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是村民去赶集的时候,柯卫卿答应孩子们,去给他们买纸笔。
村里好多人都去了,热闹得很。集市在天山城里,在一个较为开阔的空地上。农民、商贾一早搭建起帐篷,设好围栏,便是门市罗列,人头攒动。
有牛羊牲畜,也有苦菜、蘑菇等新鲜山货,还有锄头、镰刀等农具,五谷、土布更是多得数不胜数。
天宇天辰高兴坏了,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跑到东,跑到西,看到耍猴戏的人,就叫好拍手。
柯卫卿抓住这个,却放跑了那个,不得不一手逮住一个,在人群里挤进挤出。
“卖字、卖画啰,代客写信!”
一个小摊贩在前头卖力地吆喝着,除了卖画,还卖笔墨,柯卫卿正想带孩子们过去,有一个人从人群的另一边穿出,先来到了摆满卷轴的摊文件前,占了位置。
“这画不错啊。”那人欣赏着一幅山野雪景图,不一会儿,又有一个年轻公子靠近了,笑着对他说,“是呢,是你喜欢的冬雪。”
柯卫卿不由睁大了眼睛,在心里叹道:“永麟?!”
拿着画轴看个不停的人,正是永麟没错,不过,他晒黑了不少,神情愉悦,衣着朴素,像是游客。
一旁的年轻公子长得很漂亮,柯卫卿听到永麟叫他“雪羽”。
“雪羽……?啊!是那个孩子!”柯卫卿对他有些印象,他是巫雀村里最活跃的一个孩子,转眼间,已经是翩翩美少年了。
“你喜欢的话,就买下来吧。”雪羽笑着说,“虽然我觉得,还是你画得最好看。”
“好,那等我回去,就给你画一幅《春//宫图》,这个先买下来。”永麟笑着从钱袋里取出三两银子,递给欢天喜地的小贩。
“什么《春//宫图》?你欠揍啊!”
两人推推搡搡,有说有笑地往前边去了,那里正在表演胸口碎大石的戏码,人多得很。
“爹爹?那是熟人吗?”天辰见柯卫卿盯着那两人直发愣,不由摇了摇小手,问道。
“嗯,是爹爹的朋友,但是……就不要去打扰他们了。”柯卫卿笑了笑,不知怎么的,视线竟模糊了起来,看到永麟重拾起画笔,真是替他高兴。
而看这样子,巫雀族的人都过得好好的……。
‘煌夜……我好想你。’一直压抑的思念,在看到久别重逢的友人之后,柯卫卿差点忍耐不住。
“爹爹,你怎么啦?是不是有沙子进眼睛里啦?我给你吹吹。”天宇不住跳着说。
“没事,只是风大一时迷了眼,走吧,我们去买纸笔。”柯卫卿深深吸了口气,走向堆满纸墨、毛笔的摊位,为孩子们认真挑选去了。
“怎么了?永麟?”走在前面的雪羽,看见永麟突然回头,便问道。
“我刚才……,”永麟眨着眼睛,“好像看见柯卫卿了。”
“什么?”
“不过,不太可能吧,宫里有传闻,说他去了粱国。”
“也只是传闻不是吗?唉!我们走了这么多地方,都没能找到他。”雪羽垂头丧气地说,“好想再见族长一面。”
“是啊,不过有个人比我们更想,现在还跟发了疯似的,在到处找人呢。”永麟忍不住苦笑,“我真是小看了皇兄了。”
“我觉得吧,若是痴心一片,总会得到回报的。”雪羽露齿一笑,伸手握住了永麟的手,也不怕旁人看见。
“说的是。”永麟也笑了,靠近他,“走,我们再去那边看看。”
“好!我要吃豆面糕、还有糖葫芦!”雪羽蹦蹦跳跳得就像个孩子,可也一直握着永麟的手,没有放开……。
柯卫卿拖着两个顽童,背着塞着纸张、笔墨还有砚台的小布包,往完全相反的方向,回村去了。
※※※
冬至。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沿着崎岖的山路前进,在这大雪纷飞、又无战事的日子里,是很罕见的。
“皇上,天色已黑,是否要驻扎休息?”一名将领上前问道。
煌夜身披黑色貂皮斗篷,头戴金冠,坐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上,微蹙起的眉峰覆满冰霜。
“不,传令下去,今晚连夜赶路。”往天山城的路蜿蜒坎坷,要经过三座高峰。有密报说,曾在那里见过很像柯卫卿的人。
虽然这可能和以前一样,是空欢喜一场,但是煌夜仔细调查之后,就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
一个山贼盘踞的小山坳,突然来了一个足智多谋的外乡人,带领官兵,不出三个月就剿灭了山贼,他的所作所为像极了柯卫卿。
没想到柯卫卿为了躲自己,竟然跑到这么远的地方,翻山越岭的,可真是绝情啊。
“驾!”煌夜一夹马腹,往前飞驰,身后的队伍便紧紧地跟上了,快速又沉稳的往目的地推进。
这次的人马,别说一个南山村了,就连天山城都能围个水泄不通呢!
