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与纪氏祖孙、明临青玉相继告别后,方氏一家又往南行了数日。一路上,似乎不仅是天气越来越严寒,就连世间的气氛,也似经历着一场霜冻,益发冷得人心惊胆战。
这其中的一个表征就是:净族开始行动了。
业璇之前,下河官路上虽也常见黑衣凌骑飞驰而过,却从未有如今这般频繁:几乎每过一个时辰、就会有三、四支什队出现,对一切行人都投以怀疑的目光。最初,方氏一家还屡屡担心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所以始终紧绷着神经;但随着凌骑出没愈发常见,他们反而渐渐习惯,稍安下了心来。
“十二卫的人似乎都有,”到腾名府时,封回雪悄悄对丈夫说了自己观察的所得,“这多半说明,他们是任职于‘内翊司’的净军!”
方敬信也仔细观察过了,因此赞同地点了点头。
所谓“内翊司”,乃是净族朝廷专为辖制武林而设的衙门,因其使命专一、手段有时甚至更胜笼香卫。司内除畜养一些从武林内部收买过来的奸细:“督监”外,还有几支直属的净军部队,通常是每卫每年供给一什队,服役一年后再轮换——由于此衙门往往可借纠察武林各派捞取贿赂,所以素来被视为肥缺,十二卫内部各队甚至会为取得入内翊司效命的机会彼此暗斗明争,而同时拥有十二卫效命、也成了内翊司一个最直观的特征。
眼下内翊司频繁出动,显然意味着武林正面临极大的麻烦……
果然。刚入府城,方氏一行人便当先见到了张贴在衙门门口墙壁上的官文告示——是张追缉的通报,其中所列多半都是武林人士。
“……‘千夫指’刘仁育、‘西川龙王’侯显、‘断肠剑’周峰,”名单数了一半,方敬信忍不住歇了一口气,“都是河东省有些名号的侠士散客!”
也许是声音大了些,一旁有个老人随着他的话叹了口气,放下了叼着的烟袋。“这都是跟黑道儿有点来往的,才没落到官府手里,”老人幽幽道,“至于那些家大业大、没处躲藏的,则老早就逮起来了。”
方敬信心中一凛。“有很多人被捕了么?”
“不多,也不少,十家中总有两三家吧。”
“河东武林素来强盛,怎会如此束手就擒?”
“不束手就擒又怎样?”老人用看蠢夫的眼神打量着他,“你强盛,能强盛得过朝廷?那些人都是突然被抓走的,失踪时连他们老婆都不晓得,等寻了几日,才在官府告示里找见——已经定了‘大逆’、斩监候了。有几家的亲戚想要鸣冤,可鸣来鸣去,最后却发现也没什么冤情,谁叫前些日子京城那变乱大家都有份来着?唉……这就是让人抓把柄扎了个筏子,也是他们自作自受吧。”
旁边还有不少人听到了,都是无奈地点头、摇头。方敬信默默地打量着他们,心里只觉得悲凉透骨,又似蒙上了一层说不出的压抑烦闷,令他只想长叹口气。
同一时间,他的两个儿子也密切地在名单上查找着什么。
“有吗?”方璘问。
“没见到。”方瑢当然知道哥哥问的是谁——除了那位姓薛的前辈,他们也不认识别的相关之人了。“哥,你说这表示薛前辈并未暴露身份,还是他已经被捕了?”
方璘阴沉着脸不作答。待他们一行又上了路、出了腾名府,他才像深思熟虑了许久似的,低声对弟弟说:“虽然没什么根据,但我相信:净族是奈何不了他们的,所以薛前辈必定安然无事。”
方瑢点了点头,悄悄将那蛇纹石佩拿在手中,手指轻抚过“如影”背面的光滑空白。
官路沿着封冻的大运河南下,接下来几日,一家人又经过贵陵、溯阳二府,最终抵达河东省省会——济莘府。在这里,他们又得到了新的坏消息。
“是堂兄!”封回雪捂住了嘴,惊恐地望着告示上“封无恤”三个红字,“难道孙李氏所言……”
“不会有事的。”方敬信连忙握住她的另一只手、又连胜安慰。同时他也忍不住眉头紧皱起来——虽是姻亲,但他与那位鬼刃帮帮主交往并不算多,仅就那少有的几次会面留下的印象,他也觉得封无恤应该不是那种敢与净族正面对抗的血性汉子。
这样的人竟也榜上有名,难道朝廷是在风声鹤唳?而如此随意攀诬,又与二十年前才结束的‘五朝邪狱’有何差别?
