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发这一天,寅时造饭,全营饱餐,卯正时分,三声炮响,正式开拨。
甲寅率飞虎骑先行,才出辕门,却见郭大彪牵着一匹大青马早早候在道旁。
“奉主家之命,特为甲校卫送行。”
甲寅挥挥手,示意队伍先行,自己跳下马来,走到郭大彪面前,问道:“郭师傅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已能下床走动。”
郭大彪笑着递过马缰,道:“这是西域良驹,惯能冲锋陷阵,才四岁口,主家说,祝君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甲寅见那大青马胸阔腿长,蹄大如碗,肩高比自己的黑鬃马整整高出半尺有余,淡青色的皮毛油光水滑,那鬃毛马尾显然也被精心修剪过,看上去俊逸非凡。鞍鞯也配的十分精美,与自己的军配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下地下。
甲寅一看就喜欢上了,当下也不客气,笑着谢了句,翻身上鞍,大青马虽然高大,脚步却十分轻盈,而且视线更高了,看的更远了,感觉与原先的大为不同。
甲寅告别郭大彪,正要揽过黑鬃马,却听身后不远处有人高喊:“那马留给我。”
甲寅扭头一看,却见一人头戴毡帽,肩扛大枪,正大步如飞的而来。
“花枪!”
“你怎么来了?”
花枪快步走来,微笑道:“助你一臂之力,罗汉大师说我这枪法本是马上枪,要想尽化了那最后六式,就该溯本追源,还得从马上找。”
“太好了,你来,我们飞虎骑就真的如虎添翼了,九郎一直念叨你呢。”
花枪飞身上马,笑着扬扬手中枪,道:“如何?”
甲寅接过一看,却是一杆黑铁枪,三棱三血槽,那血槽自枪尖一线延伸,越来越大的同时顺势旋转着,充满了刺击的流动感。
执着这枪,整个人都想顺着枪势拧折起来,不策马前冲就有说不出的别扭。
枪杆看上去不粗,入手却是极沉,色泽黑中泛青,乃是北海极稀少的青冈木所制,硬沉而有韧性。
“好枪,取名字了么?”
“墨梅。”
“那怎么不系个黑色的血挡?”
花枪道:“碍事。”
正说着,殿后的陈疤子与秦越双双从辕门出来,双方忙上前见礼,秦越大笑道:“我与陈头正担心着虎子一人担子太重,你来就太好不过了,先挂个虞侯之名帮衬虎子,如何?”
花枪是个寡言之人,点头说好。
甲寅也不再耽搁,与花枪策马追上先头部队,当先开路。
深秋的冷风迎面吹着,说不出的畅快,回头看看个个精神抖擞的骑士,一时豪情满怀。
……
……
皇宫,崇和殿。
三日一朝的小朝会正在进行。
当下奏事的正是王朴,只听他奏道:
“……如今京师南城、东城已开始动工,唯西城尚有阻碍。盖此地多坟茔,时人讲究入土为安,早在半年前就特意下了通知,但尚有不少坟茔迟迟不动,有碍施工,臣请旨,最多再宽限半月,否则当用雷霆手段。”
“嗯,王卿所言甚合朕意,待会再草诏一份,限时搬迁。”
范质提醒道:“迁活人宅易,动死人坟难,恐百姓民怨难平。”
郭荣点头,想了想道:“以占地广宽算,加大补偿力度……就按宅基拆迁的十倍补偿,啊,权贵必须先带头,另外,开封府再多做做疏导工作,同时,城外墓地也要有规划,不可胡占乱埋,再与活人争地。
至于怨谤之语,朕自当之,他日终为人利。”
“……臣遵旨。”
郭荣道:“此事便如此处理,朕看韩通动手极快,这京城四处都已热火朝天的干起来了,朕想这汴水多年来时常溃决,导至埇桥东南悉为污泽,毁良田民宅无数,如今即将冬季,河水枯浅,不如干脆同时动工,筑堤疏导,你们以为如何?”
