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后,天总是阴沉沉的,今天也是,到了下午又下起大雪来,将皇宫弄得更加晦暗,人心也惶惶的。
皇上今日不但上了早朝还加了午朝,这不,即便冒着鹅毛大雪,朝臣们依然乘轿、骑马的纷纷入宫来。
巫雀族叛乱一事,至今都没有下文。这匪首柯卫卿还诞下一名皇子,身份不同往日,这个罪该怎么定,众人都觉得头大。
有道是君心难测,谁也不想去触怒皇帝,弄个削爵降职的下场,可是国有国法,家有家有规,这国家律例在上,总不能明知宫内有叛贼,却还置之不理吧?
不论文臣武将还是内阁元老,对煌夜都是忠心耿耿的,他们知道有必要提醒一下君主,要对柯卫卿做出正确的处罚。
死罪是逃不了的,他就是生了皇子又如何?难道还能抹去逆反之罪?大不了给他一个全尸,不凌迟处死。但是大家又都看得出来,皇上是无心处死柯卫卿的,不然不会这么多天了,连个罚字都不说出口,他们该怎么办呢?
这个烫手山芋从刑部扔到吏部,吏部转手丢给了宰相府,这贾鹏可不傻,不但没有接,反而指这桩案子该归刑部审理,于是兜了一个圈又回到原点,彼此僵持着。
“宰相大人。”一位老亲王,隔着老远就对披着一领大红披风的贾鹏,拱手迎道,“近来可好?”
“好,王爷安康!”贾鹏也笑着回礼。两人说了些冬雪祥瑞的话,就把话题扯到巫雀族的案子上来,贾鹏正要说什么的时候,突然来了一顶红盖轿子。
“是柯贤!”有人眼尖地看到柯王爷从轿子里钻出,他穿着三品的朝服。
“他怎么来了?真是怪事。”老亲王似在自言自语,自从柯卫卿犯事之后,柯贤被勒令在家中禁足反省,谁让他教出这么个孽子来!
说实话,皇上没有直接把柯王府抄家,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了,估计是看在兰贵妃的面子上吧。如今他上朝来,难道是求皇上免去柯卫卿的罪?还是来替逆子收尸?
贾鹏在心里揣测着,他本来要说,今日会敦促皇帝处罚柯卫卿,现在却闭口不语了。
外头是大雪纷飞、寒风料峭,宣政殿里则是温暖和煦,一片光明,这里的陈设无论何时看来,都是辉煌又富贵,充满着大燕帝国的威严。
一身金纹龙袍的皇帝,威严地坐在丹陛之上。黑沉沉的锐利眸子,一扫阶下百余名官员,殿内的气氛就更加肃穆了。
“诸位爱卿,平身。”煌夜的声音响亮又沉缓,大殿又如此高旷,回音微微震颤着,撼动着每个臣子的心。
“谢皇上!”臣子们诚惶诚恐地叩首,尔后起身,静听煌夜的话。
“今日宣尔等来,是有两件事需要公断。”煌夜巡视他们一眼,直奔主题道,“一是,丽妃毒害皇族子嗣,又畏罪自尽一事。”
众臣一阵窃窃私语,虽然此乃皇上的家事,但祸害未来皇子也是国事,因此纷纷看向站在前列的刑部尚书金海蝾。
“皇上!养出此等不肖女,臣痛心无比,罪该万死!”金海蝾跪倒在地,痛心疾首地说。
“金尚书,朕本想打她去冷宫,让她也有个安身之所。但她自知罪孽深重,已以死谢罪,朕念及以往的情分,不会再追究你的罪了。”
“皇上大恩大德,臣没齿难忘!”金海蝾冒出一头的汗,再次磕头。杀害皇子,别说死一个女儿了,他全家老小的命都不保啊。
或许女儿就是想到这个,才在监牢里自尽了吧。唉,既然如此,何必当初啊。
“各位大人,你们以为朕的处置如何?”煌夜问道。
“皇上英明!处置得当。”众臣异口同声地说。
丽妃毒害皇子一事是有人证物证的,就算皇上说饶过她,大臣们也不会答应。她这一死倒也省了麻烦。
“这第二件事,也是朕今天加开午朝的主要目的。”煌夜顿了一顿,清晰地说道,“对于柯卫卿参与巫雀族叛乱一案,朕已有了主意。”
“什么?”众官一惊,这么快就有决议了?他们还以为皇上会一直拖延下去呢。
“李德意。”
“奴才在。”
“把密函拿给众卿家看。”
“是。”
李德意一甩手里的白玉拂尘,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有一封信,步下台阶去。
“密函是什么?”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知皇上是什么心思?宰相贾鹏首先拿起密函,厚厚的一沓,看来信写得很长,而他只看了第一行字,就认出这是穆仁亲王的笔迹,大吃一惊!
“这、这个是……。”其他大臣按捺不住也凑上去看。
这封信写的是叛乱的始末,说明柯卫卿并不是有意叛乱,而是被他所逼,也说出了先帝屠杀巫雀村一事,让百官无不汗颜,各个愣在原地。
“正如各位亲眼所见,此次巫雀族的举兵叛乱是由先帝而起。穆仁亲王则借此机会要挟柯卫卿,让他不得不参与其中,柯卫卿并不是真心要造反,所以在他起兵后并没有直取皇城,而是迂回拖延,减少战争牺牲人数,直到兵败。”
煌夜一脸肃然地道,“介于此事实,朕将免去柯卫卿的死罪,同时也将削去他的官爵,贬为庶民,禁闭于宫中,以儆效尤。”
说的好听是禁闭,但实质等同于保护,柯卫卿在宫里锦衣玉食,少了爵位俸禄,又有什么关系?