事实上,近日来方敬信从告示上找到的熟悉的名字还并不仅封无恤一个,总有十多个是他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其中有几位,他前日还写了信过去——若那些信落在内翊司手里,会不会连他也要受牵连?他自己倒并无所谓,只是若能不连累妻子儿女就好了……
其他旅人带来了济莘府南边净族盘查甚紧的传闻。为保险起见,方敬信决定放弃运河,改走穿紫穆山、经由青南平原入沧洄省的路线;而方璘也为保护弟弟,开始接手保管杨新冉的石佩——当然是强忍着忌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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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六日过去。
除夕夜前,他们抵达了一个名叫“桥乡”的山中小镇。
“看这‘雪落千山’的,”封回雪环顾四周群山,忍不住赞叹起来,“北方冬景,正要如此才不同凡响!连日来只见一马平川,烦也烦死了。”
万嫂随在她身后下了马车,却是十分遗憾的样子。“看来咱们就要在这儿过年了。”
封氏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难过,也很理解她的心思——自她少女时在锦西成婚,快二十年了,如今还是第一次远离丈夫儿子,连年节也不能团圆……别说万嫂本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妇人,就是封回雪自己,也很难不忧郁心酸的。想到这里,她便决定要多算三个月的月例给女管家,权当作此次损失的补偿。
一家人投宿的客栈靠近镇口,很是安静。老板是个河东口音很浓的和善中年人,五十岁上下,虽并不帮着忙活什么,接待客人倒也热情。他不止一次地对年关将近还有人来住店表示惊讶。
“若是寻常年月,这倒也没什么稀奇的,只是眼下又不太平了,官差三天两头来查,吓走了好些旅人……”
“这里也有官差查人?”方敬信惊问。在他身后,梅香和万嫂也都厌烦地塌下了肩膀。
“有啊,虽然只是点个卯而已,可有时也会为敲诈点银子真抓人呢。”
芍药大概只听了“抓人”两个字,就突然发起抖来,紧紧抓着方瑢的胳膊不放。封回雪则为过年都不得安稳而叹息,眼下却也是一筹莫展。
方敬信一边沉思着,一边默默将店主倒来给他暖身的热酒一饮而尽。“紫穆山离这里有多远?”他突然问道。
老板闻言浅笑起来。“可真叫客官问着了。所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咱们桥乡这种偏僻之地,若非正好在紫穆山脚下,又哪里能开得起我这种小店儿呢?”
方璘、方瑢惊喜地对视一眼——轩陆九岳,紫穆为首,素来是所有轩人心中最有分量的名胜;他兄弟二人僻居锦西,一生能有多少机会见识这天下闻名的奇景呢?
这时父亲把目光朝他们递了过来。“璘儿,你跟我上山。”
方璘闻言,自是喜不自胜;旁边的方瑢和封氏却立即抗议了。“我也想去!”方瑢急道。而他母亲说的则是:“今天下雪,风又紧,山路恐怕不好走的。就别冒这个险了罢。”
但方敬信却似乎心意已决,说话间站起了身。“山上风雪是不小,不过紫穆山的山路历代皆有官家修葺,皇帝百官都可攀登;近世净族虽然不再管理了,但应该也难不倒璘儿。”他又转向次子,“但瑢儿就难说了。怪就怪你自己练武不勤,真到需要用上的时候,可不就一筹莫展了?”
