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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姜娆目光一晃,“他怎在这儿?”

却是慢了一拍,才想起方才云七娘的话里的调侃。

她脸一红,往后缩了缩脖子,沉进披风帽子里,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中意于他。”

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

她虽尽力帮他,可看着他,却还是偶尔会想起他以后喜怒无常、暴戾残忍的样子,和他在一起时,总有一些怯意,不敢与他过分亲近,只想着治好他的腿,便功成身退。

可若姜娆直接反驳还好,偏偏慢了一下,即使心中无意,却像是先应下了云七娘的话,又察觉到,急忙忙的,欲盖弥彰去解释。

加上她从小性子乖,说话的声音一向轻软了一些,气势不足,就更像那么一回事了。

云七娘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误会她在害羞,忍不住笑了。

对面高楼红瓦,屋檐上,积着厚厚的、蓬松的雪。

容渟便立在那红檐白雪下头。

一身布衣,却天生贵气,气质夺目。

四周熙熙攘攘,是听说有人被捉、赶来看热闹的百姓。

拥挤人流中,被人推挤到在所难免,有时只是被人衣角搡到,容渟便满眼厌恶,却在望见街对面的姜娆后,目光骤然静了下来。

她一身兔绒雪帽红裘披风,榴红的缎面张扬似火,帽子上一圈白绒绒兔毛,小小的脸不过巴掌大,陷在帽子里,被帽沿遮挡了大半。

他看到了她,自然也看到了她身旁的云七娘。

也看到了云七娘怀里抱着的那套镶珠嵌宝,一看就知价钱不菲的整套头面。

适才心中想不通的那点,有了答案。

容渟的心里翻来覆去一阵说不明的滋味,放在轮椅臂托上的手指用力圈紧,喉咙间竟有些哑涩。

他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任谁看都将会是未来宫闱争斗里最先牺牲的落魄皇子,一颗毫无价值的棋子。

但她甚至连他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就因为想弥补他一心一意对他好。

这次若不是他看到,她兴许都不会告诉他,她为他做的这些事。

容渟的目光一下变得晦暗复杂,捏紧了拳头。

……

姜娆见容渟一直在看她,与云七娘道了别,便匆匆跑到了他面前,将她心中的疑虑道出,“你怎么在这儿?”

她眼神里还有些不满,“不在家好好养伤,一直跑出来,你的腿伤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也许是因为看到了他拳头捏紧的样子,误以为他的腿在疼痛,姜娆一时心急,语速便快了些,听上去竟有了几分责怪的意味,就像她平时训她弟弟那样。

容渟抬眸看着她焦急的神色,心里被一股陌生的暖意笼罩。

以往他受伤时,耳边能听到的,只有他那些皇长兄得逞的嘲笑。

他操控着轮椅,移得离她近了些,淡声道,“听说汪周被捉了,出来看看。”

虽然已经看着汪周被捉走时的凄惨样子了,但又一次提起了汪周被捉的事,姜娆的心里就忍不住感到快意,平日里她看话本子,最不喜欢看到的就是坏人一直过得比好人舒服,恶有恶报,这才痛快。

但她高兴过后,却又开始犯愁起了另一件事,“可他被捉了,你身边就没有仆人了。”

他这腿伤,显然还是需要人照顾的。

容渟低下了头,神情有些落寞,“我早已习惯了一个人。”

姜娆想了想,觉得也是,那汪周就算在,也只是做坏事而已,又不能真的尽到他的本分。

她正想着要如何开口,和少年说往他身边塞一个她家里的仆人,才不会引起他的猜忌与忌惮,却见他垂着眼眸,轻声道:“你若是担心,可否多来陪陪我?”

