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这篇诗文不错。”一名国子脸的主考官看着手下的答卷,眉眼间都是满意之色。
副考官们把帖经,墨义,算学等等之类有固定答案的题阅过,剩下的经义,策论,诗赋之类的主观题,就由三位主考官批阅,经商议之后,定出名次。省时省力。
而此答卷非考生手稿,而是专门派人誊抄,这样可以防止主考官通过字迹识人,从而暗箱操作。
旁边阅卷的考官们抬头,能让主考官评为不错的诗赋,定然是极好的。他们起身过来瞧,随后忍不住感慨道:“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此子可佳。”
他们也不急着回去,想看看能把诗文作的如此好的人才,其他答的如何,若是经义策论也做的好,那么优秀的诗赋就是大大的加分项,榜上定然有他一个名次,只是前后的区别。
主考官被人围观,面上也不变色,慢悠悠往后阅,看到这名考生答的某个策论题时,眉头微蹙。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他们没有出声,小心观察主考官的神情。
策论题就是那道“申商助国否”,而考生答案明显偏向事事依条律。主考官沉默片刻,就把剩下的都浏览完了,而后道:“虽然想法有些天真,但是一腔抱负可见。”
其他人纷纷附和。
最后经过商量,那名考生被安排在了中间名次。
主考官有点可惜,之后他看其他人的诗赋时,总有些不顺,半个时辰后,他斥责道:“平庸之作!”
其他人都吓了一跳,“大人,这是怎么了?”
主考官把答卷给众人看,另外两个主考官和副考官们把答卷接连看过,面面相觑。
说实话,这诗赋其实也能算个中等水平,只是跟之前那名考生相比,就真是云泥之差了。
他们心里门儿清,国子脸的主考官是气不顺,撒气呢。也怪这考生倒霉,撞木仓口上了。
不过,除了诗赋,这名考生其他的题都答的很好,帖经和墨义看的出来基础很扎实,策论经义答的文字华丽,但是细看,也能看出几条实用的建议,是个聪明的,不过是不是也有点太聪明了。律法算学这些更是几乎挑不出错。
众人心里想什么,面上看不出分毫。
一名副考官扫到最后,对那位主考官道:“大人,你看,此子最后一场考试的诗赋做的倒是挺不错的。”
他又把答卷递回去。
那名国子脸主考官勉为其难扫了一眼,然后就愣住了,一般来说,拍马屁咳咳,称赞当今天子的诗文,大多数人都从当今天子的政绩出发,虽然也算含蓄,但看的多了,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但这考生倒不一样,他竟然把当今天子和以前一位朝代的明君做类比。立意一下子就升上来了,而且通篇读下来,毫无谄媚之感,只让人觉得是发自肺腑。
那国子脸主考官的脸色缓和许多,“倒也不是无可救药。”
因为情绪缓和,他再去看这名考生的经义和策论,发现对方作的回答倒是蛮符合他的喜好,比起诗赋的不出众,对方答经义的文字居然是词藻华丽,晃眼一看是让不喜这些文风的人,有泛泛之谈的感觉,但是若是稍微琢磨,又能看出不同。
而关于策论,主考官思索一番,发现几条小建议不显,但是若是运用到实际,有很大的操作性。
“勉强算个不错的苗子。”国子脸主考官捋了捋胡子道。
而那道“申商助国否”,这考生先是说了一个国家的管理,必须要有法律支撑,所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先是肯定了这一点,任谁也挑不出错。但是话锋一转又道法理之外,亦有人情。旁征博引,引经据典,举例历史上的有名事件来证实,可谓言之有物。
不得不说,这确实挠到了主考官的痒处。
当然,他也不是事事满意,有几道题,这考生答的就不附和他的心意,但是也挑不出大错。反正就是看着不得劲儿。
他沉默不言,再回头去看这考生第二场的诗赋题,更糟心了。
另外两位主考官笑道:“虽是有些小瑕疵,但到底瑕不掩瑜。”
这话的潜台词就是,这考生是榜上有名了。
最后三位主考官商量,定了名次。
副考官们保持缄默。
“阿嚏——”秦遇毫无由来打了个喷嚏,惹的一旁的秦秀生紧张关切。
“遇弟,可是昨晚着凉了。”
秦遇摇头:“没事,只是鼻子痒。”
他笑道:“我们接着刚才的内容讲。”
秦遇原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秀生当初学的知识可能都忘了大半,没想到他考校的时候,秀生流利的把三字经和千字文流利的背了出来,还能写一些字。
秀生还不好意思,小声回他:“我没事的时候,就会拿树枝在地上比划。”
秦遇莞尔,抬手拍了拍秀生的肩:“你很有毅力,以后把这股劲儿用到学习上,怎么都不会差的。”
