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子,对不住,对不住,通子……”
一身血赤糊啦的张通看着同样是血人,却泪流满面将自己一把抱起的陈叔,他感受着怀里的温暖,勉力扯出一个笑脸:“没事,就一只手,我还有一只呢……没死便是赚。”
桥头一战,悍勇争先的张通于混战中被敌军一刀断腕,除此外,身上还有六七处伤口。
而在蜀寨中逆行的破寨五虎,除最中间的花枪外,所有人的身上都是大伤小伤无数,就连甲寅那珍贵的虎夔甲也变成了碎皮条。
好在,似乎都死不了。
桥对岸,临时受命将兵的史成正率着大军倒卷珠帘,追杀溃兵。
倒卷珠帘式。
最具效果的不是辽阔的平原上,而是涌挤的吊桥上。
西面的王审超部急着过桥以应敌军,东面的溃兵慌着要逃命,挤在一起,这仗便已经没法打了。
当血杀营虞侯宋群率着陌刀队赶到桥东,五百寒光闪闪的陌刀“唰唰”劈下,于这挤成一团的乱军中,就真的成了砍瓜切菜一般。
一刀一杀。
一杀一片。
蜀军哪见过如此凶神血杀,个个趁着腿肚子没软之前奋勇前冲……
向西岸冲去。
王审超差点被纷涌而来的溃兵踩死,最后欲哭无泪的在亲卫的护翼下跟着大潮逃窜。
可以赢的呀,只这五百把刀有气势,其它周军都不成阵,为何就没人回头杀上去呢?
可惜,战争,从来与理论无缘。
就好比在这危机下,大漫天山上那寨门却突然关上了。
关上有理,此寨不容有失,寨中安全第一。
可关上更无理,寨外黑压压涌挤着的溃兵怎么办?
没活路了。
杀!
仓皇逃窜的溃兵不恨周军,两国交战,敌军一路追杀是天职,他们只恨据寨而守,以逸待劳的友军,都拿一样的饷,凭什么老子在死神的追杀下却是连寨也进不得。
所以主帅王昭远声嘶力竭的吼叫他们听不见,不住摇着要他们转身冲杀的令旗他们看不见,他们的眼里只有那紧闭着的大门。
日你先人板板,破。
当第一个人用刀恨恨的向寨门劈下后,局势便控制不住了。
如此乱局,就连高呼冲锋的史成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铁索横江两山倚护的大小漫天寨,不到半日,尽皆失守,“孔明第二”王昭远不得不再次三十六计走为上。
仓仓皇皇的逃往利州。
是役,只有三千五百人的虎牙军勇愤俱发,一气破寨,杀敌三千六,俘敌五千一,缴获刀枪旗鼓无数,粮四十多万斛。
蜀军悍将全师雄身创数十,高空坠江,生死不明。
而虎牙军损失也是十分惨重,阵亡五百六十二,伤四百三十七。
蜀将李成跪地投降,被甲士押着出来,浑身浴血站都站不稳的石鹤云正在两名亲卫的帮忙下卸甲,一见是个铠甲鲜明的将军,虎吼一声,抢刀在手,堪堪抢在铁战之前一刀断头。
“老子打小就吃刀口饭,大不了再回寨子里去接老子的班,杀……”
鲜血喷溅中,石鹤云的怒吼声激起了全军的戾气,才收鞘又再出刀。
杀!
漫天山下,修罗场现,满江血红。
嘉陵江水惊惧着,呜咽着,慌张逃窜。
若非陈疤子扬着锯齿般的九环刀,强提着气大声喝止,若非他平时威望就高,杀红了眼的虎牙军都收不住刀。
饶是如此,五千降卒活下来不过一千三,而这些侥幸活下来的家伙,无不心胆俱裂,屎尿齐流。
此战喊杀声传十里,指挥抢搭栈桥的潘美急怒攻心,于汹涌的江水中冒险浮筏,亲率五百精锐出援,待看到遍地死伤,哀寂一片时,忍不住怒吼:“为何就不能等上一天!”
为何不能等上一天?
因为血仇当前!
当快脚急讯飞报到三泉关后,秦越的脸唰的就白了,平生第一次颤音开腔:“南客兄,你与国华先议着,我……我去冲个凉先。”
这一冲凉整整冲了一个时辰,庄生奉曹彬令来敲门,秦越才开门出来,身上依旧是旧袍,两眼浮肿,却强笑道:“想了些事情,忘时辰了。”
“行装都已备好,我们连夜赶路。”
“好。”
“医护队呢?”
“已经先走了,黑虎骑护送的。”
……
秦越连夜出行,深一脚浅一脚赶到赶到深度时,已是第二天中午,也幸好栈道前一步刚刚搭好最后一块板,一路未有耽搁。
早有放马飞鹰的赤山望见,忙跑过来引路,带着进了四喜客栈的后院。
一见院中六个捆扎成木乃伊的家伙,秦越鼻子一酸,出口却是大骂:“还没死呐,我以为要来收尸了。”
结果,只有花枪对他笑了一下,其它人都没理会他。
石鹤云是左脸红肿的厉害,那是被一记钉锤砸到了,虽有面甲罩护,还是震的牙槽松动,一夜过去,伤处充血肿胀,如今启唇都难。
陈疤子在喝酒,嘴里叼着麦管,胳肢窝里夹着酒壶,见秦越来了,只是两眼一翻白。
甲寅是听见秦越的脚步声就装睡,他满肚子的愧疚,不敢见他。
张通是昏迷着还没醒,一刀断腕,身上还有七个刀口,血差不多都流干了。
铁战左手白布缠绕,右手还好,胸前堆着一堆肉干,正一条条的往嘴里塞,两眼空洞无神,嚼吃如同打槽。
秦越先探手量了量张通的体温,见胸口起伏均匀,放下心来又向铁战走去,一把收了他胸前的肉干,想张口说些什么,往日里口才极好的他却半个字也没憋出来,只把桌前的酒壶递过去,“干吃肉不是事。”
铁战略愣一愣,无声接过酒壶,却没有往嘴里倒。
秦越坐在铁战床沿,抬脚就踢相邻的那装死的家伙:“起来,让老子抽一百鞭子。”
甲寅全身也被包裹着,身上刀口他最多,不下二十处,然而论及伤势他却没有铁战重,只因为他的虎夔甲不知为他抵了多少伤害。
见秦越发怒,甲寅的心底里却突然就宽了起来,歪着头强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不怪虎子。”
陈疤子发话了:“吃了军饭,这一天就该有准备,只是迟早而已,好在大仇算是勉强报了,顾兄……相信顾兄在九泉下也能瞑目了。”
“说起来,你我四人,都是高平白捡回来的残命,至于彦子……也是一样,都是各人的命,平子,再来壶。”
“诺。”
一直未曾流泪的铁战却呜咽了起来:“俺娘为他说亲了……为他说亲了……说不能为过去的人耽误他……可他……他却去找俺姐了……呜呜……”
男人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处。
铁战曲起身子,把头埋进胳肢窝里,这一哭,便一发不可收拾,秦越的眼泪也止不住的往下流,却无话可劝,只是轻拍着铁战的后背,如抚婴儿。
曹彬特意晚进来一步,可踏进院子又退了出去,仰头望了望天空,问:“顾将军的遗体呢?”
“史将军已经安排人去谷中找回来了,已入敛。”
“某……先去祭典。令三军列队,鼓乐,奏得胜鼓。”
“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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