垂眸时,睫毛浓密,在冷白胜雪的肌肤上拓下一片阴影。

姜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然觉得现在的他模样有些……乖巧。

语调亦是她从未听过的轻柔,有了点央求意味。

姜娆几乎同时就想起了他那天跌倒在地,忍得满头是汗,却一声疼都不喊的画面。

他得是有多不方便,才会主动对她提要求。

尤其说完之后,他还稍稍抬了抬眼,窄长凤眸中,全无之前的强势,反而落满卑微祈求,目光像易碎的琉璃,脆弱,漂亮,一下戳到了她的心头软肉,令姜娆心软得一塌糊涂,脱口而出,“我会常去陪你的。”

语气中不自觉就有几分她平时以长姐姿态哄她弟弟时的样子。

容渟冷漠漆黑的眸子里,亮起一点微光,低下头,薄唇在看不见的地方,轻弯了一下。

只是她答应了陪他而已。

他的心里,就升起一种对他而言,十分陌生的期待与愉悦。

明明她还在他眼前,他竟然……

就开始期待起了下一次的见面。

……

秦廉派去押送汪周的人快马加鞭,一路直抵金陵,将他押往刑部。

审讯堂上——

汪周被绳子捆缚着双手跪在地上,身后还有两名身穿深色官服、身材魁梧的衙役,一瞬不停地盯着他的各种动作。

汪周跪在堂前,两股战战,额头冷汗直流。

若是在邺城,他还能想办法托家里人去收买一下审理案子的官员。

可这是在帝都金陵,他那点小地方的人脉毫无用武之地,只能干着急。

他这一路都在想办法逃走,没能得逞,心里奇了怪了,他刚伺候容渟的时候,找到他的那位管事的人,分明一副容渟是死是活他都不在乎的样子,连句叮嘱的话都没有,还在他问到容渟家世时,说容渟不过是个不受宠、没人护的庶子。

可今日看这排场,分明是有人要给容渟撑腰的!

待到审讯堂中出现了审案官员的身影,有衙役呼:四皇子到!

汪周脸上焦躁之意更浓了。

容渟到底是什么人,他的案子,竟还要四皇子来审?

四皇子年二十七,面貌却有些老成,他将视线往汪周身上瞥了一眼,“这就是这一年间,照看我九皇弟的下人?”

九、皇……弟?

汪周瞠目结舌。

他所有的困惑水落石出,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消了声。

本来他只以为容渟最多也就只是个侯府里的庶子,谁能料到他是皇帝的孩子?

他一直以来欺负的,是一个将来有可能做皇帝的人?

汪周惊慌失措,慌忙想要解释,却听到四皇子给他下的审判。

四皇子一副漫不经心样子,说道:“妄为欺主,每月私吞二十两银子,短短一年,二百两余,罪行恶劣,杖笞三十,放逐边境。”

汪周嚎叫道:“大人,大人!罪不至此啊!”

杖笞五十,放逐边境,边境那种死无葬身之地,尸体骨头都会被野兽啃了吃掉的地方,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要狠!

他叫喊道:“秦大人每个月只送来十六两银子,不够二十两!”

四皇子听了,却是笑了一笑。

显然是知道什么事的样子。

汪周心里大喜过望,以为事情还有转机,大喊道:“一定是皇后,是皇后克扣了我家主子的月钱!”

汪周坏到了骨子里,却不算太蠢。

容渟不受主母喜欢,说的不就是皇后娘娘!

可惜汪周却不知道,这四皇子的生母与皇后同出一脉,四皇子从来都是站在皇后那边的。

也正是因为嘉和皇后知道秦廉写信给了皇上,怕昭武帝关心这个案子,才让四皇子来审理这个案子。

汪周被流放边境,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结局。

这样不管他是死是活,都没了透露真相的机会。

四皇子看着汪周负隅顽抗的样子,眼里升起了一抹嘲弄与讥讽,“母后母仪天下,岂容贪那四两银子。你胆敢妄议一国之母,罪加一等,杖笞加十,即刻流放!”

他摆了摆手,示意衙役将汪周带下去行刑。

汪周被衙役捂着嘴往下拖。

正在这时,外面一阵喧闹。

一身明黄衣袍的昭武帝出现在了殿内。

就在所有人叩头跪拜的间隙,汪周立刻拼了命从衙役手下挣脱出来,他扑过去,跪在昭武帝面前,“皇上!皇上,您要替草民伸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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