秦遇比秦秀生矮一些,做这个姿势有点别扭,所以他很快就收回了手。
秦崇恩则是出门跟老友相聚,回来时看到兄弟俩,一个教的用心,一个学的认真,满怀欣慰。
看着看着,他忍不住想,若是此次是怀铭那孩子跟着来,现在得秦遇单独教导指点的人,就是怀铭了。
秦崇恩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时,老脸微红,他怎么会这么想。
怀铭那孩子现在一心执念考试,就算同他跟着秦遇来郡城参加乡试,做的肯定没有秀生好。
秦崇恩关爱自己的儿子,但同样也看重秦遇这个族里最有出息的后辈。
那边秦遇还在给秦秀生讲解千字文的大意,全部梳理一遍之后,然后还问秦秀生哪里不懂。
秦秀生关于夫子的印象,都是幼时那个脾气不好的童生,哪里见过秦遇这般春风拂面,讲解学问还深入浅出的人,激动的话都说不顺溜。
他大着胆子看了秦遇一眼,发现对方眸光温和,明明是同龄人,秦遇却莫名给他一种,长辈看小辈的慈爱。
他在那样柔和的目光下,鼓足勇气,就几段话和几个字提出疑惑,他脸都泛红了,唯恐秦遇笑话他。
而秦遇只是温声给他解释,声音不疾不徐,停顿有度,他很快听入了神,再没空想其他的了。
除了教授文章外,秦遇还会延伸出去,给他讲一些典故,旁征博引,告诉他为人处世的道理。同时还指点秀生怎么更好的写毛笔字。
秦秀生时年十六,手腕有力,经过秦遇的指点后,很快把毛笔字写的大小差不多了。
因为一心教秀生念书,苏秀才来找他时,秦遇还有片刻茫然。
苏秀才看着秦遇,面带赧然,但很快又道:“秦兄,明天就是放榜之期,你不紧张吗。”
秦遇被问住了,他本来是有些紧张的,但是后来计划着教学,就把这情绪抛脑后了。
但话肯定不能那么说,他折中回道:“还好。”
苏秀才一脸佩服,用力对秦遇比了个大拇指。
秦遇笑着拍他:“别闹。”
苏秀才也不贫了,对他们提出邀请:“要不要出去逛一下。茶楼可热闹了。”
秦遇想了想,应下。
秦崇恩让秦秀生跟着秦遇一起去,说是如果秦遇遇到熟人,在外面喝两杯,秦秀生也好把人背回来。
出去的时候,秦秀生自动落后秦遇一步,让秦遇跟苏秀才并排走着。
苏秀才也问起秦秀生的事,还主动跟秦秀生搭话。秦秀生话少,苏秀才问了几句没意思,又跟秦遇聊天。
秦秀生注意力都在秦遇身上,秦遇这三年身高往上蹿了蹿,虽然还是略低于苏秀才,但差别不大了。
盛夏里,他穿了一件书生常穿的天青色长衫,后背书箱,脊背挺得笔直,一行一动之间,都有股说不出的韵味儿。
这样的秦遇无疑是招人的,尤其他性子还温润通透,年纪轻轻又有功名在身,此次不管成与不成,遇弟回家后,长宁镇附近的媒人恐怕都会把遇弟家的门槛踏破。
“哎,秦秀才天天待客栈里干什么呢。”苏秀才带来的小厮低声询问秦秀生。
秦秀生同样回以低声:“遇弟在房间里看书。”
那小厮又惊又讶:“等榜的时候,秦秀才还能坐得下来看书?”
秦秀生毫不犹豫道:“遇弟说,看书能静心。”
苏家的小厮:………
好吧,秀才公有学问,跟他们不是一类人,反正他家大公子小公子在客栈里待的快烦躁死了,天天都在问还有多久放榜。
秦遇跟着苏秀才进了一家茶楼,他们一进去就被里面鼎沸的人声激了一下,楼上楼下到处都坐了人,没几个空位,最后他们在一个角落里坐下,点了一壶茶,两盘点心。
秦遇刚坐下,就听到旁边人在讨论这次乡试的热门选手。
说着说着又说到主考官身上,秦遇听闻对方说主考官善诗赋,他心里就是一沉。
后续,苏秀才跟其他人去搭话,他也没在意。
他微垂首,端着一杯茶呷了一口,目光落在桌面,不知道想什么。
“这位就是之前院试最年轻的院首吧。”一道声音传来,拉回了秦遇的思绪。
秦遇抬眸,来人身穿牡丹花图样的长袍,头戴镶金边玉冠,手持一把玉骨扇,神情讥讽的俯视他。
秦遇起身,拱了拱手:“在下秦遇,不知兄台是”
对方脸色扭曲了一下,“你不知道我。”
很快对方面色恢复,扇了扇风,倨傲道:“郡城龚显。”
秦遇沉吟:“在下寡闻,还望龚兄谅解。”
其实这个时候,就算没听过对方,但对方都自报家门了,顺着台阶下就是了。秦遇也不是不知趣的人。
可是这人一来就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好不尊重人,既然你不尊重我,我又何必给你面子。
龚显被噎了一下,恶狠狠的瞪了秦遇一眼,随后想到什么,又嗤笑一声,假惺惺道:“你这几年来最年轻的一位院首,此次乡试可有十足把握高中啊。”
话落,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秦秀生不知何时起身站在秦遇身后。
秦遇倒是神色不变,淡淡道:“乡试考生人才济济,在下不敢妄论。唯尽全力尔,结果如何由看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