张美大急,忙起身道:“圣上,如今用兵淮上,各路大军也将渐次开始拨营,哪还有钱粮用来筑堤。况埇桥东南早已污泥不堪,已无居民,此非当务之急之大事,请圣上缓图之。”
王溥也点头附议道:“筑城、用兵皆大耗钱粮,而且汴河周边少石多淤,一来难清,二来难筑,三来此地哪怕是筑好了,也没什么大用,臣的意思也是先放一放。”
“臣等附议。”
郭荣摆摆手,道:“如今百姓稍安,钱粮之事,挤挤总还是有的,大家都把眼光放长远一点,朕的想法是汴水要么不疏通,要做就做到最好,东向直通泗州。
如此,以后不论是运粮还是出兵,皆可顺风顺水,国民必获其利。此事,就让徐州武宁节度使武行德负责,广发民夫,择日开始动工。”
张美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哭丧着脸道:“圣上,真没钱呐,大兵一动,臣只能紧着前线先用,正准备奏请京师罗城放缓进度,以保障军需,哪还敢再兴疏河筑坝工程,臣……变不出钱粮来。”
郭荣挥挥手,示意其起来,在御案上拿起一份谕旨,冷笑道:“既然你们都知道无铜铸钱这个事实,为何又要冒死直谏,连命都不要的封还这份诏书?”
“圣上……万万不可,毁佛收铜,万万干不得呀……”
崇和殿上,诸大臣不分文武,不分职衔高低,纷纷站起,躬身进谏。
“有何不可?”
郭荣猛的站了起来,狠狠的一拍桌案,咆啸道:“这份诏禁天下铜器的诏书,又不是单单针对释门的……
更何况天下农夫百姓皆瘦,而独肥不事稼穑的僧人,天下苦无铜可用,寺庙却广铸金佛,是何道理,尔等谁能告诉朕?!”
满朝文武个个默不作声,把头垂的低低的,空旷的大殿上,只有郭荣的怒吼声在回荡。
“这份诏书,不发也得发,这条诏令,不行也得行。”
“圣上……三思啊!”
枢密使郑仁诲不顾年老体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哭谏。
众大臣一看,也立马跪下,这一下,“哗啦啦”跪倒一片,“圣上三思”声此起彼伏。
“你们……你们……”
郭荣气的浑身发抖,跌住在龙椅上,终是颓废的呼出一大口气。
王溥一看,以为郭荣听进去了,正想进一步劝解,哪知郭荣又悠悠的开了口,声音虽轻,但字字尤如金鼓。
“朕知道你们都是忠心为朕考虑,但朕意已决……
朕常闻佛家以善道化人,苟志于善,你们应该明白,众生奉的乃是佛主,而不是铜像。
朕也曾听闻佛主志在利人,割肉伺鹰,虽头目犹舍以布施……若朕身可以济民,亦非所惜也,如今国力疲蔽,黎民疾苦,不得不为之……
若有报应,皆在朕身。”
郑仁诲颤着虚弱的身躯,泣道:“圣上……臣愿捐家资以献,求圣上收回成命呐……”
“……臣等愿捐家资以献,求圣上收回成命……”
郭荣缓步走下御阶,轻轻扶起瘦骨嶙峋的郑仁诲,搀到椅子上坐下,平静的道:“郑公,朕意已绝,诸位臣工也无复多言,这诏书即刻用印,今日诏发。
……明天,朕亲自去砸第一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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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后周本记》“……帝以官家久不铸钱,而民间多销钱为器皿及佛像,钱益少。九月,诏禁天下铜器,始议立监铸钱。
自非官用法物、军器及寺观钟磐钹鐸之类听留外,自馀民间铜器、佛像,五十日内悉令输官,给其直;过期隐匿不输,五斤以上其罪死,不及者论刑有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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