※※※
“故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天宇盘腿坐在饭桌后头,一本正经地摇晃着脑袋,背诵着爹爹教导的功课《兵法》。
在他们一岁的时候,爹爹就教他们数数和认字了,从自己的名字,到村里每个人的姓氏,那时候,他们最大的乐趣,就是给小猫小狗,以及鸡鸭牛羊全都取上好听的名字。
在他们满三岁之后,柯卫卿开始教全村的孩子读书识字,大点的孩子还能学武,天宇天辰不免有些吃醋,柯卫卿就笑着说,以后会让他们学习兵书。
当然,这让他们的课业分外繁重,当其他的孩子离开“学堂”,四处玩时,天宇天辰就要翻着厚厚的兵法学习,爹爹在一旁耐心的解说。
不过今日,因为风雪太大,柯卫卿就把这七、八个孩子都留了下来。
天宇、天辰读着兵书的时候,其他孩子在抄写古诗词,有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好奇地问天宇,他背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天宇可得意了,昂着头说:“这是说,不要寄希望于敌军不来侵犯,而应依靠自己,严正以待。”
“什么是严正以待啊?”女孩子更困惑了。
“严阵以待……就是严阵以待嘛!你真笨啊,这都不懂。”
“你才笨!”女孩儿生气了,眼睛都红了。
“严阵以待,就是指做好充分的准备,迎接敌人。”天辰靠了过来,认真地说,“这爹爹有说过,哥哥你不会又睡着了吧?”
“我才没有!我原是知道的,只是一时忘了而已。”天宇却说。
在旁边,往暖炉里添柴的柯卫卿笑着摇了摇头。
“师父,有人来了,桥上好多人呢!”一个往窗外张望的八岁大的孩子,突然说道。
“是么?”大概是来接孩子的村民吧,柯卫卿擦了擦手,阖上暖炉的铜盖子,打算去开门。
咚咚。
门敲响了。
“来了!”柯卫卿拔开门闩,一拉开,呼啸的寒风地就往里头灌入,来人十分高大,都快顶住门框了。
柯卫卿在那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呆若木鸡一般立着,任由雪花从那人的肩头飞入,飘落在暖融融的屋子里。
男人抬起手,把黑貂皮斗篷的帽子取下,一顶雕刻着金龙,镶嵌着红宝石的皇冠,熠熠生辉,不过,更令人惊讶的,还是他无比英俊,又成熟的容貌吧。
男人看着柯卫卿,那双眼睛是那样漆黑、深邃,眼里燃烧着的光芒,就跟暖炉的火星子一样,激烈、热情!
柯卫卿完全地愣住了,柴火发出劈啪的响声,男人转过头,看着这屋里大大小小却出奇安静的孩子们。
天宇、天辰不约而同地张圆着小嘴,乌黑的眼睛大瞪着,和他们的爹爹一样,瞠目结舌。
但不同的是,孩子们的眼里显然是兴奋的情绪,只是太惊讶了而忘记了该说什么。
男人大步地走了进来,径直就停在了放满书本、笔墨的饭桌前,弯下腰,一手一个,轻轻松松地抱起了天宇、天辰。
直到这时,天宇、天辰才深吸一口气,同声同气地喊道:“爹爹!是——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