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本该是日头正好的时候,外头却阴云密布,压得周遭都有些昏暗,阮小梨不得不点了灯烛,可豆大的火苗刚窜起来,外头密密麻麻的秋雨就打了下来。
她不自觉打了个呵欠,扭头看向靠在床榻上的贺烬,他正靠在床头借着琉璃灯的光亮看账册,看着倒是十分认真,可那册子却半天都没翻页。
阮小梨起身走动了一下,床上人的目光立刻看了过来,可等阮小梨看过去,对方就又低下头,一副我在认真看账册的样子。
阮小梨有些无奈:“偷偷看我干什么?”
贺烬耳廓一红,大约没想到她这么直白的就把自己拆穿了,可却没否认,只是扭开头十分克制的咳了一声才再次看过来:“你冷不冷?”
阮小梨摇了摇头,彩雀早些日子就开始给她做入秋的衣裳,即便是没做,可贺烬身上有伤,穿衣裳难免会压迫伤口,故而前几天这主院的地龙就烧起来了,只穿着单衣也并不觉得冷。
“这才什么时候,寒冬腊月里,我们也是这么过的。”
穷苦人家,都是免不了挨饿受冻的,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可贺烬却沉默了下去,许久才叹了口气:“跟着我,你受苦了。”
好端端地,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阮小梨有些惊讶,随即摇了摇头:“都过去了……你这账册不能等等再看吗?太医说你现在最好不要劳神。”
贺烬面露无奈:“已经耽误了好些日子,不能继续拖着了。”
侯府毕竟那么大家业,阮小梨不知道其中牵扯了多少利害关系,也不好再劝,见彩雀在廊下煎药,便抬脚走了出去。
“彩雀,歇着去吧,这里我……”
“这粗活怎么能让你做,我来我来……”
寒江说着话就窜了过来,他没瞧见阮小梨,带着一身水气蹭到了彩雀身边,却不等靠近就被彩雀推开了。
“你干什么去了?一身的水,我这衣裳都让你弄湿了。”
“小没良心的,我冒雨出去能是为了什么?谁昨天说她馋酥肉饼的?你看看我这手,刚出锅的肉饼,我这手都给烫红了。”
彩雀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补偿似的低下头对着他的掌心吹了吹风,然后就低头去拆寒江带回来的纸包,闻见香气的时候小小的欢呼了一声:“好香啊。”
“那是,快吃吧。”
寒江说着话就接过了蒲扇,半蹲下来,一边给炉子煽风,一边看着彩雀,他眼睛很亮,看起来竟然比吃的人还满足。
阮小梨不自觉一怔,她忽然想起来贺烬带回来的那成包成包的点心,里面会不会也有这个肉饼呢?
她悄无声息的退了回去,正要回屋子里去,秀水忽然急匆匆走了过来,脸色看着有些不太对劲,阮小梨有些意外:“怎么了?”
秀水左右看了一眼才将手伸过来,里头抓着一个纸条。
她声音压得很低:“那个明公子。”
阮小梨一时愣住,这个人当初出现的突然,消失的仓促……现在又冒出来是想做什么?
她将纸条拿过来看了一眼,却只见上头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什么意思?在耍她?
她看向秀水,对方也只是摇头:“奴婢也不清楚,就只有这个。”
阮小梨没再开口,将纸条还给了秀水:“你去查一查,看这纸有没有什么讲究……信是怎么送过来的?也去看看,不管什么线索,都带回来告诉我。”
秀水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句转身走了。
阮小梨的心事又多了一桩,正靠在门上出神,冷不丁听见屋子里“砰”的一声响,她被惊得回过神来,连忙回了屋子,就见贺烬正靠坐在床头,垂着眼睛看地上。
床前不远的位置,散落着茶盏的碎瓷片。
“是想喝水吗?”
她抬手碰了一下茶壶,水还是热的,便倒了一杯递了过去,她本以为贺烬是手上没力气,才将杯子摔了的,可杯子一递过去,他就稳稳的接住了,只是却并没有往嘴边递,而是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好一会儿,脸上露出一丁点懊恼来。
阮小梨不明所以:“怎么了?”
贺烬抿着嘴唇摇了摇头,慢吞吞将水杯送到嘴边苦大仇深的喝了一口,仿佛那不是一杯水,而是一碗苦药。
阮小梨看的不明所以,脸上不自觉带了点茫然,这是怎么了?水很难喝?
她正想将杯子接过来,外头彩雀忽然喊了她一声,她想着贺烬还要忙,便答应了一句,抬脚走了出去。
寒江已经不见了,彩雀正一边看火,一边拿了绷子在绣花,见阮小梨出来连忙站起来:“姑娘教教奴婢这花样怎么绣,总是做不好。”
阮小梨便开口指点了几句,却不等彩雀听明白,屋子里又是“砰”的一声响,主仆两人都一惊,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贺烬还是靠在床头上,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片,样子和之前差不多,只是床前的碎片多了一些。
“杯子又碎了?没受伤吧?”
贺烬抿着嘴唇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阮小梨身上,看着她越走越近才开口:“没拿稳。”
阮小梨也猜到了:“我把这里清理一下。”
彩雀连忙抢了活:“奴婢来吧。”
她转身出去拿扫帚,阮小梨蹲在床前检查了一下贺烬的手,见的确没有伤才松了口气:“还喝吗?”
贺烬犹豫了一下才点头,阮小梨将茶盏和茶壶一起端了过来,就放在了贺烬手边:“这个距离合适吗?”
贺烬看都没看就点了点头,彩雀刚好将碎瓷片收拾干净,抬头看了眼阮小梨:“姑娘,奴婢还没学会……”
阮小梨笑了笑:“出去我接着教你。”
贺烬迅速抬头看了彩雀一眼,彩雀没有注意,却莫名抖了一下,她不自觉摸了下胳膊:“这雨一下,还真是挺凉的。”
凉?屋子里的地龙这么旺,哪里凉?
阮小梨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可彩雀的样子却不像是在撒谎。
兴许每个人感觉不一样。
阮小梨没再纠结,却仍旧抬手摸了一下贺烬的手指,还是温热的,她心里松了口气,这才跟着彩雀出去了。
“这个地方针法不对……”
阮小梨伸手指了一下,刚要说该用什么针法,屋子里就再次“砰”的一声响,彩雀一抖,连忙站了起来:“可见是得好好养上一段时日了,喝杯水这般多灾多难的……”
说着话她就要进屋子里去,阮小梨拦住她:“你看着火,我……”
她话音猛地一顿,忽然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
她朝彩雀轻轻的嘘了一声,蹑手蹑脚的走到窗户边上,戳破一个小洞往里面看。
刚被打扫干净的地面上果然又多了一堆瓷片,但这次贺烬没再看地上,而是盯着门口。
两人都在窗户外头,门口自然是没人的,贺烬脸上露出一点失望来,他抬手摸了摸茶壶,目光再次落在门口,确认的确没有人之后,他慢慢皱起了眉头,然后将茶壶端了起来。
阮小梨猛地打开窗户:“你在干什么?”
贺烬手一抖,茶壶“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