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贫穷,从未消失过;它只是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群中,反复上演、蔓延着。
望着眼前的丫丫,我就能想到曾经的自己;小时候我经常会捡一些糖纸,然后把糖纸夹在课本里,这样翻书的时候,别的同学就能知道,我也是吃得起糖的人。
但贫穷是掩盖不了的,经常吃糖的孩子,和从未吃过糖的孩子,眼神不一样;他们谈起糖的滋味,眼神里透露的是满足;而我的眼睛里,则是彷徨和渴望。
牵起丫丫枯瘦的小手,我抿着嘴问:“丫丫,你爸爸妈妈呢?”
她摇着头,天真无邪的脸上,有那么几丝落寞滑过;随即又抬头看着我,腼腆而尴尬地笑着。
后来我从老伯口中得知,丫丫是捡来的孩子;那年他在金川干建筑队,不知道是哪个狠心的父母,将丫丫扔在了工地上;老伯当时报了案,可一直寻不到丫丫父母的下落,最后没有办法,老伯就将丫丫带了回来。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我感觉自己,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原点,回到了父亲去世的那一刻。
活着没有希望,也没什么意思,不知道该为谁去奋斗,更找不出一条,让自己去努力的理由。
老伯家里有个酒缸,是他自己酿的米酒;于是我又开始酗酒,甚至爱上了那种,酒后麻痹的感觉。
我是如此地在这里混吃混喝,宛如一个寄生虫一样,赖在老伯家里;可他没有赶我走,只是偶尔很不好意思地,让我陪他到田里帮帮忙;或是种水稻,或是刨地瓜,老伯家的地不多,我也没出多大的力。
时间转眼到了第二年的八月份,老伯的那缸米酒,被我喝得一滴不剩了!
这不仅仅源于我嗜酒,而是老伯酿的酒太好喝了,清香绵柔,带着丝丝地甘甜;我一个那么不喜欢喝酒的人,都上了瘾,这酒的味道可想而知。
“阿伯,再酿一缸吧?!”那天我实在馋的难受,趴在酒缸前,拿着木瓢就朝老伯喊。
“你不能再喝了,年纪轻轻的,天天抱着个酒缸,早晚会废掉的。”老伯躬着腰,在院子里筛着米说。
“人要是真的废了,喝不喝酒都是个废物!”我舔着脸朝他笑道。
“向阳啊,人这一辈子,路还长着哩!我老了,可能等不到丫丫长大,自己就埋到黄土里去了。我留你在这儿,也不为别的,就是希望你能感恩,等我真的某天归了西,你能照顾丫丫。”
我把瓢往缸里一扔说:“阿伯,扯什么呢?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老伯把筛好的大米,往袋子里装着说:“人总得向前看,不仅要看三步五步,还要看十步、二十步!丫丫这孩子,从小跟着我吃苦,我今年都70多了,我必须得为丫丫,想好10年以后的事;我死了以后,她该怎么活着。”
我抿着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有些羡慕老伯;他至少还明白自己,该为谁活着,心里还有牵绊和寄托。
“看得出来,你是个文化人,向阳啊,给丫丫做个榜样吧;我不求别的,万一我哪天真没了,只想请你给丫丫弄口饭吃,让她吃饱了就行。”
说完,老伯就系上那些米袋子,他上了岁数,也没什么力气了,袋子扛不起来,就那么在地上拖着往门外拉。
我赶紧跑过去,咬牙将米袋扛到肩上说:“你救过我的命,又养了我这个废人一年,将来只要有我一口,就少不了你们的。”
一边说,我就将今年产的两袋大米,全都扛到了门外的驴车上;搬完之后,我擦了擦额头的汗问:“您拉这些米要去哪儿?”
老伯坐上驴车说:“过两天丫丫就要念初中了,我得把学费给她挣出来。”
听到这话,我赶紧跑回院子里,拿着老伯的破草帽戴上,又跑出来跳上马车说:“一起去吧,这么沉的米,你一个人也弄不了。”
那是我这一年来,第一次出远门;我想当初的事情,应该已经平息了吧,那个财团再厉害,也不可能寻我一辈子;但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戴着草帽,把脸遮了起来。
米家镇离小洼村,有20多里地,我们到的时候,都快中午了;老伯赶着驴车到了农产品市场,将车里的米,卖给了市场里的贩子;刚好620元。
出市场的时候,我看到镇上有家银行,那时我真的憋不住,想给老伯取上几万块钱;可经过一番挣扎后,我又把这念头掐死了;真要是把那些人招来,我自己的安全是小,可万一连累了老伯和丫丫,那罪过就大了。
中午为了省钱,我们连饭都没吃,回家的时候,都已经下午了。
丫丫十一岁,就已经学会了做饭,我们回去的时候,她煮了一锅地瓜粥。
可老伯还来不及吃,便又背起竹篮,说是出去再借点米;当时我不解地问:“学费不是够了吗?”
老伯摇头一笑说:“学费、住宿费够了,但丫丫回头住校,还得在外面吃饭;学校食堂每周交30块钱,或者10斤大米。”
听到这话,我也没心情喝粥了,便陪着老伯一起,满村转了一圈,求爷爷告奶奶借了20斤大米,这是丫丫2周的口粮。
开学那天,老伯跟丫丫,4点多就起了床,毕竟米家镇20多里地,到地方估计也天亮了。
丫丫一住校,我感觉生活里,似乎又少了些什么;我偶尔会陪老伯进山,砍一些木柴、寻一些野果,运气好的话,还能抓两只野兔;实在闲得发慌,我就望着手机屏幕发呆。
那是我与何冰的婚纱照,时隔一年,她那霸气而美丽的笑容,依旧是那么鲜活;仿佛一切都还发生在昨天,一切都像一场梦。
一周后丫丫放假回来了,我们赶紧炒野兔肉、煎母鸡蛋,好好犒劳这个骨瘦如柴的小姑娘。
可丫丫不是多开心,第三天清晨,她死活不愿意再去上学;阿伯气得没办法,直接在她脸上打了一巴掌:“你知道为了供你读书,爷费了多大的劲吗?丫头,你不能不懂事啊!你要是不学知识,将来怎么走出大山?爷要是死了,你怎么照顾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