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寅迷迷糊糊的,恍惚间,他觉着有人在扛着他奔跑,又觉着自己在担架上,一晃一晃的很舒服。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甲寅被人唤醒,只见周围都是血人,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用力的摇晃着他。
“九郎?”
秦越长舒了一口气,欣喜的道:“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快起来。”
他被拉着站起来,看到了陈疤子,看到了陌生的血糊人,但却没看到庄横和鲍九斤。
陈疤子似乎知道他在找什么,道:“就我们仨了,打起精神来,圣上马上就来了,特意让我们在这军阵前候着。”
甲寅扭头四望,果见前后左右都是军队,黑压压的无边无沿。而自己与五六十名血糊赤啦的人孤零零的单独站在正中间,不由的迷糊了,他诧异的看了看同是血人的秦越,秦越轻声在他耳边笑道:“我们算是一战成名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外面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圣上驾到——”
“万岁……”
“万岁……”
如雷的欢呼顿时响彻山谷。
郭荣跃马扬鞭,沿着内圈疾驰了一圈,方才在秦越等人身前驻马,高声喊道:“我军以二万破敌五万,伪帝刘崇被我们追杀的屁滚尿流,仓皇逃窜,这是大胜。”
“大胜,大胜……”
山谷起到处起枪杆击地声、刀敲盾牌声,和着将士的热血呐喊,一瞬间又点染了甲寅胸中的激情,他忍不住握紧了双拳。
“朕有你们,大周有你们,我们将战无不胜,所向无敌,你们,都是勇士,都是英雄……”
“万岁!”
郭荣马鞭一指,朗声道:“诸位杀敌有功的,有司都会一一记录,论功封赏。但今天,朕要在这三军面前,先为这队勇士中的勇士喝彩!”
“告诉朕,你们是哪一军的?”
“虎捷军。”五六十人软弱无力的声音被风一刮就消失了。
“大声点,是哪一军?”
“虎捷军。”这一回,大声的吼了出来,气势顿时为之一变。
郭荣骑的骏马似乎受不了身边浓郁的血杀气,不停的扬蹄奋鬃,郭荣不得不控马盘旋着。
“大声的告诉朕,为什么别人都在逃跑,而你们却于溃军中逆流而上,浴血奋杀。告诉朕……”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这句话却是不好回答了,甲寅只会把眼睛看向秦越。秦越见众人不说话,这时冷场就不好看了,只好上前一步,大声道:“只有前进,才能胜利。”
“说的好。”郭荣对眼前这家伙的聪明很满意,他高高的举起鞭子,高声道:
“只有前进,才能胜利——如今逆贼正仓皇逃窜,尔等尚能战否?”
“战!”
“战!”
……
夜幕终于遮下了,将山川、河流、鲜血与尸体都笼上一层黑色,却遮不住那浓郁的血腥。
甲寅席地而坐,怀抱着一领崭新的甲胄却无心试穿,两眼直勾勾的看着远处的篝火出神。
甲叶是复层的,外面是鱼鳞状的黑亮硬牛皮叠合串成,内里还有一层更细更小更软的皮叶织成的衬里。胸前护心镜是白铜所制,明亮的不敢让人直视。肩背后有两个带勾,可惜还没资格扣挂着蓝缎红里的绣花披风。
头盔也是白铜为骨,牛皮缝制,额前上方有一湾寸宽的新月形帽沿,一只猛虎前足踏在帽沿上,却是个猛虎试水造型,一条异常修长优美的虎尾弯弯的翘起,紧紧的搭压在头盔顶部,那有一篷红缨迎风飘扬。
这是一套十二斤重的轻甲,与之配套的还有一件三层丝织比甲和一条七十二环钉的腰扣,是禁卫上军的标准装备。
要搁平时,甲寅会兴奋的大叫,但庄横与鲍九斤的阵亡,令他的心里十分难受,回忆着与庄横一起练刀较劲,想起鲍九斤的偷奸耍滑,却是连那两络鼠须都十分可爱起来。
秦越头枕在甲寅大腿上,懒洋洋的躺靠着,慢悠悠的举起竹筒轻呡一口,然后慢悠悠的长呼一口气,也不知是喜欢那辣酒还是在讨厌酒味的斑杂。
陈疤子也在喝酒,他在领酒时毫不客气的从军需官手里夺了三筒下来,说还有俩兄弟,老子帮他们喝。他先朝地上倾倒一口酒,自己再喝一口,边喝边呢喃。
说这里叫高平,搁古时就叫长平,睡着四十万的赵军先辈同胞呢,你们下去也不会寂寞云云,喝着喝着,两眼就有些通红。
稍远两步,是一同并肩作战的兄弟们,虽然互相间还不能喊出名字来,但不妨碍以兄弟相称,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真的是过命交情。
他们也在喝酒,有的垂头丧气,有的沉默不语,但更多的是脸带喜色。一个大头兵,三军阵前享受皇帝亲颁奖励的殊荣,足够光宗耀祖了,而且赏赐之丰,远超了他们的想象。
由于虎捷军主将率先溃逃,士兵们逃的逃,死的死,降的降,眼下只剩下他们这一拨人,还有近半被扶去伤病营,导至整个编制名存实亡。所以郭荣一声令下,所有活下来的人,都入散员班直,成为天子近卫。
他们当众除衣,有内侍帮着他们冲澡,一桶桶冰凉的井水冲下,洗刷着身上的血污浓浆,却洗不走他们由内而外的燥热,他们在万众瞩目下自豪的展示着自己身上的伤疤,然后荣耀的穿上禁卫上军那帅气的紧袖战袍。
他们是幸运者,不少人都是刚刚从山上下来的强梁,幸亏他们早早的就见惯了杀戮,危急之间能站住阵脚,也幸亏他们都在同一营,彼此间相隔不是太远,能在第一时间抱成团,所以他们幸运的一战成名,入了今上的眼缘。
人人都有封赏,最低都是九品仁勇校尉,锦绣前程,就此铺开。
甲寅也得了个九品仁勇校尉,陈疤子与另一个轮斧头的顾北雄两人直接是正七品的翊麾校尉,秦越则是正八品的御侮校尉,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杀敌数还没有甲寅多,能获得第三顺位的封赏,是那句话说对了的结果。
原来干的好不如说的好,是真的。
他自嘲的笑了笑,看了眼发呆的甲寅,良久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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