓勾起唇,语气极其温柔,“我很期待您会怎么管着我。”
既然放话说要管着他,许吟自然得说到做到。
她要求,他还没搬过来的这段时间里,裴沉礼每天的早中晚饭都得给她拍照,证明自己是真的有在好好吃饭。
周三晚上,许吟刚到家,陈淑云给她打来一个电话。
“无论你是在公司还是在家。”她说,“南中路那边出了起车祸,社里记者目前都在出差,你和宋子轩去现场了解一下情况,做个记录今晚发给我。”
许吟呆滞两秒:“就我和宋子轩两个人吗?”
“是的。”陈淑云反问,“有什么意见吗?”
许吟哪敢有意见:“没……没有,我马上就过去。”
宋子轩是上个月进来haru实习的大学生,比她要小一届,是个干净清爽的男生。因为他的带教老师在另一个部门,许吟和他接触的机会并不多,偶尔的几次见面,他见到她时,脸都是通红通红的。
还是一个腼腆的男大学生。
许吟是这么评价他的。
即使只是一起简单的车祸事件,只派了她和宋子轩两个实习生,足以看出陈淑云对她的看重。
许吟再次深深地感激她。
到了南中路,现场早已被看热闹的人群围住,里三层外三层的,隐隐能听见一位中年男性的怒吼,和小孩子的哭泣声。
宋子轩比她先赶来现场,已经初步了解了情况。看到她,脸红了红,小声给她分享情报:“事发车辆是辆奔驰和一辆电动车,开车门导致的车祸。”
开车门,顾名思义,私家车停下后,打开车门时没有观察周围环境,贸然开门。恰在此时,一辆两轮机动车经过,和打开的车门相撞,倒地。
车祸责任是由交警前来评定的。
不过,一般情况下,这种车祸,都是私家车承担主要责任。
许吟:“交警来了吗?他们现在在吵什么?”
“来了。”宋子轩嗤了声,显然被无语地不轻,“交警认定是奔驰车主问题,车主不承认,搁那儿闹呢,就硬说是人看他车好,故意碰瓷他,我已经报公安了。”
“……”
许吟一米六五的身高,不高也不矮,缩着脑袋,很顺利地挤进了人群中央。
正在不停对交警嚷嚷,叫嚣的是一个挺着啤酒肚的发福中年男人,目测有一米八左右,高了许吟半个头。
被撞的女人坐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什么,她的身边,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一直在哭,边哭边在喊妈妈。
场面混乱不堪。
许吟出示了实习记者证,蹲下来,凑到女人边上,只听她一直在念:“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由于女人过于瘦弱,不凑近仔细看的话,很难看出来,她的肚子是微微鼓着的。
看到这,许吟瞳孔骤然一缩,当机立断打了120,报了这里的地址。
那奔驰车主见她叫救护车,当即不乐意,走上前来,一把拍掉她的手机:“你干嘛呢?这女的碰瓷我我还没找她算账呢,你想让她走啊?”
中年男人体型很胖,体型比她大了将近一倍,在她面前和一座小山无异。
“她怀孕了。”换作平时,许吟肯定不愿和这种看着就比她壮,还蛮不讲理的人起矛盾。现在是特殊时期,她来不及害怕,不耐烦道,“我管是她碰瓷还是你不想负责任,你的钱有她肚子里孩子的命重要吗?”
“怀孕?”男人大笑两声,“她说怀孕你就信啊?那我也能说我怀孕了,你信不信啊?”
许吟闭了闭眼,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生平第一次骂人:“你是不是有病?眼瞎就赶紧去看医生行吗?交警判的你不认,人怀孕你也不认,做人能不能有点道德感?”
“你这个小丫头——”男人被骂得气急败坏,冲上来想动手,被好不容易挤进来的宋子轩拦住,“你想做什么?我们是有记者证的,你刚才的所有举动我都拍摄并录音了,你要是想动手,我不介意放出来让大家一起看看。”
他脖子上还挂着记者证,语气严肃,还真的威慑到了男人。
他冷哼一声:“算你们厉害。”
许吟无语至极。
救护车很快赶到,车灯打过来才发现,女人的下腹流了一大滩血。在浓重夜色的遮掩下,与柏油马路融为一体,没有灯光的情况下根本发觉不到。
女人被送上车,许吟松了口气,打算让宋子轩跟着去医院,她留在这儿等警察过来,应付这个傻逼男人。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衣角被人轻轻扯了下。
“姐姐。”说话的是那个一直在哭的小女孩,尾音还带着点儿颤,“我……我好害怕,你能陪我和妈妈去医院吗?”
医院。
女人被推进手术室,到了明亮的地方,许吟才察觉,小女孩身上也有几处擦伤,往外渗着血,看着怪吓人的。
她竟然一声不吭,哭也是因为妈妈倒在地上,担心地哭了。
许吟陪着她去找医生处理伤口,都处理得差不多以后,宋子轩也到了医院。
“都处理完了,那人现在被抓进去了,违章停车,违反交通法规,态度还极其不端正。”
听到这个结果,许吟舒了口气:“进去了就好。”
宋子轩担忧地看着她:“你也受伤了?身上怎么有血。”
“没有啊。”许吟低头扫了眼自己的衣服,慢半拍似地啊了声,“应该是蹲下来的时候蹭到了点她的血吧,还有刚才抱那个小妹妹,也蹭到了一点。”
宋子轩抿了抿唇,正想说些什么,倏地睁大了眼。
与此同时,许吟身后传来一道极快的脚步声。
紧接着,她整个人被从后抱进了怀里,力道很重,大有种要把她融入骨血的架势。
极为熟悉的艾草气息。
许吟咦了声。
“礼礼,你怎么来了啊。晚饭有好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