皇上摆明是在偏袒他,贾鹏有些不满,上奏道:“皇上,皇城岂是乱党轻易可攻下的?微臣觉得这是穆仁亲王的狡辩!这封信是错漏百出,疑点重重,望皇上明察!”
“贾鹏。”煌夜浅浅一笑,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你以为柯卫卿这个骠骑将军是当假的?当时皇城只有三十万守城军,凭金虎符他可调遣一百万,甚至更多的军队,直攻皇城,你和朕今日就不可能在此议政了。”
“可是……。”贾鹏知道皇上说的有道理,柯卫卿又确实是带兵打仗的奇才,没理由放着皇城不打,只打县郡。可他还是很不满,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柯卫卿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假世子……。
“皇上!您如此宽宏大量,厚待吾儿,臣深感惶恐!”没想到,在众人都不敢发表意见时,柯贤却出来说话了,还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哦?”煌夜饶有兴味的,望着台阶下声泪俱下的柯贤。
“皇上,您的仁慈恩德,臣没齿难忘。但是吾儿确实是犯下大错,辜负了皇上的信任,辱没了大燕的尊严,这死罪是逃不掉的。”柯贤像是下了狠心,一副大义灭亲的样子。
“我说柯王爷,你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这演的又是哪出戏?”有人呛声道。
谁都知道柯卫卿若能脱罪,柯王府是得益最大的,他怎么会希望柯卫卿出事呢?难不成是欲擒故纵,想让皇帝夸奖他“大义凛然”?
“不!微臣这番话是肺腑之言,出自于对皇上的忠心一片!”柯贤是一心想要柯卫卿死,因为他生了一位皇子,而他的女儿烁兰,怀的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未知。
在他上朝前柯王妃千叮万嘱,要他恳求皇帝赐死柯卫卿,以正国法威严。
这局面既尴尬又紧张,柯贤一副负荆请罪、大公无私的样,其他人则在一旁看好戏。
片刻地沉默后,煌夜不急不缓地开口道:“柯王叔向来严以律己、公正严明,对朕和大燕忠心耿耿,这些事朕都是明白的,朕也知道大家都很疑惑,为何朕就相信永麟的话里没有掺假呢?”
“是……”大臣们不由得点头。
“因为朕的手里还有一个有力的证据,表明柯卫卿是无心造反的。”煌夜坚定地说。
“什么?”众人面面相觑,“还有证据?”
“带上来吧。”煌夜回头说,一位穿着红色锦袍的老嬷嬷,低头步入殿来,她的怀里,抱着一个黄绸襁褓。
“这个是……?”贾鹏和柯贤全都看傻了眼。
“上来。”煌夜又命令道,嬷嬷在阶下一跪之后,就起身一直走到龙椅旁边。
“这个孩子就是铁证。”煌夜睨视群臣,铿锵有力地道,“柯卫卿怀着他时,尽心尽力地保护他,不让他受到敌人伤害,他若是憎恨着大燕,有心篡位,岂会愿意为朕延续血脉?!”
“这……是有些道理。”众人想了想,确实如此啊,谁愿意给仇家生孩子?
“所以说,朕想要免去他的死罪,诸位大臣,以为如何?”
正当大臣们垂头丧气,想要表率时,襁褓里的婴儿突然呱呱大哭起来,老嬷嬷吓了一跳,赶紧哄着。这朝堂上还是第一次,出现如此嘹亮又生机勃勃的声音。
有人忍不住地笑了,有人伸长脖子,望向襁褓,以期望一睹皇子的真容。
“皇上,臣等无异议。”大臣们接着说道。
“至于牢中的巫雀人等,就按律法先发配至石山采矿,以徭役抵死罪,毕竟是仙家后代,随意杀戮他们,朕恐激怒上天。”煌夜理所当然地道,不给众臣任何反驳的机会。
“是!臣等明白!此乃皇上英明之举。”大臣们无奈,纷纷躬身应道。
“现在最紧要的事,就是抓捕永麟,和其他逃脱的巫雀乱党,朕希望早日了结此案,还百姓一个太平。”煌夜下令道。
“臣等遵旨!”吏部和刑部尚书,跨前一步领旨道。
“时候不早了,散朝罢。”煌夜站了起来。本来极有可能出现的一场血腥杀戮,就这样地平息了,宫里的气氛似乎没那么紧张了,可皇上偏袒柯卫卿之心,也更加显而易见了。
看来今日之后又有不少官员,要去巴结柯王府了。
“臣恭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三呼万岁之声,果然吓到了孩子,他哭得更起劲了,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似的,小脸蛋憋得通红。
煌夜从嬷嬷手里接过孩子,手指捏了捏他小脸,轻声说:“真能哭,朕该去找你的‘娘’了。”
接着,他让嬷嬷抱着孩子回育婴堂找乳母,是时候给他喂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