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顿住了。
她回头看了看贺烬,迟疑许久还是转身走了回来,她刻意舒缓了语气:“伤了哪里?城门就算不安生,也不该有人对你动手才对。”
贺烬已经垂下了头,声音听不出情绪来:“左右不是要命的伤,就不必劳累母亲惦记了。”
他满身抗拒,长公主也不是喜欢强人所难的人,便后退了一步。
孙嬷嬷最了解她的脾气,忍不住插嘴:“说是在胸膛上,来都来了,看一眼也安心。”
胸膛?
长公主脚步一顿,犹豫片刻还是抬手摸了过去,阮小梨下意识开口:“别碰……”
可终究是迟了一步,她只能眼看着贺烬身体一抖,贴着墙壁就滑了下去。
长公主唬了一跳:“怎么了?”
孙嬷嬷心疼的眼圈通红:“都说了,大夫说是挖了一块肉去,你怎么就是不听?!”
长公主一怔,却仍旧皱起眉头来训斥孙嬷嬷:“好端端挖肉做什么?你说的那般骇人,让本宫怎么信?!”
她又看向贺烬,若是当真那么厉害,人刚才又怎么会好端端地站着?
可若不是,现在这又是怎么了?
她一时竟难得的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垂眼看着贺烬:“你……哪里不舒服?当真伤的厉害?”
贺烬垂着头急促的喘息了几口,才哑着声音开口:“没什么……母亲不必放在心上,请回吧。”
他说着话就将手撑在地面上,仿佛想借力站起来说明自己真的没事一样,可身体却根本不听使唤,他一动就歪了下去。
阮小梨连忙撑住他:“贺烬?寒江,快去请大夫!”
贺烬没再开口,靠在阮小梨身上呼吸声越来越粗重,脸颊明明苍白,身上却再次烫了起来,阮小梨被烫的一颤,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贺烬?你怎么样?”
贺烬声音又轻又闷的应了一声,虽然长公主只是轻轻碰了一下,远不如昨天赤鹰踹的那脚厉害,可他眼前却仍旧一阵阵发黑,别说站起来,就连这么坐着,都要靠阮小梨撑着才好。
他今天可能真的去不了了。
他闭上眼睛,心里苦笑了一声,有一种名为难过的情绪慢慢涌上来,连守城门这种事都要半途而废……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阮小梨……”
他呢喃了一句,很想说点什么来为自己辩解,可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无话可说。
阮小梨,对不起啊……
他意识已经有些昏沉,阮小梨只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越来越灼热,心里顿时有些慌:“来人,快来人,把他抬到床上去,不能坐在地上,不能再着凉了……”
外头很快便进来几个银甲侍卫,轻手轻脚的将贺烬抬了起来。
可即便如此,贺烬仍旧疼的蜷缩了一下,原本有些昏沉的意识因为剧烈的痛楚而清醒了过来。
阮小梨紧紧握着他的手:“贺烬,疼你就喊。”
前两天也是这样的,随便喊点什么,总好过这么干忍着。
可贺烬只是摇头,紧紧咬着牙,眨眼的功夫嘴角就淌出了血迹,却始终一声不吭。
长公主看了又看,还是没忍住抬脚走了过去,她看着仍旧算是冷静的,可心里却已经乱了起来,她并没有怀疑贺烬在做戏,只是以为是孙嬷嬷和阮小梨的手段,可那脱口而出的话却到底将贺烬给伤了。
她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先低了头:“到底是什么伤?碰一下怎么就这么厉害?烬儿,给母亲看看你的伤。”
贺烬沉默许久,长公主有些按捺不住脾气:“贺烬?”
贺烬这才叹了口气,抬眼朝她看过来:“母亲是为什么要看我的伤?”
长公主被问的一愣,她为什么要看贺烬的伤?自然是关心他,惦记他……
可不等她将话说出来,贺烬便闭上了眼睛:“阮小梨,取剪刀来。”
剪刀就在手边,贺烬这幅样子动一下都疼,不管是衣裳还是包扎的细布,剪开都能让他少受些罪。
“我给你剪开?”
贺烬轻轻应了一声,然后扭开了头。
阮小梨很小心,只是动作有些慢,可衣服毕竟只有那么多,所以他那骇人的伤口,还是一点一点慢慢的在长公主面前露出了全貌。
屋子里一时间针落可闻,片刻后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怎么会有这么骇人的伤口……
长公主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她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大昌的忠勇侯,皇帝的亲外甥,身上竟然会有这么厉害的伤。
之前孙嬷嬷那般说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对方夸大其词,见贺烬碰一下就倒,也以为是他娇气了些……
可现在,那狰狞的伤口就这样赤裸裸的摊开在她面前,只是看一眼都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来,贺烬该多疼?
她情不自禁走了过去:“烬儿……”
贺烬却垂下了眼睛,语气里仍旧听不出波澜:“母亲要看的,是这种伤口吗?”
长公主一愣,这话什么意思?她怎么会想要看贺烬身上有这么厉害的伤?
她张嘴就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忽然想起来自己之前的话,和那些不闻不问的日子……
烬儿,母亲不是有意的……
孙嬷嬷也是第一回见贺烬的伤,她忍了又忍,眼泪还是掉了下来:“怎么能伤的这么厉害?那个杀千刀的敢这么对你……”
这句话给长公主提了醒,她几乎是浑身一颤,从心疼愧疚里回过神来,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谁,大昌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这么对你?!”
她说着话,凌厉的目光就落在了阮小梨身上,她不是怀疑阮小梨,只是觉得这种事情她不可能不知情。
阮小梨果然点了点头:“我知道是谁,十六卫里面……”
贺烬忽然闷哼一声:“别说了。”
他显然不是有意喊得,只是着急说话一时便没能忍住,但他的语气很快就冷静了下去:“此事并无何处可指责,母亲不必插手,儿子自会处理妥当。”
长公主强撑的冷静有些维持不住了:“你这幅样子要怎么自己处理?!”
贺烬搁在床边的手一颤,将一点被子慢慢抓进了手里,他这才开口:“母亲既然从未打算过问此事,现在就不必再脏了手……儿子该做的事情,总会做到的。”
什么叫从未打算过问?什么叫脏了手?
长公主心口闷闷的发疼,她看着贺烬苍白的脸,身上的骄傲和凌厉一点点退了下去:“你是在怪母亲对吗?”
她苦笑了一声:“你在怪我没有护着你,怪我没有帮着你对吗?”
贺烬抬头朝她看过来,长公主这才发现他的眼睛很浑浊,仿佛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看的人心口发慌。
可他的声音却仍旧平静:“母亲该知道的,我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怪您,只是着实不必了,儿子能处理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