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冷风一阵阵,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寒意深入骨髓,江虞不自觉抱紧了胳膊,瑟瑟发抖。
硕大如盘的圆月高?高?挂在夜空。
湖面映着月光,远处灯火闪烁,游人如织。
江虞默默看着水中的月亮。
今天中秋节,全公司所有人都放假了,回家的回家,出游的出游,连保姆阿姨都回老家了。白天她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呆了一天,拼完了剩下的模型。
胶水只能把模型粘成个大概的样子,也只能让她自己看出来是个模型,歪歪扭扭,丑陋不堪,勉强能入眼。
但?那是她的全部了。
晚上出来散散心,她在玉湖边放了一只兔子花灯,在树上系了许愿灯绳,想起多年前与程苏然度过的中秋节夜晚,她们一起猜灯谜,一起看月亮……
看见程苏然那一刻,她以为自己想念过度出现了幻觉,而后又意识到,然然也是一个人。
她们或许还能一起过节。
这份喜悦没有持续太久,幻想被闻若弦打?破了,然然丢下了她,毫不犹豫而决绝地丢下了她。
她像一只被遗弃的落水狗。
小时候,谁也不要她,爸爸让她去找妈妈,妈妈让她去找爸爸,爷爷奶奶不要她,外婆嫌她累赘,一群大人像对待玩具一样把她扔来扔去。
后来她不相信任何人了,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能依靠,她的世界里,只有自己最重要。
于是,得也自己,失也自己。
她终究还是适合一个人活着吧。
心止不住地抽痛,好像缺了一块,冰凉的风灌进去,身体冷,心也冷,寒意刺骨。
江虞打?了个冷颤,翻开包,里面被水浸湿了,手机和证件也湿漉漉的,她把手机拿出来,用程苏然给的剩余的纸巾擦了擦,解开锁,万幸没坏。
微信消息多成省略号,很多人祝她节日快乐,给她发红包。
田琳像老妈子一样唠唠叨叨十几条,从下午劝到傍晚,无非是让她出去走走。裴初瞳连续发了七个大红包,两条小视频,还有未接的语音通话。白露兴奋地给她发语音说时装周结束了,忙完这两天拍摄工作就回国。
她挨个回复,收下了红包,再回发,被寒冷包围的身体终于感觉到一丝丝暖意。
不知不觉越来越冷,双手在灯光下泛紫,江虞回完消息收起了手机,朝程苏然远去的方向望了一眼,起身离开。
时间点掐得正好,闻若弦刚从出租车下来,程苏然就看见了她,小跑过去,“若弦……”
“你怎么会提前回来?今天不是中秋节吗?你家里人没意见?”
闻若弦面色温和?,笑容依旧淡淡的,说:“中午在家里吃过饭了,也在家待了两三天,有点腻,还是想回来。”暗光下眼神有些?不自然。
“是不是要回来陪我啊?”程苏然丝毫未察觉,开了个玩笑,顺势挽住她手臂。
“我这么说你会有负担吗?”
“不会。”
“那就是吧。”
“哈哈哈……”
闻若弦看着她笑,两只小梨涡仿佛盛了滟滟水光,心情霎时变得明朗,也舒了一口气,“然然,你还想放花灯吗?我们再放一个?”
“想,”程苏然愣了愣,“我还没放,拍给你看的是别人放的花灯。”
没来得及放花灯,就去找江虞了。
江虞……
她眼前闪过女人浑身湿透坐在那里的狼狈样子,心蓦地抽搐了一下,愈发不安。
江虞是为了救她才落水的,她把人丢在那里似乎不太好……
可是——
“那正好,我们一人放一个。”闻若弦挽着她走。
程苏然回过神?,忙跟上了步伐。
……
湖岸边热闹,人多了起来,大片花灯密密麻麻漂浮在水面上,火光明亮,程苏然想起那只兔子花灯,不知漂去了哪里。
她自己也买了一个兔子花灯。
“若弦,你写了什么愿望?”
“说出来就不灵了。”
“哦。”程苏然佯装不爽,低头摆弄自己的灯。
“好了好了,”闻若弦心软哄她,把?纸条递过去,“给你看。”
——希望然然永远开心快乐,平安顺遂。
很简单的愿望。
她的字飘逸有力,笔锋锐气。
程苏然一怔,好笑道:“你怎么不给自己许愿?”
“这就是我的愿望啊。”闻若弦深深地望着她,双眸被火光染得灼烫。
程苏然眯起眼:“那我也给你许愿,就许一个……”她歪头想了想,狡黠一笑,“祝闻若弦女士早日脱单!哈哈哈哈。”
闻若弦愣住。
“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我们若弦……”程苏然把纸条贴在手机上,埋头飞快地写愿望,一边写一边自言自语。
闻若弦垂下眼,没接话。
两个花灯摇摇晃晃顺着水流方向漂去。
放完灯,程苏然拉着闻若弦去看灯谜,又多买了一根灯绳,沿着原路找那棵树。这会儿公园里人更多了,她远远就看见刚才?那棵树下围了三四?个人,树枝上已挂了几根长长的灯绳。
一位推婴儿车的妈妈坐在凉亭里。
早已不见了江虞的影子。
程苏然站在石板路边,四?处张望,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
“然然,我挂好了,你看。”闻若弦拍了拍她的肩膀。
程苏然闻声转头,两根长长的灯绳紧挨在一起,圈圈缠绕起来,迎风飘荡,她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
江虞应该回家了吧……
有助理,有保姆,应该会没事的。
也不需要她操心。
——砰!
一声巨响,天空骤亮。
程苏然吓了一跳,抬起头,只看见头顶绽放出绚烂的烟花,顿时将思绪丢在了脑后,“若弦,有烟花表演!”她晃了晃身边人的胳膊。
“嗯。”闻若弦淡笑着应了声。
程苏然微微皱眉,拉着她走到旁边人少的角落,“若弦,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感觉你今晚有点闷。”
“有吗?”闻若弦挑眉一笑。
“我们认识这么久,还能看不出来吗?”
“……”
“如果是不方便的事就算了。”程苏然小声说。
闻若弦唇边笑意淡去,眼中忽而流露出悲凉之色,叹了口气:“不是不方便的事,是我和?家人有点小摩擦,提前回来了。他们……催我找对象。”
程苏然眉头紧锁,想起自己方才的玩笑,心生悔意,“对不起,我刚才?不该跟你开脱单的玩笑……”
“嗯?”闻若弦扬眉,“我不介意,自愿脱单和?被迫脱单是两回事。”
她撒谎了。
不是家人催她找对象,而是她向家人出柜。
闻若弦家里做生意,算得上小富,她是独生女,从小衣食无忧,自由自在,养成了温和从容的性子,做任何事都不骄不躁,因为她相信是自己的终究是自己的。
父母从不要求她恪守条框,也从不催促她结婚生子,一直以来都很开明,只是没想到在她看来“开明”的父母,难以接受她的性取向。
她和父母吵架了,怒急之下回到江城。
早向家里摊牌,避免将来为了某个人而出柜,让对方背上心理负担,承受双重压力。如此便是她自己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谁也不怨。
所谓的“某个人”现在就站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