听父亲提起练武之事,方瑢只好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但封回雪还是担忧地看着大儿子。“可璘儿的伤还没痊愈呢……”
“已经没事了!”方璘赶忙说道,同时大幅活动着臂膀来证明自己的话——结痂的伤口似乎还隐隐发疼,只是这次幸运地没有重新裂开。他实在是很期望能跟父亲单独出门,哪怕目的地并非紫穆山,他也绝不想错过。
封氏看出了他的心思,便也不再阻止,只叫梅香从店里要了些香喷喷的肉馒头包好,给方璘带上。方敬信又额外要了两葫芦他刚刚喝过的那种酒。
随后父子两人便启程出发。
山间,正是风强雪紧。呼啸的气旋围绕山峰,将层层雪片填满山路与谷地。方敬信故意想要考校儿子的功夫,所以一路上毫不停留,只是越走越快。紫桐派踏雪无痕的轻功让他的身影如飞鹘一般御风而行,而方璘虽功力逊色许多,却也紧紧跟着,竭力不让自己落下太远。就这样,父子二人奔行了整一个时辰。待山势渐陡之时,虽风雪尚未停,紫穆山巍峨的山峰却已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此时,方璘已经开始气喘吁吁了。
“看来你的内功修为还差得很远,”方敬信仍旧气定神闲,就好像从一开始便站在那里、未曾疾驰狂奔过似的,“剑法和内功,都是我方家所传‘千虹剑气’的精髓,哪一样都不可偏颇了,以后练功时务要谨记。”
“是……孩儿明白……”方璘回应道。
他平日里,的确是觉得练剑更痛快些,比调息吐纳什么的有趣多了,所以练气的时间相对较少,现在才知道自己已因这种偏颇损失了不少,不禁有些沮丧。但随即便看见父亲未及收敛的赞许笑容。
“山峰就在眼前了,咱们不要停下,继续攀登!”方敬信道。
语气里的某种东西让方璘又恢复了体力,心中的劲头也重新鼓了起来。他用力点头,继续紧跟在父亲后面。
紫穆山高逾千丈,陡而不峭,峻而不险,若非大雪堆满了前人修葺的台阶,这趟旅程本是十分轻松的。两人踩着脚下滑溜的岩石,不时需要在两侧的光秃树干上借一下力。奇形怪状的岩石、岩石间盘曲而出的松树,从两侧向他们挤压过来,暂时遮住了光线,让阴沉的天空更加阴沉。雪压在松树枝头,仿佛是更茂密的树叶;风是在不知不觉间止息的,风声仍穿过狭窄的岩石缝隙呼啸不止,所以方璘一时竟未察觉。
而当面前豁然开朗之时,顶峰已经不远了。
一束白金色的天光穿透层云,笼罩在峰峦叠嶂之外的某处,仿佛有神明从天而降。
岔出的小径盘旋朝向附近一座殿宇,看形制似乎与浮屠寺院大不相同,且在这山野之中颇有些突兀,就如同是人类文明的孤岛。
“那是紫穆山人的圣庙,也就是‘紫穆派’所在地,”方敬信告诉儿子,“虽已过去千年,但那里仍然供奉着古代东夷诸族的神——天炽神,诸位天官也仍然是日向秘术的集大成者。”
“听着像是和阴天神完全对立的!”方璘难掩语气中的惊讶。他不是没听过紫穆山天官的故事,但经历过京城的事件,阴天教庞大的阴影已让他开始对一切一息尚存的光明势力感到惊奇了:这样的门派,是如何生存下来的呢?!
