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一位佛门高僧路过水泽。
他见此地鬼气冲天、害人无数,就施法打败了那个鬼物。
他又准备在那鬼冢之上,修一座七级浮屠塔,要把鬼物彻底镇压炼化。
鬼物跪下来恳求高僧,把自己生前的遭遇,都说了出来。
高僧是慈悲之人,听了之后不忍,但他又不能继续放任鬼物,为害世人。
于是,他就把七级的浮屠塔少建了一层,变成了六级。
这样,那鬼物会被镇压塔下,不得出世。
但它又不至于魂飞魄散。
待到数百年后,它上的怨气被佛塔消尽,就可以自行往渡超生了。
可高僧没料到的是,鬼物上的怨恨,实在太深了。
他走之后,鬼物并没有安心等待往渡,反而又再自己修炼了起来。
到得后来,它的鬼力越来越高,终于脱离了佛塔的束缚。
可佛塔也实在厉害,它只能在塔内活动,却出不去。
所以,它就趁夜间气旺盛之时,把这六层佛塔幻化成一间六进院子的明火客栈,继续它的人眼收集。
等它收集够了一千双眼睛,就可以修炼成魔、破塔而出,去做她想要做的事了。
古册云,此鬼,“千眼人魑”是也。
“人生一世,免不了被‘七六’所困。”
赵寒对穆云行道:
“你看到长案上的那七幅画,其画意对应的,就是‘七:
喜、怒、哀、乐、恶、、。
而你走过的六进院子,‘璧玉天’,‘燕乐天’,‘焚香天’,‘珍馐天’,‘温汤天’和‘如意天’。
它们对应的,则是六:
眼之见,耳之听,鼻之香,舌之味,之触,意之迷。
从你一进门开始,那鬼物就想挖了你的眼。
只不过,它看你有那佛器‘小金刚杵’护体,有所忌惮,所以才弄了这么多的花样。
它就是要用‘七六’迷住你,一步步地,摄了你的心神。
等你完全入了,把法器也丢了,它就可以开开心心地挖了你的眼,刚好凑够它一千双的眼睛咯。”
穆云行听了这一席话,觉得上凉飕飕的,有种汗不敢出的感觉。
他忍不住就问:
“那女鬼想做的事,是什么?”
“诺。”赵寒歪了歪脑袋。
佛塔前方不远,湖边的荒草之中,有一个简陋的坟头。
“当年,那梁姓书生的尸首也飘到了此地,被当地的渔民捞起,草草地埋在了这里。
那女鬼被佛塔镇压着,出不来。
她心之人的坟墓,就在眼前不到十丈远,可就是去不了见上一面。
生前不能同住一檐之下,死后,又是分隔百年之久。
要你是那个女鬼,你想不想,把这塔给砸啦?”
穆云行说不话来。
旁边,洛羽儿有些感慨:
“这女鬼害了这么多人,确实犯了很多罪孽。可说起来,她的世也是怪可怜的。
“那是,”赵寒道,“这世上大凶大恶之鬼,其背后,必有大怨大悲之事。
又上课了。
羽儿你赶紧抄下来,默写十遍。”
“滚……”
洛羽儿看了看佛塔和坟头,叹了口气:
”赵寒,咱们还是帮他俩,了却这最后一个心愿吧。”
昨晚被灭之后,女鬼晴娘留下唯一的一件遗物,是那件素色衣裳。
洛羽儿就在书生坟旁挖了个坑,把衣裳埋进去,也算是让这两个有人百年之后,终可以相守相依了。
除了穆云行,杜管家和那些随从也都被救了下来。
他们都向赵寒三人道了谢,那作揖的姿态,都是严谨有礼、气度不凡。
穆云行好像没看见。
他正看着,正在埋衣的洛羽儿。
少女那双晶莹的大眼睛,那张俏丽绝美的脸庞,让他看得有些发呆。
好半晌,穆云行才回过神来,想掏些礼物送给三人,可好像又什么都没带。
他想了想,就把腰间的玉带解了下来,递给赵寒:
“这位法师兄弟,多谢你昨晚救命之恩了。
本公子此行匆忙,也没带什么出来,这玉带就送给你做个谢礼吧。”
“好啊!”
赵寒都还没答,姜无惧一手把玉带抢了过来,左瞧瞧右看看的:
“这晶莹剔透的,肯定是件上等货,可以啊……”
他把玉带往腰上缠,可肚子太圆了,腰带显然不够长,挤得他满头是汗。
“省省吧大胆,”赵寒道,“你这肚子,马上就要养肥开宰啦。
玉带还不快还给人家?”
“这不可能啊。
明明我每顿已经只吃十斤了,怎么还……算了,当手环戴,谢了啊兄弟!”
姜无惧把玉带卷在手臂上,一溜烟跑了。
穆云行又向赵寒多谢一句,就走到洛羽儿的跟前。
这一刻,他自居公子的神色忽然淡了,对少女做了一揖道:
“多谢姑娘昨夜出手相救。
穆某冒昧,不知可否问一问三位的来历,还有姑娘您的姓名?”
“洛羽儿。我们的来历嘛……”
洛羽儿直率一笑,指了指赵寒:
“他是我们带头的,你问他吧。”
少女看着赵寒的眼里,带了一种莫名的亲近之意。
穆云行看到了。
他转头看了眼赵寒,神色里,隐隐掠过了一丝嫉妒之意。
可他瞬间又笑了:
“原来是羽儿姑娘。
恩,诸位都是世外高人,份来历,自然是不肯轻易示人的了。
那本公子就不强人所难了。
羽儿姑娘,后如你们需要什么帮忙,就请您带上这条玉带,到……”
“到长安城里去找您,对吧?”那边,赵寒笑道。
穆云行一愕:
“你怎么知道……”
赵寒道:“兄台你一口正宗的长安官话,还有这,只有长安‘云霓轩’才有的绸缎锦服,那不很明显了吗?
怎么,来扬州做买卖?”
穆云行愣住了。
长安官话确实有其特点,那“云霓轩”的衣服也是远近闻名,可毕竟是,在千里之外的关中。
这里可是江南地界,这法师又是个才十几岁的少年,他怎么一下子就看穿了这些呢?
“法师果然高明。”
杜管家淡笑着,走了过来:
“我等正是长安商客,来这淮南之地,是为了些私人事务而已。
少爷所言极是。
昨夜,蒙三位救命大恩,后若有任何用得着杜某之处,就请到……”
杜管家说了长安城里一个地界的名字,又向赵寒等人作揖道谢,就和穆云行带着随从,告辞上马离开了。
姜无惧玩着玉带,望着那些远去的人:
“寒老弟,我怎么觉得这穆公子和他那管家,不像是些普通的买卖人啊?”
赵寒也望着那些背影,神秘一笑:
“那是,不然人家能随手送你这条东西啊?
你知道,它值多少钱吗?”
“真的?那太好啦,往后这仨月的钱,就不用愁咯……”
洛羽儿看着逗笑的两人,扑哧一笑,望向了南边。
那里,一条大河奔流而去,天边的尽头,隐约有些恢弘的城池轮廓,在大地上起伏绵延着。
再走些子,就要到扬州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