方敬信点了点头。“据说渝熙剑当年铸造之时,便是得了这紫穆派的鼎力相助,因此才……”他话到一半,却自己止住了,“快到峰顶了。我们上去再说。”
到峰顶前的最后一段路是没有台阶的——那越发陡峭的石阶止于“千岁岩”。据说,岩石的表面曾镌刻着景朝昭帝的亲笔题词,只是百年前被净族铲去了,如今只剩下粗糙的一片残迹。净族把历代维持的“紫穆封禅”看做是对阴天神的亵渎,所以也不会再有人来此刻字。
方敬信若有所思翘首凝视了那秃岩一会儿,心底蓦地涌起一个念头。
他忽然腾空跃起,右手中“渝熙”也同时闪现,左手则抓住了用以助人继续向上攀爬的铁索、将自己悬在半空之中。宝剑过处,在原本光秃的岩石上刻下了八个俊逸洒脱的楷书大字:
孤峰依旧,天光不绝。
“爹,这是……”方璘忍不住想问。
“先上山,”他父亲道,“上山再说。”
话音刚落,方敬信已单手拽着铁索,将整个身子起到了一节山岩的顶上。方璘自然也紧忙跟随。虽然铁链冰冷、山岩结冰溜滑,但比起东都内城的城墙还是容易攀爬得多的。唯一需要克服的是对脚下万仞深渊的恐惧,当然这对他而言也不成什么问题。
然后,就是紫穆山的峰顶。
沉重的云层被远远扔在了下面,云层之上,西斜的日光仿佛刚从黎明的地平线升起一般,向世界骤然洒出万丈光芒。这奇迹一般的景色让整个天下都变得渺小了。
东南方,云雾的海邻接真正的海——这是方璘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海。从如此遥远的距离,传说中的“波澜壮阔”都是看不真切的,唯有与苍穹相接的那种神秘与无垠,是冲击他想象力极限的巨画。在这里,凡人很难不意识到自己的渺小,而对造物主的感知似乎也顿时变得容易了许多——当然这造物主绝不是什么“阴天神”,乃是与这万丈阳光所匹配的另一位神祇。
西北方,夕照下的轩河有如一条金黄的缎带,蜿蜒流过平原千里,流过每一个阴云的缝隙。这条被轩人视为祖先之河的喜怒无常的河流,因为到了封冻时节,此时看来竟也如此细微,就像一条伸手可掇的蚯蚓,这不禁亦让人慨叹:它究竟是如何时旱时涝,夺取了那么多黎民性命的?又是如何滋养轩陆,使得这片土地最终以它的名字来命名……
陆地与海洋之间,是正在坠落的太阳。紫金色的夕照让无尽的山、无尽的云仿佛是沉睡千年方醒的游龙。而在这游龙之中,尚有一道刺目的事物,像不协调的伤疤一般横亘在云雾组成的幕布上,迎着夕阳,尖锐地耸立着——那是一座石峰,孤单而突兀。
孤峰依旧,天光不绝……
方璘突然明白了。“爹,这不就是你写的那八个字?”
“没错,”方敬信遥望那孤独的山峰,也是心潮起伏,目光中映照着紫色的霞光,“关于这座山峰的事,我也只是听你祖父讲过——他年轻时有很长一段时间住在河东省。他曾说:这山峰不在紫穆四景之内,却在紫穆四景之上……因此我才想要亲眼见上一见。”
说到这里,他转向儿子。“仔细地看看这座山峰,你能看到什么?”
方璘依言朝那山峰眺望过去,上上下下,皱着眉头望了很久。他其实并不清楚父亲究竟要他看出些什么。
“它……是除了紫穆山以外,这一片山脉中最高的峰,但它下面的山脊却像被削去了一样,甚是低矮,所以它就显得相当孤立。而且它的山岩也都是裸露的,上面只零星长有一点苔藓,既没有树,也没有飞鸟在上面筑巢。”方璘试着描述了自己所观察到的景象,“我觉得,它总有一天是要倒塌的。”
他的回答似乎合格了,因为方敬信随后的点头并不是父亲给儿子敷衍,而是某种真诚的赞同。
“没错。”方敬信说道,“因为周围的山脊都太矮,所以无法为山峰提供支撑,也无法为其遮风挡雨。那山峰几千年来就那样无援地孤立着,光秃,丑陋;而相对于周围其他山峰几近永恒的寿命,它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坍毁……但就是这样一座孤峰,却能逆着自然之力,执意迎向天光、苍穹,执意坚持着自己的高度,何其可敬!”他顿了顿,扬手一指,“这正是‘士’的风骨!”
“‘士’?”方璘不解。他倒是常听到“士人”、“士大夫”、“士族”一类的词,单独一个“士”字,就难解其意了;而且他也不明白父亲此时说这些究竟是何意义。
方敬信继续凝望着那座孤峰。“所谓‘士’,就是上古时候的贵族,他们的血脉和显赫地位早在两千多年前便已陨落了,但其风骨,却依然潜藏在这片土地里——那是真正意义上的‘风骨’,不在乎庸辈的杂念、批判和妒忌,不在乎环境的逼迫、日晒雨淋、风雪侵蚀,只依旧秉持人所应秉持的公义和道理。‘士’永远都会像山峰一样站立着,目向天光,傲然于周遭无数的屈膝者,哪怕因此遭受庸众唾弃,他也不会稍稍低下头来;他无需从旁人处取得赞同,只求在仰望苍天时不必心怀愧疚。这样的人,不会被任何外在之物打败,他是绝世的强者,亦是绝世的勇者。”
父亲的话,让方璘首先想起了杨新冉,想起了净军屠城时仍以卵击石奋起反抗的那些宽袖武人,继而还有薛姓前辈、通缉告示上的无数名字、紫穆派的天官……但末了却又疑惑:这些人不是都被败了吗?他们或死、或逃亡、或隐遁,又有谁是未被“外在之物”打败的呢?
仿佛是听见了他的心声一般,方敬信收回了遥望的视线,转过来与他相对。“我这里所言的胜与败,并非仅是表象的、暂时的层面。需知人有名实:人之实,就算长命,亦不过百年,最后都是一抔黄土;而人之名,无论毁誉,却都是永恒的。当我们评判胜败,又岂能以百年之实为标准、而放弃对永恒之名的注视?”
说到这里,他又一次指向那孤峰。
“就像它。当它因过于执著地接近天光而轰然倒塌之时,你能说它是被世界击溃了吗?不,是它自己选择了如此的命运,并非被任何事物所击败;它也没有失败。为‘崇高’而战,即便身死,亦不能称之为‘败’——这便是‘士’的名与实!”
方璘静静地听着,一边注视着那孤峰突兀的身影。此刻阳光正逐渐露出层云之外,越发在其上镀了一层绚烂的金红色,仿佛一顶御赐的冠冕。他的心潮澎湃不止,脑海中却又疑窦丛生,总觉世间有太多奇景,却也有太多的虚幻——如此,“名”与“实”,又该如何辨别呢?
“可是……”他鼓起勇气,对父亲开口道,“何谓‘崇高’,人们也有很多种说法……”
“那你是怎么认为的?”方敬信反问,似是早料到儿子会有此一言。
方璘想了一想。
“我认为,”他答道,“所谓‘崇高’,就是觉得一件事是错的,哪怕别人都以为正确,仍敢直指其非;觉得光亮很好,哪怕别人都喜欢躲在黑暗里,仍敢去点亮灯烛;觉得昂首站立是应该的,哪怕别人都习惯跪着,仍选择昂首站立……这些都不是我说的,我也忘记是在哪儿听过的了。”
“但你赞同这些说法?”方敬信问。
“是,”方璘笃定回答,“孩儿完全赞同。”
“很好!”方敬信毫不掩饰地赞许道,他眼里的欣慰和喜悦也明明白白地显露着,这在方璘印象中似乎还是头一次,“既是如此,你就要记得这孤峰的样子,如它一样坚持你所赞同的一切——无论世人如何置喙,也无论有多难、多险!”
方璘胸腔里仿佛被燃起了一把大火,烧灼上心口,将血液都烫得沸腾了起来。他脸色通红,重重点头承诺。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再不是曾经那个只会闯祸的顽童了。
因为他知道:父亲的这番话,不是随便对谁都可以说出口的。
而方璘所不知道的是:方敬信的这番话、其实也是对他自己说的。他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命运将不会再平静下去,无论近在眼前的汉州武林大会结果如何,他,以及他的儿子,都将卷入时代的漩涡之中,无从逃避。
而在那之前来看看这座向往已久的孤峰,也是为坚定自己的信念,使自己不会在关键的时刻遗忘所应铭记的东西……
日头渐移,孤峰洒下的影翳也越来越长了。将要下山之时,方璘脑海中忽又闪现出一句话:
“洗尽残阳,看孤峰依旧……”
“什么?”方敬信问。
“没、没什么。”方璘支吾过去,还是不敢将江山如梦的事对父亲和盘托出。
他最后又回头看了夕阳下的孤峰一眼,不知为何,此时想起藏在怀里的那枚蛇纹石佩已不再令他不舒服,反而隐约觉得这石佩与孤峰存在着某种联系,同样可令他心口暖热,勇气倍增。
这样的变化,也可算是此行一个意料之外的小收获吧。
时为业璇二年的最后一天。
这之后,便是波谲云诡的恒修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